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二十九年起在邹县担任知县长达六年的梁州彦,在一个有朗朗明月的夜晚,读到南宋王迈所著“廉仁公勤”自警箴文,感慨于孟老夫子赞赏伯夷为官清廉“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的话语,心潮澎湃,随后命人在县衙堂侧立了一通柱形四面石碑,将“廉仁公勤”的箴文分别镌刻于四面,用以警醒自己和同僚清正廉洁,勤政为民。
或许梁知县担心后人不懂他立碑的用心和廉仁公勤的先后顺序,又在自警箴文“勤”的部分,加上两行跋文:“右四箴乃臞轩王先生所作,以自警者也。先生以词章起家,为时作者。至于忠义大节,尤为凛然。异代而下,读其词,可想见其人,令人有廉顽起懦之思焉。凡我同心,宜勒一通,置之座右。当夜气清明时,良心发露,未必非砥砺名行之资也。”跋文表明了他立碑的初衷,也标注了廉仁公勤四段文字的阅读顺序。
时光荏苒,斗转星移。世事轮回,县衙的主人来来往往不知更迭了几许,有名的也罢无名的也罢,都湮没在历史的隧道中;县衙堂前的燕子反反复复地飞来飞去,啁啁啾啾里化作一缕缕转瞬即逝的影子;最后连县衙也在岁月的风吹雨打中坍塌,荡然无存。倒是这通体黢黑的碑,带着些许岁月的斑驳,一直矗立至今,并于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被移入亚圣庙的致敬门内保护下来。如今,在柏木森森的庙宇里,它也成为一处景观,引得来来往往的人停下来驻足观望,或若有所思,或唏嘘不已,或惊奇万分。
有点黑色幽默的是,景点的文字介绍,把它标注为“仁廉公勤碑”。据说还有几个大家或所谓的“大家”,完全无视碑文的里“跋”的位置,更不讲究四通碑的阅读规则,用臆想的方式,论证了梁州彦将“廉仁公勤”变成“仁廉公勤”的原因、意义及其重要性,言之凿凿,掷地有声。
也许有人认为,廉和仁秩序的调换,无关紧要,甚至嘲笑穷究这事情的人,如同鲁迅先生笔下知道茴香豆的“茴”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一样迂腐。而他们没有考量,廉和仁的排序,其本质是为官之道廉为先还是仁为先的问题,这里面有极其厚重的文脉赓续和规矩之道,看似不起眼的秩序的调换,却导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中国的士大夫们,秉承了家国天下的情怀,达则兼济天下,学而优则仕,一旦为官,就把清廉的作为最重要的标准,“人皆因禄富,我独以官贫,所遗子孙在于清白耳”,他们把清廉看作是为官的基本准则,在他们心里,廉洁虽是小事情,却能阻碍大恶。特别是有宋以来,更是把廉看作为官的基本要求,看作是行使权力的合法性基础,并与气节名声、品德操守、官德声望等广泛联系起来。刚烈的包拯,在《乞不用赃吏疏》中认为:“廉者,民之表也;贪者,民之贼也”。吕本中的《官箴》中说:“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知此三者,可以保禄位,可以远耻辱”。苏东坡在其《六事廉为本赋》中认为:《周礼》以“廉”统帅善、能、敬、正、法、辨“六事”,是“先圣之贵廉也如此”的鲜明体现,说明了廉是首屈一指的。到了南宋,理学大家真德秀以“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莅事以勤”四事与同僚共勉,他认为,“廉仁公勤四者,乃为政之本领”,而“律己以廉”为四事之首,主要是因为“万分廉洁,止是小善一点,贪污便为大恶不廉之吏,如蒙不洁,虽有他美,莫能自赎,故此以为四事之首”。意思是说,为政者,在清廉上,是容不得半点贪腐。王迈作为真德秀的学生,进一步发扬真德秀的思想,王迈的“廉仁公勤”自警箴中关于“廉”,表述为:“唯士之廉,犹女之洁。苟一毫之玷污,为终身之玷缺。毋谓暗室,昭昭四知。汝不自爱,心之神明,其可欺?黄金五六驼,胡椒八百斛,生不足为荣,千年载之后有余戳。彼美君子,一鹤一琴,望之凛然,清风古今。”他不仅强调了廉洁为官,是不容丝毫玷缺的,更是用“生不足为荣,千年载之后有余戳”、“彼美君子,一鹤一琴,望之凛然,清风古今”的正反两个例子来警醒自己!
“名节重泰山,利欲轻鸿毛”。今天,站在廉仁公勤官箴碑旁,从廉箴开始,细细品味,你肯定能感悟到为什么梁州彦把清廉作为为官的首要因素,甚至耳畔会依稀响起诸如“取一文,我为人不值一文!”等振聋发聩的清风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