也说语言

每天骑车上班，都要经过一个路口，那天又经过时，发现路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个大牌子，上面写了八个大字：载货汽车禁止通行。

作为一名语言文字工作者，对语言特别敏感。我一边骑车，一边想，如果我是货车司机，看到这八个字，我恐怕会迷茫。这条道到底让不让我走呢？因为这八个字在我看来，至少包含二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此道是客车专用道，所有货车都禁行。估计这也是它的本意。第二层意思，正载着货的汽车，禁行；空的货车可以走。如果我是开空货车的司机，我就要走走，交警如果拦我，我就要跟他理论理论，载货汽车禁行的背后意思不就是说不载货汽车可行吗？看似简单的八个字，隐藏着截然相反的两层意思，像我这样的语言文字工作者都一脸茫然，语文学得不好的，怎么办？

制作这个牌子的人，没有对将公之于众的语言进行推敲，就产生了这些歧义，很容易惹起口舌之争，是非之争。

能避免吗？当然可以，而且很简单，砍掉四个字，只保留四个字，货车禁行，简洁，一目了然，绝对没有争议，多好。所以语言能简洁就绝不能啰嗦，啰嗦了反而适得其反，好玩吧。

类似的事情在生活中还有很多。比如说两个朋友，我们简称张三李四，张三跟李四借了三万块钱，给李四写了一张借条，内容如下：

借条

今张三借李四三万元，年底还清。

X年X月X日

李四拿过借条，扫一眼，揣兜里了，把三万块钱借给了张三。

到了年底，如果张三是老赖，翻脸不认人，不还钱。李四拿着借条打官司，准输。为什么，法官看不明白，到底谁借谁的钱？张三借李四三万元，既可以理解成张三借了李四三万元，又可以理解成张三借给李四三万元，而且借条下面也没有写明借款人是谁。这官司，还怎么打。只能寄希望于对方良心发现，对方要是没有良心了，就只能叹息江河日下，人心不古，交友不慎。三万元就当交学费了，虽然高点，但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咱语文没学好呢？

能避免吗？当然可以，而且非常简单，加上两个字，今张三向李四借了三万元，年底还清。下面落款，写上借款人：张三。多几个字的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哪怕法官小学没毕业，也能看明白。持此条打官司，老赖怎么都跑不了。

语言玩得好的，在生活中能活得游刃有余，很多看似很麻烦的问题，人家轻松就搞定了。这方面我佩服的人物很多，最欣赏的有两个，一个是我的老乡书圣王羲之，另一个是美国的文豪马克·吐温。有关他俩的趣事很多，这里和大家回顾一下他们俩是如何靠玩好语言，来解决麻烦，彰显智慧的。

先说王羲之，王羲之的字写得很好，当时就很有名。有一年，大年三十，该贴春联了，他所写的春联刚贴家门口，一会儿就不见了。原来是有人偷偷摘走贴自家门上了。如是者再三，家人都很着急，王羲之却是不急不躁，气定神闲，随手又写了这样一副对联：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命人贴上，这下真没人敢偷了。大过年的，贴这样一副对子，多丧气！等到除夕晚上，王羲之又写了几个字，分别续在这幅对联上，即：

福无双至今朝至；

祸不单行昨夜行。

这幅对联的精彩之处，就在于前半句的不祥都被后半句的吉祥所淹没，祸去福来更显吉利。本来说福无双至，但伴随着新年的到来，今朝都到了；祸不单行，是说坏事都是一堆一堆的同时来，但是随着旧的一岁的逝去，昨天夜里所有灾祸不幸都过去了。

什么叫点石成金，什么叫化腐朽为神奇，玩得漂亮吧，书圣的智慧，够我等庸人好好学一辈子，好玩吧，佩服吧，不服，你试试。

再说马克·吐温，美国的这位老兄和中国的鲁迅有点像，都是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都把语言文字玩到了极致。有一次答记者问，马克·吐温大发狂言，说：“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是婊子养的！”

 国会议员们闻此，大为恼火，纷纷要求马克·吐温澄清或道谦，否则便要诉诸法律！

 几天后，马克·吐温的道谦声明果然登出来了：“日前，本人在答记者问时说美国有些国会议员是婊子养的。事后，有人向我兴师问罪，经再三考虑，我深悔此言不妥，故特登报致歉，把我的原话修正如下：美国国会中有些议员不是婊子养的。”

什么叫幽默，什么叫犀利，什么叫大智慧，什么叫你大爷永远是你大爷，不但明目张胆地骂你，还骂你两次，还骂得你张口结舌，无言以对，甚至于郁闷至死。这骂功简直可以和我的另一个老乡智圣诸葛亮相提并论，估计好学的马大师当年是研究过诸葛亮是如何骂死王朗的。我要是美国总统，至少也得任命他做国务卿，这语言文字玩得，比现在的美国国务卿彭佩奥不知强多少倍。

语言是很好玩的，但玩好却不容易。玩得好的，都成了风流人物，或有了权，或得了利，或成了名。玩不好的，身陷牢狱之灾，甚至掉脑袋的事情也不是没发生过。苏东坡那么大的一文学家，却因诗文获罪，半生流放。清代一读书人因写出了两句俏皮的诗“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就被解读成这是嘲讽大清统治者都是大文盲，糊里糊涂掉了脑袋。由此观之，好玩的事，要玩好了，玩不好，也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