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家,水饺被叫做扁食,所以老家的长辈们表示谦虚的时候总会说:谁家过年不吃顿扁食啊。
其实,过年时吃扁食,成了儿时持续的期盼;儿时吃过的扁食,成为最难忘记的味道。
那时还把寒假叫做年假。离开了学校,年的味道就重了。此时做作业不是首选,我们的快乐是在村庄的巷子里或者村外的田野里尽情地玩耍,一玩就是一天,连中午饭都忘了吃。玩耍的时候,大多数都带着鞭炮,鞭炮的响声伴着我们欢乐的笑声荡漾在空寂的田野上,感染了时光。该回家的时候,是不用看时间的,提醒我们的,是村里房子的屋顶上飘起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饭熟了的味道,我们就三三两两的回去了,身后有夕阳的余晖,还有那跟着跑了一天的小狗。
田野上、巷子里见不到我们的身影,是除夕那天,我们被统一要求留在家里,为父母包扁食打下手。厨房里钻出来的,首先是葱姜辛辣的味道。葱姜是包扁食必不可少的佐料,有时候我们也被要求帮助剁一点,但很快就被熏得眼里有泪、鼻涕直流,大人们忍俊不禁,会把孩子们撵出来,家里的小院子,划出我们的四角天空。随后会传出来父母剁肉馅的声音,他们一直是用双刀剁的,咔咔咔咔的声音,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父母的满头青丝,也在这咔咔咔咔的绵绵里,悄悄变成了鬓鬓白发;笔直的腰杆,也不再挺拔。
姜末葱末剁好,肉馅剁好,这时面也发好了。包扁食的工作开始,一般都是父亲擀皮,祖母和母亲包。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一个是坐不住,一个是懒得学,家里的大人也会把我们撵出去。包扁食的肉馅是生的,从不炒锅,而且有时候还要加一点香油,为的是扁食煮熟后更加香气四溢。我那时总想,大人们嘴里“吃香的、喝辣的”美好祈盼,不就是喝着白酒吃扁食吗?因为肉馅是生的,所以对面皮有很高的要求,必须足够结实,同时不能太厚,捏的要紧凑,最好还带有各样的花纹。包好的扁食放在用高粱秸秆做成的锅篦子上,一夜的光阴,会留下均匀的压痕。当然,包完肉馅的,父母最后会包上几个糖的或者加硬币的,并说第二天早晨吃到的会有一年的好运气;而特殊扁食的个数,与家里孩子的人数一样。
因为守岁的习俗,我们小孩子在除夕夜里不大睡觉,要么在自己的院子里放鞭炮,要么在屋子里缠着大人们讲故事;百无聊赖的时候,就用做寒假作业来打发那难熬的时光。凌晨,忽然从不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临近的人家也开始噼里啪啦,昏昏欲睡的我们知道新年来了,马上就有了精神,而大人们也开始起床做饭。
大年初一的扁食要趁早吃。所以凌晨的时候,最忙碌的是大人们。点火,烧水,等水开。扁食下锅时,为了祈得新年的开门红,要放上一挂鞭炮。开锅后要打三次凉水,等再次沸腾时,胖乎乎的它们一个个从锅里浮出来,美食就可以出锅了。出锅后要先盛出来几碗供奉给祖先和各路神仙,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大人们是细嚼慢咽,小孩子是狼吞虎咽;大人是在品味一家人在一起的温馨,而小孩子则是盼望着吃完饭抓紧出去拜年,好挣上几分压岁钱。当然,那特殊馅的扁食,肯定会被小孩子吃到,从而让我们小小的虚荣心得到满足,新的一年里,自己是全家最有福的人啊!这样的好运气,一直延绵到我们长大成人。等自己结婚生子后,回家过年,这样的福分又转移到自己孩子身上。
因为同宗同族,拜年是同辈的大哥们带头去的,大家相互招呼着聚在一起,成群结队的挨家必到。见到长辈们或者鞠躬,或者磕头,统一的问候是:XX,您老人家过年起的早不?大人们脸上乐开了花,一边往前面带队的大哥哥们兜里塞早已准备好的瓜子、糖块或者香烟,一边给我们后边的小不点发压岁钱,统一的五分钱,边发钱边回答:乖乖来,起的早,你们几个过年吃了几碗扁食?年龄大的还能寒暄几句,年龄小的我们,一旦五分钱到手,马上起了赶紧去下一家的念头,随口答道:吃了五碗......在长辈们的哄堂大笑声中,继续去另外的长辈家拜年。
大年初一早晨吃完扁食,初二、初三、初五、初六早晨还要继续吃,一直吃到正月十五,吃的我们再也不把扁食当成最好吃的食物,吃到我们又开始上学,吃到大人们又开始继续的奔波忙碌。在他们的忙碌中,我们从小学、中学到大学,到去外地工作,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离开老家的日子,习惯了周围的人们把扁食叫做水饺,自己也学会了这样的称呼。逢年过节或者闲暇时,挈妇将雏回老家,母亲总会问一句:包扁食吃吧?听到这样的询问,心里暖暖的。
就这样,岁月依旧流逝,波澜不惊的日子继续着,过年的时候回家吃扁食继续着,除夕那天父母剁扁食馅的咔咔咔咔声仍然继续着。变化了的是,祖父母已过世多年,父母已白发苍苍,自己也鬓生白发,而下一辈正在茁壮成长。变化了的是,衰老的父母、年少时贪吃的自己已不喜欢吃肉馅的水饺了,孩子们对听父母讲我们小时候淘气的故事的关注胜过了吃扁食本身,我和弟弟的孩子们用五分钱也打发不了了;变化了的是,父母的青春在我还没有太在意的时候就悄悄不见了,自己的孩提时代也不知不觉的消逝了,家里的院子也早被拆迁了,当年一块去拜年的大哥哥们也成了长辈,习惯了在家里等着孩子们来拜年......那袅袅的炊烟和淡淡的乡愁,也只能永远珍藏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