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访桃花冢

重访桃花冢  树正

也许是怀旧，或是桃花冢当年——那错落有致的草堂瓦屋，别具一格的木桥石井和扣人心弦的传奇故事触拨了我的神经，在阴差阳错四十年后的2019年暮春，我第二次迎着朝阳、闻着花香，再会美丽的河中岛——桃花冢。

在我的心目中，“桃花冢”仿佛是一处静穆的道家圣地。它不仅山青、水美，品格高雅；滔滔洪水时临危不惧，姹紫嫣红中娇而不艳，而且岛上树木遮天蔽日，苍翠异常。特别那构思超然、布局玲珑，与自然景物浑然一起的建筑和那阳春里一簇簇、一簇簇盛开在小岛周围美若云霞、灿若火焰的山桃花……与我魂牵梦绕达四十年——

实际上，桃花冢是夹在两条河流，两座大山中间的一块礁石；类似于海岸线上的“大陆架”。数百年来，它右边的洛河，左边的石门河无数次的暴涨，肆虐，竟而没损伤它一根毛发；岛上的人家、树木、花草在历次洪峰中安然无恙。在当地人心目中，它仿佛一条永不沉沦的船。

只是不知，现在的桃花冢，究竟是怎样一副模样？

当我沿着岛西边的石台阶，走上小岛之后，心情却不免有些沉重起来。多云气象下的“桃花冢”，一片清冷，沉寂。听不到喧哗，也看不到人影。从前那木桥不见了，草堂不知去向，瓦屋残损破落，石井虽在，但已干涸；井台上下，净是野草，唯当年安装辘轳的石轴盘，孤傲中略显风采。几株几乎开败了的山桃花，星星点点、稀稀疏疏，点缀在小岛周围的丛林里。残墙下，草丛中，到处飘落着枯萎了的桃花瓣……四十年不见，“桃花冢”变了——

眼前的景象虽然有些箫索，甚至凋零，但当年的故事，那催人泪下的传说，却像一池狂风中的秋水，一波一波激荡在我胸中。

春意盎然。我思绪万千——

四十年前，在桃花冢，我结识了一位老人，那老人告诉我：这“桃花冢”名称的由来，与一位名叫“陶花”的女子的死有关……

老人说，很久以前，这桃花冢，原是一座荒岛，本无人家居住，也不叫“桃花冢”。后来，听说是明朝末间，这岛上忽然落了一户姓陶的人家。这陶姓人家祖籍山西洪洞，是沿门乞讨来此地落了户的。

这一家人口不多，总共三口；男人、女人和一个名叫陶花的女儿。

这一家三口，落户岛上之后，先在岛上搭草堂，建房舍，后开荒种地；春耕

秋收，冬来纺织，日子虽然清苦，却平静安然。特别那女儿家陶花，不仅心灵手巧、勤快，而且生得如花似玉，灿灿若霞，真乃一副羞花闭月、沉鱼落雁的美容。周遭十里八乡，洛河两岸，谁不为她的容貌拍手叫绝！

“哦。……”

于当时十六岁的我，一边听老人讲故事，一边拨弄着一串刚刚捉到的螃蟹。

不远处河滩上，黄牛悠闲地啃着青草，那灰色的小土狗，缠着一头小牛犊，在河床上追逐、嬉戏。天空中，白云朵朵。

这时，却见一位姑娘挑着木桶朝井台这边走来。

她端庄、苗条，上穿一件枣红色偏襟小袄，下着一件深绿色粗布裤子，一条扎着红绳的长辫子搭在胸前，她走起路来，风柳一般。

她先在井台搅动辘轳，打满两桶水，将担穗的木钩挂上桶梁，不急走，立直着身子，右手握着扁担，左手理了理她的刘海，然后右向单侧弯腰，肩起扁担，迈着轻盈的小步，向小岛西边石台阶走去。

她挑起扁担的那一姿，宛若一叶弯弯的明月。

她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朝正在打火的老人轻轻一笑，同时她绯红了脸。

“唉，她真美！”

我赞美她，而且想：这挑水的姑娘，那当年的“陶花”，她们两个，究竟谁更美？

陡然，老人开口了——

说：“人世间的事情，太绝了，就要出事。就说陶花吧，你生得丑一点，或许不会‘死’……！”

跟着，老人滔滔不绝，讲完了陶花的“死”。

而我，自然也听完了她的“死”。

但她的“死”，却是她的“美”！

原来，陶花的艳美被当地一恶霸窥见，他意欲陶花为妾，陶花不从，那恶棍便起了歹心，在一天晚上，趁陶花爹爹外出未归，将陶花拖到墹下芦苇丛里，强暴了陶花！那女儿家陶花，在事发后第三天清早，从岛北边崖上，跳入潭中，寻了短见。而她的父母，在她死后不久，也相续含冤抱病去世了。

这一事件，是“桃花冢”名称的渊源。

据老人讲，陶花一家遭劫后不久，当地一位先生，感慨于世道的险恶，同时为了纪念陶花，逐将“陶”字改作“桃”，用时忿然为小岛题了一名。

名曰：桃花冢。即：美丽的坟茔！

然而在当时，我并不为“美丽的坟茔”与动人的传说所打动，我紧紧依偎在老人身边，生怕那含冤死去的艳魂突然从水潭里窜出来，吞噬了我去。

即使现在，站在这岛上，那神秘、恐怖的感觉，依然存在。

不同的是，陶花当年跳潭的悬崖，已淤平了许多，不那么险峻了。那老人，也早已过世。而我，四十年光阴在我脸上、心上，一定雕琢出不少裂痕，而且，也一定沉甸甸的。

在返回的路上，我合上双手——

为这一变迁祈祷！

注：桃花冢，位于（洛南境内）洛河、石门河两条河流交汇处，是经河水数千年冲刷、割裂所形成的一座小岛。2010年后，岛上人家已陆续“移民搬迁”。

注：作者原创作品，文责自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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