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将“忘却”讽刺为救主,自然,当风尘未定之时,我们以忘却为罪恶,但当某一天我们果真忘却之时,我们又总是以平和的心态聊以自慰。余光中曾经以诗歌自问:“如果远方有战争,我该掩耳,或是坐起来惭愧地倾听?应该掩鼻,或该深呼吸难闻的焦味?我应该惶恐,或是该庆幸?”这是余光中在祖国日渐强盛之后,对自我做出的深刻反省。战争自然不在身边,苦难也不在眼前,但如此一来,我们便可以心安理得地忘却了吗?车轮滚滚向前,尘土越积越厚,堆叠成历史的沉重,这并非太古久的年代,然而,就是这崭新的历史,竟也破碎得只剩碎屑,在人们的欢声笑语中如残羽般翛翛落下。
然而我不愿这历史就如此随风而去,因为我们必须知道,苦难从未消失,也不会消失,它就在那里:在远方,也在身边;在过去,也在现在和未来。所以,我渴望拾起这些碎片,尽管只是碎片,但透过它们,我依然能一瞥那动荡的年代。当我翻开那一页,扑面是惨然的悲凉,余下,却是激情燃烧的辉煌。我听到刑场上慨然的仰天长笑,我看见铁窗外盛开的红梅,碑林四起,带动着星火燎原;红旗飘扬,舞动着新的希望。
有人用鲜血创造了不朽的历史,但这历史却又养育了忘却那鲜血的我们。和平的温床使我们感到舒适,劳累了许久的人躺上去,自然会感到幸福与满足,但整天无所事事的人躺在床上,只会使他们的筋骨变得软弱,更何况,越来越多的人从未离开过摇篮。他们自信地觉得,这摇篮是坚不可摧的;他们天真地认为,苦难自此不会降临。于是,人生的意义便是在这摇篮之中尽情地玩耍,一般的游戏再也不能使他们感到满足,他们渴求更多、更刺激的娱乐活动。欢笑,似乎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欢笑带来了越来越多的苦难,这欢笑把他们温馨的摇篮糟践得不再温馨。他们的确忘却了,并且,又忘却了他们的忘却。
然而,我本来确是不愿忘却,也不甘忘却的,但一闭眼,却也只看到了忘却;我本来也确是不愿欢笑,也不甘欢笑的,但一张口,却也成了欢笑。这时我也才悚然地发现,原来我也是他们,他们就是我们。我感到惭愧和沮丧,如今的高校,已鲜能听到革命的高歌,取而代之的,是欢乐的萎靡之音,以及假正经的死板单调。我感到自己的关节正在生锈、骨肉正在腐朽。五四青年节刚过,可五四青年的血气方刚何处可寻?
同胞们,水流湍急,我们是在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们的前辈们奋起摇浆,使我们得以高速驶出,但如今若是安躺于舟中,顺其自然的话,我们便会停步甚至倒退。革命还未成功,“道路永远没有尽头,风雪将不停地喧嚣”。
忘却不是救主,忘却,是毁灭,而唯有纪念,能重拾遗忘的碎屑。我以我的文字与泪花,在此纪念了我的忘却,但何时,我又将忘却这纪念呢?若说有什么能令我不再遗忘,我想,那也只能是信仰和行动了吧。道阻且长,该是有不断的忘却、不断的纪念,也将会不断地挣扎、不断地新生。最终,“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