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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建平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小说
2021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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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姥爷

        

 

雪村上了年纪的人,都说二姥爷是全村最有福气的人。

二姥爷今年九十岁,在村里辈分最高,三儿一女,孙辈一群,相安无事。这叫人羡慕,奇的是,自出娘胎,肚子里没装过一片药,也没亏着过。看他的模样,普通不过,一个干巴老头,面如重枣,走路似踩棉花。要说异人之处,脑门黑而大,嘴唇肥而厚,常年油汪汪的。他没有爱好,也不信佛,整天笑嘻嘻的,愁事见他绕道走,恶俗与他不沾边,落下个好人缘。

二姥爷有过一段传奇。他十一岁外出讨饭,遭人白眼,被疯狗追撵,却练就一副好脚板,再崎岖坎坷的路如履平地。1947年3月,他在华东野战军司令部干机要员,用一双长腿,一辆锈迹斑斑的自行车,跋山涉水,穿枪林弹雨,机智灵活地完成了每一项任务。一次战斗间隙的体育比赛,他凭一身功夫,骑着自行车,胜了缴获的美式吉普车,名声大噪。赛后,他扒了一海碗肥肉膘子。

全国解放后,二姥爷当粮管所长,这遂了他的愿。不久,骚动的二姥爷,路过夜校识字班时,碰见一个面黄肌瘦的姑娘晕倒在地,他赶紧扶着她,知道姑娘饿坏了,毫不犹豫地摸出没吃完的几块地瓜干。那姑娘第二天来,面若桃花,含娇带羞,给他洗了一木盆衣服和两双臭袜子。二姥爷一看,又留姑娘吃了香喷喷的玉米饼子。后来,姑娘给他做了一件白粗布改的裤衩,算是定情之物。再后来,爽快的二姥娘,果真对得起二姥爷,生活再难,每顿也弄个下酒菜,二姥爷天天喝得脸红拂拂的。不知不觉,二姥爷腰里那串粮库钥匙,不时就在二姥娘的怀里响一次。二姥爷喝酒不贪杯,早晨两盅,中午、晚上各四盅。初时,用白铁皮做的圆锥形酒壶,右手捏着脖儿,在酒精火苗上转圈燎,然后趁热哧溜一口,辣辣的穿肠而下。以后就使瓷酒壶,放在茶缸里开水温着,随喝随倒。现在,二姥爷听说烫酒不好,省略了那些程序。即使三年自然灾害,二姥爷的酒盅,也是每天不离手。他在微熏时哼着小曲,说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住后屋的大姥爷,只有眼馋的份,他在外吃粮本的女儿一家,三年自然灾害时,也多亏当生产队保管的连襟接济,才渡过了难关。

二姥爷在文革期间,有一句名言,造反派也有爹和娘,所以他比寺里的佛陀滋润。他抽见吃不见卖的丰收牌香烟,一星期割一次肉,半月吃一顿三鲜水饺。二姥爷是单职工,四个儿女,活蹦乱跳,吃的穿的,光鲜鲜的。直到退休,回农村老家,也没人往那上面怀疑过。而大姥爷的女儿,当个门市部经理,官比他小,却被造反派涂了黑脸,糊了纸帽子游街,气出一身病。

刚退休那阵,二姥爷回雪村盖了四间瓦房,在村里数一数二。几个儿女先后成家,他不偏不倚,点出一样多的票子。老两口享了几年福,二姥娘驾鹤西去,二姥爷二话没说,去了在城里工作的小儿子家,闲事不管。儿女们去看他,他微笑不语。几年过去相安无事,有一天大舅接他回村住,他说住一个月。大舅想来了不由你,大妗子比伺侯孙子还上心。不料刚出一个月,二姥爷突然肚子疼,说是吃了大葱蘸酱。大舅想送镇医院,死活不依,只好去城里。到了城里,坚决不去医院,大舅哭笑不得。回家一看,炕上留下一个月的工资。

二舅是个直筒子,见了二姥爷说,孝顺人人有份。二姥爷说也是一个月。夏天没有空调,二姥爷不怕热。不多不少,日子到了,二舅正暗自庆幸,二姥爷忽然上吐下泻,说是烧肉怎么能拌黄瓜?二舅无奈,看见床上的一沓钱,不想惹麻烦了。

女儿回娘家时说,还偏沉?二姥爷笑笑说,一个样。天寒地冻,炕热屋凉,二姥爷不嫌冷。最后几天,女儿处处小心,没想到吃了大棚韭菜水饺后呕吐。给药,不吃,吊瓶,不挂。女儿看着床上鼓鼓的破信封,马上把人连夜送回。

第二天女婿又去看望,不在,听说给隔壁白血病女孩捐款了。等到中午,二姥爷才从楼道爬上来,左手一袋海鲜,右手一把冒汽的开水壶,见了女婿,露出几颗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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