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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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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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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蒙观华


    

 

听说站在云山的主峰上,可以看到驰名中外的华山,我忙约了堂弟,在次日清晨,急匆匆、疯颠颠、奔云山去了。

我知道:这急匆,这疯颠,完全因为华山!

上华山,浏览中原风光;看日出,看黄河夕照,少年时就有这痴心。可惜“生不逢时”,那缺吃少穿的年月,谁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而家道中年之后,机会倒是不少,每年从北到南;从南到北,……坐着陇海线上的列车,从华山脚下呼啸而过七、八次,却从来没有机会停留片刻,兑现自己的愿望。其时,也太忙了!

后来,时间是有了,机会也不少,可是身体?竟病魔缠身!……那陡峭的,艰险的华山,对我而言,仍是一道天堑。

不过,我终归可以借道云之便,去瞻仰那雄伟的、盖世的华山了。

心情也豁然开朗起来。走在上云山的路上,如是走在天上的云端。

山是故乡的名山。它就在离我家不远的洛河北岸。它的清雅、美丽,雄浑与博大,据说并不比华山差。

它的地理位置也比较特殊。

位南,华山位北;云与华山,同是秦岭山脉两座高山。在这群山叠嶂,奇峰林立的秦岭山区,竟而没有一座山峰能阻断云与华山之间的视野。故而“云观华”之说,由来已久。

时值中秋。我和堂弟爬山涉水,穿老林子,走了不到两个时辰,云的主峰,“樱桃峰”,便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了。

只见薄薄的雾里,隐约着一面巨大的青绿色屏嶂。在清晨的霞里,尖端穿云破雾,直戳苍穹。中段陆离斑斓,青松苍劲翠绿。间或红叶片片,点缀其中;乃红中有绿,绿中有红,肃穆傲然,娇而不艳,颇为壮观。虽这么远远地距着,竟也感到一股风丽交加的气息,直沁人的心肺。

哦,故乡这山,也如此美娇!我一个故乡人,给故乡的山迷上了。

堂弟又从旁说:《宝莲灯》里那个沉香,就是吃了这峰上七十二颗樱桃,学得七十二般变化,才到华山“劈山救母”的。

这是“樱桃峰”的来历。同时也是云成名的本钱。不过我早就听腻了。

堂弟奇怪地笑笑。又说:

“其实,你要看到的华山,远不如云的好。云山上常年云雾弥漫,少有晴朗的时候,这回,你真能看见华山,那是你前世的缘分!

他几句话,弄得我极不愉快。

但来到山顶,看华山时,所看到的,是云山变幻了的风云。

方才还晴好的天气,一时间变得阴沉沉,雾茫茫;山风吹、林涛吼。不久又切切地下起雨来。

于是我叹气了。“唉!”

我欲乘云之便,观看华山的愿望,又一次被这不测的风云给泡汤了。

雨,不停地下着。风,不停地吹着。空旷的山坡上,除了风声、雨声……唯我兄弟二人。雨淋在身上,经风一吹,冷得人直打哆嗦。

一道电光闪过,接着是滚动着的雷声。

堂弟愁眉苦脸地指着半山腰上一幢隐隐可见的草棚子,讽嘲似的说道:

“你这号人,也要来‘云观华’!我真是不懂了……”

他不懂,我懂,但我苦笑了。由堂弟掺着,沿着一条曲折的、长满了长草的小路;踩着湿滑的,狭窄的石子路面,冒雨向草棚子一路走去。

雨,依然切切地下着。风,仍然吼吼地吹着。

草棚子不大,约莫二十平米。但里边却也齐整。床铺、柴炉子,小板凳类生活用品皆具。特别是挂在泥巴墙上那杆乌亮的现代猎枪,以及它的主人的健谈,热情与豪放,都象一团火,蓦地温暖了我的全身。我于是主动和这草屋的主人亲切攀谈起来。

……

从交谈中得知,这草屋的主人,是当地林场的工人。八年前退的休。他目前住在这儿的原因:一是他主动要求上山,二是这云山林区需要他。

因为他一来,这儿的偷猎,盗伐林木等现象,便戛然而止。

他一九六四年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兵。他不仅枪法好,而且胆量过人。他曾徒手与两名偷猎者搏斗,并且他赢了。

那杆挂在墙上的猎枪,是林业部门的特许,同时也是他勇敢与成绩的见证。

他今年六十六岁。中等身材。大四方脸。小眼睛。身穿草绿色迷彩军装。健康而强壮。

他说话的声腔,动作,都一副军人姿态。很显然,他是一位地道的、执着的老军人。

与他交谈,除了军队生活,尽职尽责而外,我想,可否说说别的。譬如,“樱桃峰”呀,仙女泉呀诸如此类,能使人兴奋,或带有传奇色彩的话题。

我于是小心翼翼地说道:“老同志,您是这儿的祖宗,这儿有什么好事儿,好故事,说来听听。”一面从挎包里掏出瓶酒,让老爷子喝。

“啊,好事儿?”

老工人呷一口酒,笑道:

“你们听说过云‘祈子’的事情吗?”

“听说过。”我和堂弟异口同声。

因为“云祈子”的事,从小时候到现在,听人说,一次又一次,不知听说了多少次。

“哈哈,那才是好事儿呢。”

老工人喝着酒。接着讲了一个——云山上“祈子”的故事。

 

话说很久以前,离云山不远的桃庄,有一个姓姚的员外,这员外不缺吃的,不缺穿的,就是没有儿女;他身边三个太太,个个如花似玉,能说会唱,但没有一个能生出娃娃,给他传宗接代。这使员外心花不能怒放,整天愁眉不展。

后来,一位与他往来的先生告诉他说,他之所以没有儿女,一是他生来相貌清孤,命中有缺;二是他庄宅过于肃穆,高(冲)扰了。故而险中忌险、峰上忌峰,他便缺儿少女也!

因为与先生故交,员外听罢便问:

如先生云,我如何才能有儿有女?

先生笑道:

遣一太太去山焚香便可。

然后又约法三章,说:

所遣人选非二姑娘莫属;唯二姑娘一人前去,不得随从;不得框限焚香的时日。如此三法,若真实梳理,必有结果。

员外求子心切,所有照先生法规办理。又叫人择了吉日,不久便派二姑娘一人上山焚香去了。

这二姑娘,乳名唤作冬花,她是蒙北山一贫苦人家女子,本不与员外匹配,只因生得胸肥臀美,看起来是个生育的能手,故而被员外看中,做了次妾。

而此次遣她焚香“祈子”,虽是先生的主意,也同样被员外看好。

说来也巧。二姑娘焚香回来,果然有了身孕,不到一年,二姑娘临盆,为姚家生了一子。姚员外喜出望外,因为是“祈子”所得,故而起名“云生”。

这云生聪明伶俐,招人喜爱。但他的母亲,生他两年之后,竟身染重疾。她临终前,把员外唤到身边,告诉他说:

山上,她结识了一个樵哥。她和樵哥情同意和,在山洞里住了三天。那个孩子,是樵哥的后代。

员外听罢大惊失色,不禁问道:

那个樵哥目下何处?

他暗生杀机:他要杀死樵哥。

二姑娘有气无力地说:

回来的路上,遇到一只猛虎,樵哥为了护她,把猛虎引到悬崖,待猛虎扑跳时,樵哥抱住猛虎,一同滚下悬崖……。

听了妻子的叙说,员外竟泪流满面。因为,如果没有樵哥,他便没有儿女;如果樵哥活着,他便没有尊严;樵哥如此死了,他的心便也死了!

他望着妻子,泣不成声。

二姑娘死后,员外筹足钱粮,招募工匠,在云上大兴土木,修建了一座庙宇。并且把二姑娘上山那天:九月九日,定为一年一度的庙会日。

同时聘请社戏,在会上吹吹唱唱,使沉寂偏僻的云山,从此便热闹起来了。

这一年一度的庙会,从那时到如今,数百年间,因为员外的宣扬,上山来“祈子”者便络绎不绝,而且成绩十分显著。

不过,这“祈子”的成绩,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是神仙的功劳。

至于神仙愿不愿意,领不领情,我就说不清、道不白了。

 

……我沉思着。

有关云“祈子”的故事,从小时候到现在,听大人们讲,一次又一次,不知听了多少次。但像老工人这个说法,却是头一回。

为此我想,如果老工人的话可信,那么烧一炷香就能生儿育女的信念,就值得怀疑了。

然而,怀疑什么呢?

“……?”

我怅惘地望着老工人,仿佛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老工人微笑着。半晌,说:

“这人世间的事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都说不清楚。就拿这‘祈子’来说,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不可全信。……”

“噢。”我说。非常的茫然。

 “现在‘九月九’会上,不知还有没有那号事?”

堂弟冷不丁插入说。老工人一本正经地答道:

“这个问题,你去问神仙嘛!”

大家都笑了。老工人笑得腼腆。

这时,天忽然放晴了。

太阳从云隙间泻射下来,把湿漉漉的山坡和湿漉漉的青松、红叶、山花,以及山峡中轻轻浮动着的薄雾,映染得扑朔迷离,万紫千红。

一阵歌声,从山下传来。

歌中唱道:

 

山哟,美如画

九月九哟,画中画

樱桃峰上吃樱桃哟

山洼洼里找婆家

九月九哟,九月九

画中画哟,画中画

 

在歌声中,我黯然泪下,因为,我就是母亲“祈”的子呀!

不过不是云,而是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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