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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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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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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塘七里

皓月当空,杨柳依依,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流水潺潺,浆声欸乃,山塘河波光粼粼;吴语软绵,香风袭人,宛如坠入温柔乡。我被挟裹在山塘街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恨眼睛不够用,恨腿脚不听使,漫无目的而又随处倾心的游来游去。

石板铺就的路,沿街而建的房,花红柳绿的景致,灯光迷离的氛围,让人无法停下脚步。不知道来来回回了多少次,忽然想到:山塘街真的只有七里吗?这七里是从哪儿到哪儿啊?伴着街的山塘河里,有多少船啊,那小船载走了多少往事与哀愁啊?

“七里山塘到虎丘”。山塘街应该得名于山塘河,当年的这里,一定是河汊纵横,水波不兴;沿着河的堤岸,一条街借着地势,悄然而起,引来了天南地北的人,建起了错落有致的房,人家就枕河而眠,于是就有了这条与河同名的街。街东起阊门的僧渡桥,逶迤曲折的延绵到虎丘的望山桥。

阊门原本是伍子胥修的。“阊门何峨峨,飞阁跨通波,重栾承游极,回轩启曲阿”。伍子胥逃到吴国时,象天法地筑吴都时建了这座城门,当年阖闾率大军由此门出城远征楚国,为表示打败楚国的决心,把阊门改称为“破楚门”。而生在楚国、身为楚人、一夜白头的伍子胥,在吴国的岁月里心里念念不忘的就是雪耻报仇。当楚国山河沦丧时,他出阊门,奔回故土,快意恩仇的掘坟鞭尸,当时他的心里,故土的长度还有七里吗?后来当他含恨自尽时,要求家人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放到了与阊门相对的城门上,不知是否有悔对故国的丝丝歉意。

僧渡桥的位置,原本无桥,当时过河需要船工的摆渡。蒹葭苍苍中,一叶小舟来回穿梭,渡船上人头攒动,欢声笑语,那是多么惬意的画面。一天一个僧人想过桥,呼喊船工,船工也许是正酒后高卧而眠真的没听见,也许是想给他开一个善意的玩笑,没有理会他。僧人生气了,自己化缘修造了一坐桥,从此往来无忧,方便了来来往往的人,驱走了他自己心中的魔。如今这僧渡桥横跨在不过二十米的河面上,留给人无尽的谜底,那僧人叫什么啊?那船夫去哪儿了?从那僧人的心里到船工的心里,怎么会有那么遥远的距离啊。

山塘街伴着山塘河而兴盛,山塘河的发达要感谢白乐天。他在苏州担任刺史的时候,为了把阊门和虎丘连接起来,带领当地百姓凿旧时河道,平整道路,葑土筑岸,疏浚水面,遍植桃李。不长的时间里,一条美丽的路、一条美丽的河,把苏州城点缀的更加万紫千红。他也得意洋洋,写下了:“自开山寺路,水陆往来频。银勒前骄马,花船载丽人。芰荷生欲遍,桃李种仍新。好住湖堤上,长留一道春”的诗句。一年后他离开苏州的时候,繁华的山塘街上,挤满了为他送行的人们,他悲欣交集,在发出“来惭荷宠命,去愧无能名”的感慨后,再次回望山塘,看到了杨柳的烟色,听到了悠扬的丝竹,带着“还乡信有兴,去郡能无情”的依依不舍,辞别虎丘路、浒水亭,再也没有回来.......当地的百姓没有忘记他,如今,白公堤的名字还在,山塘街的白公祠大门两侧的照墙上,分别镌刻着“山塘始祖”、“乐府诗神”的字眼,千年的穿越,千里的距离,真正想念的时候,天涯不过咫尺。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港小桥多”,山塘也不例外。河上有许多的桥,出名的是刻有狸猫的那几座。山塘桥畔“美仁狸”,通贵桥畔“通贵狸”,星桥畔“文星狸”,彩云桥畔“彩云狸”,青山桥畔“海涌狸”,西山庙桥畔“分水狸”,普济桥畔“白公狸”。当地人说,这七只狸猫是刘伯温修造,目的是为了压住这里的龙脉,防止经营苏州多年的张士诚东山再起,不知真假。张士诚应该为当地百姓做过不少贡献,不然,为什么土生土长的当地百姓如今仍执着地把七里山塘叫做七狸山塘呢?

山塘河的水仍然寂寂的流淌着,当年花中行乐酒中眠的唐伯虎似乎经常从山塘河到桃花坞之间来回乘船穿行。在这条浅浅的河里,他吟唱着“月明花向灯前落,春尽人从梦里逢”的诗句,看两岸楼上的翠袖三千,看人家的挥金如土,感觉到了自己的壮志难酬,知己难觅。所以在酒醉后,在疯癫中,他回到他的桃花庵里,挥画笔,写就山塘的美景来换酒把盏。或许在这里他真的与那个叫秋香的女子相逢,从而坠入情网,不能自拔,抱得美人归后,金钱买脂粉,颜色付西风。如今,桃花坞真的无花无酒锄作田了,而他似乎还在山塘街如织的游人中穿行。

七里的山塘不仅有浪漫与温馨,婉约与甜蜜,更有那铮铮铁骨,正气凛然。过了半塘桥,作别了董小宛、陈圆圆,仿佛进入另一种境界。开阔的不仅是河面,多了的不仅是萋萋芳草,映入眼帘的不仅有村舍野艇,还有那慷慨就义气壮山河的五义士豪情。明朝后期,颜佩韦、杨念如、马杰、沈扬、周文元五位山塘街的市井下民,为抗议魏忠贤阉党逮捕东林党人周顺昌,在当时“高爵显位,一旦抵罪,或脱身以逃,不能容于远近,而又有剪发杜门、佯狂不知所之者”的辱人贱行纷纷上演的情景下,率众市民暴动,最后慷慨就义。他们就义时,“意气扬扬,呼中丞之名而詈之,谈笑以死。断头置城上,颜色不少变”,这是怎样的刚烈!这是怎样动人的一曲匹夫重于社稷的悲歌。料想当时,夹岸桃花,献血染红的河水,一样得艳丽,一样得惊心!

山塘街的最西端,是望山桥,在虎丘正门前。这名字起的多好啊,望得见山,看得见水,才能记得住乡愁。也许当年的白乐天,经常在月夜里,端坐在这里看虎丘山的。看的腻歪的时候,就乘船而下,看舟船转岛、楼阁烟萝、如同松影的路人;看娉婷的翠娥,摇曳双红旆,唱优美的曲子......时间流淌的缓慢了,于是就发出了“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的感慨。如今到了望山桥,一定要停止思绪,随便坐下来,品一把茴香豆,看夕阳的余晖,看河边人家房顶上升起的袅袅炊烟,念无尽的乡愁。

短短的山塘,或许只有七里。但从一个故事走到另一个故事,却应该有千里万里。脚步逡巡着,停不下来,是因为脑海里有怀念有感慨;心潮澎湃着,静不下来,是因为思念里有爱人有知己。七里的山塘,山塘的七里,值得在心静下来的时候,在轮回的岁月,层层叠叠地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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