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见过像母亲那样喜欢种花的。
在我的记忆中,我家的房前屋后总是被各色各样的花儿簇拥着,有火红的鸡冠花、鲜艳的月季、五彩缤纷的太阳花,有国色天香的牡丹、有凌霜傲雪的菊花、有四季常开的海棠,甚至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野草,只要是她喜爱的,都会在我家“定居”。她们的居所也很简陋,有的在阴湿的角落里,有的在门前的篱笆边儿,有的甚至与自留地里的蔬菜为伴,还有些独得母亲宠爱,可以住到花盆里——那些花盆大多是破烂的锅碗瓢盆,也算是“有房族”吧。
但是这种爱好在农村总会引人非议的,甚至连我父亲都觉得种些花草还不如种点水果蔬菜实惠呢。这种想法在当时确实无可厚非,我的家乡在十堰市郧阳区谭山镇,属于鄂西北山区,人多地少、山多土薄,又是出了名儿缺水大镇,百姓的腰包空瘪瘪,日子过得紧巴巴,哪有这么多的闲情逸致来照料这些花草,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挑一担水、多砍一捆柴呢。面对质疑,母亲总是笑而不语,若有深意。
母亲也并非闲散懒人,2002年父亲在外打工暂无音信,眼见我们兄弟俩开学在即,她心急如焚。为了凑齐我与弟弟的学费,她到大理石矿上干活儿,当时的工钱为一天15块,她硬生生干足30天,用柔弱的肩膀将扛起如山的责任,将我们兄弟俩推入学校的大门。那时,白天她在矿上打工,晚上回到家里还要做饭,督促我们兄弟完成作业。
年少贪玩的我,总是在外与小伙伴儿们疯够了玩够了才回家,等到傍晚母亲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才假装着在奋笔疾书,以至于每次作业都不能高效完成,到了学校总被老师批评。母亲知道此事儿后,却显得极为平静,不打不骂,不吵不说,只是每天晚上都会检查作业,作业没有做完就陪着我,什么时候完成了才能睡觉。当时正在上一年级,留的作业也多为默写词字、抄写课文,我当时还有很多字词不知道怎么写,母亲就站在我的身后攥着我的手教我写。当时的灯泡只有5瓦,昏黄的灯光照在黄色作业上模糊一片,直令人犯困;还有那浓重的影子,将小小的作业本遮住大半边,怎么眨巴眼睛也看不清楚。只好同时点起蜡烛,挑起煤油灯,在蛐蛐的夜曲里一笔一划完成作业。恍惚间,我看到墙上母亲和我的影子交错,宛如一束含苞待放的花朵,角落的夜来香悄悄爬过来,将整个房间漫过。
2007年,为了让我和弟弟有一个良好的教育环境,母亲带着我们到城里上学。期间,她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过菜,在超市里、饭店里当过服务员,专门去学手艺卖凉粉儿,主动联系厂家做石棉瓦生意。我们也总是在搬家,我们住过农家小院儿,住过石棉瓦房,住过二十平米不到的小屋,也算是另类的“孟母三迁”吧。但是不管“家”里怎么简陋,怎么狭窄,我们总是不缺少花的,也许有花才让我们不管住到哪里都会感到温馨吧。
我在花的海洋中茁壮成长,在爱的海洋中努力成才。2019年,我考取了西南大学的研究生,母亲笑容满面,培育多年的花开得正是灿烂。
然而,就在这种幸福的关头,母亲骑摩托车出了事故,膝盖粉碎性骨折,需要植入钢钉,并且很有可能留下残疾。这对一身要强的母亲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她引以为豪的就是自己是个“多面手”,不管是绣花做饭,还是劈柴挖地,还是讨价还价做生意,她都拿得下、做得好。那段时间,我总是小心翼翼,照料她的身体,照顾她的心情,不敢稍稍违背,不敢微微刺激。她最开始情绪确实低落,茶不思饭不想,后面跟我说想多看看花儿。我自然是遵照母命,将母亲养的花儿一一搬进房间里,按照母亲的指导,给花浇水、施肥、松土、剪枝。花儿摆满阳台,千姿百态、争奇斗艳,母亲的精神也一天天好了起来,看着母亲凑在花间,我一时之间竟觉得如此和谐,人面鲜花相映红。
母亲说,“我们都应该种一片花,即使日子再苦、生活再累、生命再难,我们的日子都会有盼头、生活总会有甜头!”
后来,乡村振兴的春风吹到了我们的山区小镇,乡亲们的腰包鼓起来了,日子也红火起来了;母亲发现镇上开始堵车了,就开起了保险店,办理车保险业务,也不用出门打工了;左邻右舍又开始上门拜访,跟母亲求取“种花真经”,母亲的笑容也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