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口北寨忆旧

张驰原

周口有沙颖河、贾鲁河，二川过境，南寨、北寨、西寨，三寨鼎立，布局犹如武汉，又被称为“小武汉”。其中，南寨比若武昌，西寨如同汉阳，北寨按地理位置比较就相当于武汉的汉口镇，过去的几百年中在豫东乃至全国都相当知名。

解放前，周口三寨街道又有“七十二条”之说（实际有一百多条），明清时期，仅北寨的街道就有五十二条，商业布局以磨盘街为中轴向东、西、北三个方向辐射，形成了街巷交错、商贾云集的市场格局。磨盘街因为有磨盘漫地而著名，它北起镇冲寺，南临沙河沿的火星阁码头，往来船只，上下货物，各路客商于火星阁码头拾阶而上，为北寨带来了兴盛几百年的商业财富。

磨盘街的东面是大油坊街和小油坊街，再往东，有西三义街和东三义街，更有名震周口、声震全国的关帝庙；磨盘街的西面有落凤街、致公街和北寨老街；北靠镇冲寺，有著名的复兴街、作坊街和安澜街，而兴隆街之所以有此称名则更以说明围绕磨盘街一带当年的繁荣景象。

磨盘街南端的火星阁码头，位于周口老桥的北端，是周口北寨最大的码头，也是明清时期沙颖河两岸相继建立的十六家码头摆渡人员最多、运送货物较多的码头之一，同时，它又是周口水上的交通枢纽，沙颍河上下游的山货、皮货、铁货，京货、广货由此登岸，进行交易，而它的旁边就是铸造于清朝光绪年间、镇守沙颍河水的铁水牛，周口有“铁牛城”别称也来源于此。

旧时周家口因地理位置优越曾为十四省客商所看重，外省客商来周经营的同时又积极筹建同乡会馆。建筑在北寨坊子街的万寿宫，就是江西人的商业会馆，它占地三十多亩，是周口著名的古建筑，江西人为了显示他们家乡景德镇的制瓷艺术，就把万寿宫前的牌坊用洁白如玉的景德镇瓷板以雕、镂，堆彩、填彩等工艺进行装饰，使万寿宫显得竣殿琳宇、气派非凡。因此，“瓷坊耀影”也是周口的“旧八景”之一。

被称为旧周口八景之一的还有“春韭扬芬”，它位于北寨的太平街。每年春季，土地庙庙顶前坡生长出葱翠香郁的野韭，虽经历年多次翻修庙顶每至春天仍然苍郁葱茏，韭香四溢，因为野韭一直生长在土地庙顶部的南侧，北侧则寸韭不生，而且周口别处也很少见这种野韭，不光平民百姓对此充满好奇，就连一些植物学家也难解其因。

北寨最著名的古建筑当然属于关帝庙，它以众多的石雕、木雕艺术和独特的建筑风格及遗存的文化元素被列为“国家文物保护单位”，也被喻为周口八景之冠。众所周知，包括全国各地的关帝庙也多为旧时山西商贾所筹，它既是当年山西商人的沙龙之地，又是山西人崇祖拜古的乡情凝结之处。这里不再赘述周口关帝庙的建筑规模及其建筑气势，仅闲话几节山西商人在建筑周口关帝庙过程中的一些流传轶闻。坊间流传，山西人在周口历来被谑为“小枣儿”，当然，他们的精明、会算计也被国人共知，说到他们在筹建关帝庙其间的经营之道则更加使人悦服，比如，当初建筑关帝庙的砖石瓦料，多是他们从山西老家运来，制作的利润由老家人从中谋取，所需的运输工具，是他们从山西买回的山羊，顺路用山羊驮着砖瓦来到周口，瓦料作建庙用，羊则在周口卖掉，又赚了一笔，此可谓一举三得。因有多方参与，又多是家乡人从中赚取利益，建庙时集资、筹款都比较顺利。但周口本土人恰恰瞧不起山西人的这种算计，据说，筹建当初所需的大部分庙地都已丈量过了，就缺庙门东南角的一小片土地，这家的主人因为对山西人有成见，一门心思不愿卖，这可难坏了山西“小枣儿”：这块地买不下庙地就不够方正，如要买，地主人偏硬着性子不出手，山西人只好耐住心、舍着银子往上“砸”；开始许诺用三尺长布袋装满铜钱作为地价在那块地上挨着摆；主人不应，后又许诺将钱袋子站起来摆满，还是不卖；没办法，又承许用铜钱灌满布袋缝，主家还是不认；山西人一狠心，说，不行咱来个“小鬼带帽儿”，即在每个钱袋子上再冚上一个银元宝，这家主人已死心塌地，并狠狠地说“再多的钱也买不走我那块地！我非在那里盖茅厕、放大粪，熏恁山西人不中！”没办法，关帝庙的东南方果然被那家主人盖成了茅厕持续了好多年。

“画阁幻影”在周口旧八景中比较闻名，此说来自于关帝庙的主体建筑“春秋阁”。春秋阁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而春秋阁后面的水塘，每及夜晚涟漪波动，月色映衬着倒影在水塘中的阁楼，常引人驻足流连，其时，携月凌风总会使人引发许多联想，也因此，被当地文人领化为“画阁幻影”，此景遗迹至今仍然按图可循。

此外，还有地藏寺、天爷庙、祖师庙、文昌宫等庙宇在北寨相继遗存。地藏寺，也为山西人所建，又称“山西会馆”。天爷庙，在今天的周口酒厂院内，庙内有一眼甘泉，井泉甘甜清冽适宜造酒。祖师庙，因为庙内绘有“秤钩勾鼻子”“小鬼推磨”等画像对缺斤少两、虐待老人不道德行为进行鞭笞和惩罚喻化，老百姓印象比较深刻。文昌宫，因名声响亮，至当代仍有“文昌大道”由此命名。

北寨最为繁华的时期应该在1930年前后，那时候，关帝庙周围曾改为商场，围绕关帝庙，北寨的贸易交流一度达到鼎盛，剧团、戏班，各路名角常住北寨搭台演出，有时笙歌阵阵，昼夜不停；“后地”的各类曲艺、书棚和杂技演绎，座无虚席；倪家的胡辣汤、三义馆的包子、马二根的烧鸡名震豫东各县。不过，与此并说还有，“后地”也是旧周口时期妓院聚集的所在地，这一笔，老周口人不断有人提及。

北寨的专业市场一直比较完善，“坊子街”是集中粮食行业买卖的交易场所；铜货市场集中在致公街和打铜巷；小百货市场设立在关帝庙前的三义街，主要营销针头线脑和各种颜料，针对附近各县的货郎批发经营，一天到晚热闹非凡。周口原来的染纸印刷、木板年画也比较著名，这些行业就集中在作坊街周围。

山货街、老街、皮坊街和筢子街的茶麻行业、竹木陶瓷供应整个豫东地区，商业旺季，各行店门前车水马龙，有装船的、装车的，南船北马，忙忙碌碌，热闹不息，夜晚灯火辉煌，映照在火星阁码头的水面上，北寨俨然一座车马川流、杯觥交错的不夜城。

志传有记，遗闻加考，北寨虽然在1858年和1889年分别遭受过两次大火损毁，史志记存烧毁房屋无数，财产损失严重（其中仅1889年的一次就烧毁屋舍6000余间），但经过修复修整，人息气脉一直不减，商业贸易繁盛不衰。

坐落在北寨大油坊街的泰兴盛杂货行与上海申帮糖业合作，从上海运来的太古糖、四五糖，数千包在火星阁、新渡口码头陆陆续续卸了一个月，留下了周口商业史上一段佳话。

中草药是旧时代繁荣经济的一大支柱产业，以商水人邱恪善所开、位于人和街的“性和堂药店”为行业首领，北寨的药店、药铺、药堂遍布大街小巷，成为豫东地区中草药分流的集散地。

1906年，周口镇首先在北寨德化街和磨盘街设立邮局，其间，代表商业兴盛的钱庄票号相继开张，自周口首富李延英在磨盘街设立德恒祥钱庄后，分别又有天德恒钱庄、永聚钱庄、老福章钱庄、信昌钱庄、怡庆钱庄等在北寨结埠上市，邓城徐重五的永祥钱庄也于1926年由南寨山货街牵至北寨磨盘街。

经济发展带来的文化繁荣使各种教派以及迷信产物应运而生，并陆续在北寨安营扎寨。由此，北寨不但有建筑考究，统辖豫、鄂两省占地二十亩的佛教会堂，最知名的还当属周口“大成教”创始人谢鸿恩筑建的祠堂和佛堂，史传，其地教门高耸，蔚为壮观。据说，此教经济来源充裕，教长谢鸿恩又道貌岸然，平时少与世俗来往，只有每年的四月初八设席宴请周口士绅名流及商会会长、保甲局长。1925年8月13日，匪首牛绳五攻破周口，从大成教院内抬出金银珠宝多筐，事后，谢鸿恩痛心疾首，说“三十年苦心经营，积得百万财富，今毁于一旦”，并因此愤然忧伤而逝。

1938年，国民党炸开花园口后，黄水泛滥，北寨用作挡水的“北大堤”以外黄泛区尽成泽国。1938年秋，由原国民党抗日将领张占魁带领的骑兵十四旅官兵在北大堤上屡次打败了日寇从淮阳的疯狂入侵，也以此激起了民众的抗倭高潮，在中国抗战史上浓墨重彩地书写了一部激昂澎湃的抗日诗篇。其时，若将北寨说为军民同仇敌忾、抗击日寇的大后防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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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寨地丰人厚，积福累德。

著名的人物张鹤年先生，人称“张老五”。张鹤年既是周口近代史上的活字典，也是全国闻名的武术大师。他生于清光绪十九年，住在北寨称为迎水寺的一条小街上，十岁时开始练武，至1996年、106岁时病逝，近一个世纪的武术生涯中他授徒过万，且武德高尚，既成就了形意拳的真传，并累次当选为周口市的人大代表和武术协会名誉主席。

民国期间，在落凤街经商的鲁伯英堪称商界典范。鲁伯英先生以人格、气节连任周口商会几任会长，在商民中拥有极高威望，特别是1944年日本人侵入周口之后逼他出任维持会长一职，鲁公曾以“我是中国人绝不当汉奸！”的豪言表现出高度的民族气节。1952年，鲁伯英同志被社会各界推选为政协周口市首届副主席，他尽职尽责，可说无愧终生。

闻名豫东的外科医生买春亭也在落凤街居住，他作风正派、为人忠厚，虚怀若谷、医德高尚，一直为周口人所敬仰，以致在1982年谢世之后，周口市人大、政协和各界回汉群众一千多人参加了“买老春”的葬礼。

被吉鸿昌将军称为“中原福将”的原国民党郭振纲旅长也曾在北寨果子街居住。

老家住在北寨迎水寺街的都明德，生于1891年，他年幼体弱，后经习武练身，被冯玉祥将军看中收于麾下、结为把兄弟，成为冯的卫队长，一起与冯讨军阀、抗日寇，声名远赫。

说北寨不能不说牛振海，不能不说他耗资近千万创建的“中华五千年”旅游项目。我在北寨采访，所了解的牛振海，1944年出生在周口北寨，他少年苦难，跟随祖母生活，靠祖母沿街叫卖度日，曾贫寒至极，无隔夜之炊。他拉过人力车、干过临时工，因为具有文学素养受到郑州大学副校长郑晓棠同志的赏识和资助借读于四川大学历史学系。牛振海1976年开始戏剧文学创作，其中《海外夜归人》《秦王拜相》《长平之战》《哭三灵》《二打金枝》《三打金枝》《斩关羽》等剧目都在他的笔下流淌。他与文艺名流的接触交往，与申凤梅、马金凤等老一辈艺术家结下的深厚友谊也都被周口人传为佳话。他创作的电视剧、创办的文艺传播公司更是周口文学文艺的开发先拓。但是，一个有建树的文人不见得能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他思想膨胀所开发的“中华五千年”旅游工程现在已经破烂不堪，所见场景一片荒凉，也由此使他的经济操作陷入难堪困境，周围群众讲，近年来牛振海一直背井离乡在外谋生。而从历史角度衡量，牛振海必定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被北寨人引为话题的骄傲，是周口文艺界引为自豪的娇子，是推进北寨经济和文化复兴的倡导者、主持者。毋庸置疑，他又可说是一位缺乏经济思维的经营者，他的失败曾引发很多人的反思，我也曾在他的“中华五千年”旅游项目前环视沉思，总结他还是豢囿于“步子迈得太大，缺乏资金后续”，当然，他失败的根由也是文人经商的大忌所在。“牛振海是人才”，此话于北寨来说，人所共领，比如，别人不能办的事他能办，他能办的事情别人用尽全力也办不来，这是好多与他接触过的熟人对他的评价。他的行为按当代理念可称为一个文化运作人。2000年，周口地委行署改制后他当选过第一届周口市政协常委、主席团组成人员，在周口人的印象牛振海不但为北寨的事情奔忙过，他开发北寨的热血更是几经沸腾。

北寨因为有贾鲁河、沙颍河环绕，又与豫东地区各县的地脉相接，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对北寨的开发尤为重视，于1957年在磨盘街铺设了周口有史以来的第一条柏油马路；一度左右周口地区经济的周口市合作总社在磨盘街办公时期为北寨的经济复苏起到过很大作用；位于北寨的周口酿造厂为旧时名扬豫东的“鸿昌陈醋”老字号演变而来；罐头厂由解放前周口区域最大的打蛋厂改造而成，曾经是周口乃至全国有名的罐头制品生产厂家，也曾经是周口创汇较大的企业之一；位于北寨的四五酒厂更是周口的经济支柱之一。此外，北寨的木料木器行，解放后很长一段时期内仍是豫东地区较有名气的木器交易场所。如此等等，它们都为北寨的市面繁荣、为周口的经济发展谱写过瑰丽华章。

然而，正所谓风水轮流转，变革引兴衰。当代的镇区改造、路途指向，包括城市架构总体统筹的思维变更，也使今天的北寨被逼入市场开发的低谷。

如今，磨盘街已被连接沙颍河两岸的大桥引桥所代替，基本失去了商业功能；曾经为北寨服务几百年的火星阁码头和被周口人引为谈资骄傲的火星阁早已被历史河水冲刷得无有痕迹；北寨人记忆美好的各类古建除关帝庙保存完好外，现大都荡然无存；原有的北寨老街，曾与南寨老街隔河相望，南端直达有名的“大渡口”码头，这条周口三镇茶麻行店最多的街道，曾经外地客商云集，却因河水暴涨冲入河中，东流而逝......

纵观城市来历和三镇旧有布局，如果还把周口比作“小武汉”，这个称为“小汉口”的北寨，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开始商业没落、市面凋敝，虽几经调理，终时过境迁。时值当下，若要重振兴隆之风、繁盛之态所面临的矛盾、困难，尖锐而又艰巨，需要付出的努力更不是一人一世之功。

毕竟，奔流的沙颍河水汇流贾鲁河的积淀，已卷走了北寨几代人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