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润泉城

离开济南已经二十多年，在那里求学的光阴不过是人生长河的一片浪花，微微荡漾后，眨眼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但心静下来的时候，还是会想起《老残游记》里济南“家家泉水，户户垂杨，比那江南风景，觉得更为有趣”地描述；还是会念叨“看山看水自由身，著处题诗发兴新。日日扁舟藕花里，有心长作济南人”的诗句；还是会想起水润的泉城，妩媚亮丽的如同烟雨的江南。

济南是多水的。七十二泉，大明湖，锦绣川、卧虎山、鹊山水库……加上由泉水汇集而成的流水潺潺的护城河，给了济南灵气，让这座城市，千年来就荡漾着如水的温暖。

这么多的水系里，境界辽远的当属大明湖。大明湖美在四季如画。春天像写意山水，“溪上春无赖，清晨坐水亭。草芽随意绿，柳眼向人青”。此时的济南，天空是少有的晴朗，湖边岸上依依的杨柳，风摆婆娑，绿意盎然，优美曼妙；湖里的小荷，虽刚刚露出尖尖角，却桀骜不驯地展示着蓬勃的生命力；有调皮的鱼儿倏地游过，溅起一片片的水花，让湖面上千佛山隐隐约约的倒影，散作层层的涟漪，慢悠悠地荡开。夏天的大明湖像油画，浓烈艳丽。湖里密密麻麻的荷花，你争我抢地怒放，可以闻浓浓的香，观绿绿的叶，赏红红白白的花。看湖畔“万条垂下绿丝绦”的柳树，听知了在柳树上不紧不慢的叫，看鱼儿愉快地游来游去，顿生“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的江南之思。如偶遇急骤的雨，看人们在雨中四下奔走，观湖面的水色空濛，就乘一叶扁舟在湖里穿行吧，白雨跳珠，水天一色。思绪万千时，不知你会不会想起大明湖畔的夏雨荷？秋天的大明湖如工笔素描，整齐恬淡。天高云淡，湖静水平，累了的垂柳，把叶子飘萧，为了“化作春泥更护花”；荷叶残了，枝头上还残留着未采摘的莲蓬，告诉你曾经的硕果累累；水鸟翱翔在飞舞的芦花里，发出愉快的歌声，似乎不愿南去。冬天的大明湖是水彩画，自然简洁。树干枯了，色彩褪了，因而就洗尽铅华，毫无雕琢，真真实实地摆在那里，任你评头论足。因多雾的天气，亭台楼阁在烟雾中朦朦胧胧；游玩的人们，熙熙攘攘，在小桥上、堤岸边若隐若现。结了冰的湖面晶莹澄澈，冰面下还有潺潺的流水声，没有结冰的湖面却飘起浩渺的水汽，与淡淡的雾色，蒙蒙的天空搅浑在一起，如梦如幻。

大明湖是明媚的，但绝不妖艳。因为里面有铁公祠，纪念着铁铉的傲骨嶙峋、气壮山河；里面有稼轩纪念馆，再现着“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的慷慨激昂、“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夜伴鸣蝉”的恬淡妩媚。“历下亭”在湖中心，亭子的抱柱上镌刻着“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的对联。

出大明湖，南行不远，就到了号称“天下第一泉”的趵突泉。据说韩复渠当年治理山东时，有一首写趵突泉的诗：趵突泉，泉趵突，三个泉眼一般粗，咕嘟咕嘟往外冒，咕嘟咕嘟又咕嘟。虽是笑谈，却也惟妙惟肖地写出了趵突泉急湍的样子。在济南求学时，曾见过它的喷涌，虽没有了“云雾蒸腾华不注，波涛声震大明湖”的气魄，没有了“平地涌出白玉壶”的 梦幻，但依然的气度不凡：三个泉眼争先恐后涌出水来，一片压着一片，宛若朵朵绽放的菊花，晶莹剔透，煞是好看。喷涌出的泉水，汇成一个偌大的池塘，池塘的水，青黛幽深。池塘里有成群的锦鲤，各色各样，当有人扔下食物时，它们马上挤了过来，抢得密密匝匝，吃得参差有声。池子中间建有小亭，旁立一石，石上书“趵突泉”三字，颜筋柳骨。

趵突泉景区里还有金线泉和漱玉泉。当年曾经观察过很多次，并没有见过金线泉冒出的水泡如同长出的金线在游动的美景。时间长了，一直在心里追问：那美丽的金线哪儿去啦？找不到答案，甚至开始怀疑《老残游记》的作者刘鄂，是个骗子。漱玉泉早已化作一汪春水，幽幽寂寂。因易安居士李清照曾经在这里居住过，所以修建了她的纪念馆，馆里塑了她的像，展出了她的生平和作品，引来了如织的游人。那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娇羞、“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的唐突、“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吹取三山去”的豪放，徘徊在每一个来纪念她的人的梦里。她的纪念馆旁边，还有娥皇庙，是追思娥皇和舜帝爱情故事的，尽管没有斑斑的翠竹，却也一样的凄婉哀怨。

最亲近朴实的水系，是护城河。它如同一条玉带，环绕着泉城，庇佑着泉城。河畔植了形形色色的花，载了茂茂密密的柳，长了千姿百态的草，给人整齐和谐、心旷神怡的感觉，让人总疑心，“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 的描述，应该是这里。河里有青青的水草，摇头摆尾；水草中藏着黛青色的鱼虾，机灵欢快；河面上居住着叫水螳螂的动物，细身长腿，当人靠近时，划着几条长腿，飞快地逃之夭夭.......河岸上有各样的人儿，休闲的心态，从容的脚步，自足的样子，有生活在桃花源里那样惬意的感觉。

“湖干烟乱柳毵毵，是处桃花雨半含。七十二泉春涨暖，可怜只说似江南”，只要有水，济南就拥有了江南那样和煦的色彩。所以济南人特别关心地下水的水位，所以趵突泉的复涌会让他们魂牵梦萦，热泪盈眶，我理解他们。我懂得，一旦少了水的润泽，泉城哪里还能温馨如此，浪漫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