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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东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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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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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

我喜欢柳永,这没有什么可以掩饰的。

江南烟雨,东京风月,山野渡口,秦楼楚馆,他一路流浪,一路吟唱,在那个被后人称颂的“仁宗盛治”的时代里,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可最终他竟然连一块棺材板都负担不起,这或许就是真正的“千秋万岁名,寂寞生后事”了。

只是生活不该是那个样子。若是乱世,也就罢了。既是盛世,无论如何都应该让自己过的好一点。人活着不是为了不幸,相反的是人正是为了追求幸福才活着。这也是我对柳永好奇的地方。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何必要“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世人所谓名声,无论是“青楼薄幸”,还是“白衣卿相”,也都只是浮名而已。浮名最累,但柳永想要,“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不过是无奈的叹息。唐代罗隐的“十上不第”已让后人唏嘘不已,但对于柳永来说何止“十上”?那可是二十六年的青春岁月啊!从公元1008年宋真宗大中祥符元年到公元1034年宋仁宗景佑元年,柳永由二十四岁的小鲜肉考到五十岁的老大叔,这整整二十六年的辛酸何止是“衣带渐宽终不悔”所能涵盖的?

但世人又怎么会在乎这些?他们在意的只是他的词,只是他的“多情自古伤离别”,只是他的“拟将狂疏图一醉”,至于“酒醒何处”谁会在乎?!

(一)年少轻狂:鲜衣怒马,吟赏烟霞

为什么我们怀念年少?呵,年少轻狂,无论寒门子弟还是豪门公子,都有着几乎相似的梦想——穿最华丽的衣服,喝最烈的酒,骑最快的马,约最美的女人。

公元1004年即北宋景德元年秋,一位年轻人就是这般出现在了钱塘江畔。他一袭青衫,谈吐文雅,端正风流,在游人如织的钱塘江畔甚是醒目。

这位年轻人名叫柳永,是南唐旧臣柳宜的小儿子。他本是进京赶考的,途径余杭时被当地美景吸引,一转就是两年。

柳永手扶栏杆,望向远方,有风从江面上徐徐而来,掠起他的衣衫,更带来阵阵幽香。面对浩浩荡荡的钱塘江,他心神一荡,灵感迸发,一曲《望海潮》顷刻而成。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此景足可对垒苏东坡“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境界之开阔,令人遐想。词中 “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这般朗朗上口的优美句子,更让人每每读之,脑中就生起香风。百年后,金国皇帝完颜亮有感词中杭州之繁华,生出“提兵百万西湖上”的壮志,足见此词的魔力。

此词让年仅二十岁的柳永在余杭一代博得盛名。他本就是官家公子,又生性风流,这下更是如鱼得水,乐不思蜀了。

佳人巧笑值千金。当日偶情深。几回饮散,灯残香暖,好事尽鸳衾。

金丝帐暖银屏亚。并粲枕、轻偎轻倚,绿娇红姹。

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安安那更久比和。

这些香艳的句子,每个字都是段风流韵事。柳永在人间天堂过着令天下所有男人都羡慕的日子。他的这些倚红偎翠之作,也经歌妓之手广为流传,被痴男怨女奉为皓首。

唐时杜牧也曾如此,所谓“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恐怕一半是自嘲一半是自负了。毕竟天下浪子众多,真正留名者,真正让那些风尘女子念念不忘者,也不过唐之杜牧,宋之柳永两人而已。

巧合的是,暮年时柳永也曾生出与杜牧一般的感慨。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夕阳鸟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少年时。

“不似少年时”这简简单单五个字却生出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悲叹,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人何以堪?!

但我们还是应该感谢这位年轻人的放浪形骸,他吟风弄月推杯换盏之际撒下了词的种子,这让词的流行或成为一种社会追捧的感情表达形式成为可能。

(二)落地书生:奉旨填词,白衣卿相

名落孙山对于读书人来说无疑是残酷的,但对于诗词来说却是幸运的,毕竟磨难是文学最好的教材,况且在史册上留名的那些读书人除了王维苏轼等少数几人,又有谁不曾有过落第的经历?常建道“恐逢故里莺花笑,且向长安度一春”,孟郊道“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卢纶道“风尘知世路,衰贱到君门”……

这种看山是愁听风是恨的感叹,从隋唐到两宋再到明清,不绝于耳。但也有些人对落第是不屑一顾的,比如黄巢,比如宋江;还有些人尽管看似不屑,但更多透露的还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味道,比如孟浩然,比如柳永。

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游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这首《鹤冲天》正是柳永第一次落第时的作品,词中“明代暂遗贤”与孟浩然“不才明主弃”的调调可谓一脉相承,都透着浓厚的山西醋味儿。但柳永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可不像孟浩然那样想着归隐,而是大言不惭的以“白衣卿相”自居;更甚至,他的人生理想也更为现实,那就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据说仁宗皇帝听到此词后,甚为恼火,就赐给柳永四个大字“且去填词”,既然你不喜欢功名,那就填你的词去。柳永毕竟年轻气盛,听皇帝这么说,便遂以“奉旨填词”自居,开始堂而皇之的过起“烟花巷陌”的日子。其实柳永第一次科考之时,仁宗皇帝尚在襁褓之中,这段子也自然是后人的手段,但也足见柳永的桀骜不驯。

事实上柳永对功名的追求真真的是孜孜不倦。从公元1008年第一次科考,到公元1034年中进士,他一考就是二十六年。看淡也罢,厌倦也罢,柳永的书生意气也就在这一次有一次落榜中消耗殆尽。

帝里疏散,数载酒萦花系,九陌狂游。良景对珍筵恼,佳人自有风流。劝琼瓯。绛唇启、歌发清幽。被举措、艺足才高,在处别得艳姬留。

浮名利,拟拚休。是非莫挂心头。富贵岂由人,时会高志须酬。莫闲愁。共绿蚁、红粉相尤。向绣幄,醉倚芳姿睡,算除此外何求。 

这阙词的词牌名为《如鱼水》,可谓与词的内容相得益彰。考不上就考不上把,有“佳人风流”,有“醉倚芳姿睡”,夫复何求?柳永把自己的小日子过的有滋有味,大抵心伤多了,也就疲惫了麻木了,有美人美酒,足矣!

烂在酒坛里,醉死温柔乡,躲进山林中,读书人的理想就这么被一点点儿消化掉。这的确不是一个适合谈理想的时代。行与不行,能与不能,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我们常说认命,其实认下的不仅是命,更多的是无可奈何!

从“白衣卿相”到“是非莫挂心头”,柳永心里的棱角日渐圆滑,可谁心里的棱角能抵抗岁月的洗涤?只是被岁月反复打磨的感情愈发浓烈真挚,柳永的词也开始由艳丽转向清苦。

是啊,人在江湖,身不由主,又怎能不清苦?

(三)浪迹江湖:关河冷落,残照当楼

庙堂之外皆是江湖。

离开汴梁,柳永开始流浪,过上了真正“奉旨填词”的生活。

江湖漂泊的柳永已经没有了“白衣卿相”的自负,相反的是行囊中却装满了层层哀愁。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水风轻、蘋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在浪迹潇湘之际,一个秋日的傍晚他依偎在渡口的栏杆上,见秋风瑟瑟,望斜阳如血,心中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遂写下了这阙《玉蝴蝶》。

词中,月是冷的,叶是黄的,江水是沉默的,人是孤单的,景象之寂寥有杜甫“天地一沙鸥”之感;词中,往昔文期酒会,今日立尽斜阳,思绪之复杂有李后主“梦里不知身是客”之错觉。

一个人,一匹马,一把剑,一卷书,古道西风,小桥流水,走到哪就是哪,就算思绪万千,也不过一醉方休而已,这或许才是江湖浪子该有的日子。

浪子也有厌倦的时候,也有疲惫的时候,也有想念家乡的时候。家乡啊,走的越远,离开的越久,心里的羁绊就越深越痛。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栏杆处,正恁凝愁!

我不知道这样的愁绪,这样的思念,在柳永心中究竟熬了多久才熬得这阙《八声甘州》。

词的上阙写景犹如绘画。暮雨,霜风,关河……这一个个意象勾勒出一幅绝世寂寥的境界。这境界,我曾经在唐诗中读到过,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亭亭孤月照行舟,寂寂长江万里流”,无一不是深沉开阔。“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一句为,苏东坡亦称赞为“此语于诗句不减唐人高处”,可见柳永遣词之高明深邃。

词的下阙写情如呢喃。既然想家,为何又选择漂泊?这个问题,不仅是柳永的,也是天下所有游子的。难道自己这一生就注定浪迹天涯?可是她怎么办?“误几回天际识归舟”,好一个“误”字,每“误”一次就失望一次伤心一次不眠一次。

李商隐在蜀地怀念妻子时曾写道“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李诗与柳词,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异曲同工,在感情上也同样细腻真挚,只不过李诗透露希望,柳词有绝望之感。

世人皆谓柳永为婉约词宗,但何为豪放何为婉约?窃以为就是表达感情的方式而已。王国维先生有云“一切景语皆情语”,境界愈深其情愈真,境界愈阔其情愈浓。柳永一生漂泊,其所见所思也非一般人可比,具体映射到词中,婉约之处细腻真切,豪放之处深沉开阔,将细腻的感情投放到开阔的境界之中或者用开阔的境界烘托内心细微的感触,柳永在婉约与豪放之间自由切换,把词的道路愈开愈宽。

(四)尘世沧桑:衣带渐宽,晓风残月

柳永最好的几首词都是写给女人的,这或许也是后世对其词有所“非议”的原因。毕竟男子汉大丈夫是应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又怎么可以整日泡在女人堆里卿卿我我呢?但没办法,柳永就喜欢秦楼楚馆,就喜欢与那些风尘女子谈心论道。其实谁不想像晏殊一般,在自己家里养上一些歌妓,过着“一曲新词酒一杯”的生活,可惜啊,柳永没有家啊!

他有的只是手中的笔和心里的感情——他是浪子,但绝不滥情。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这阙《雨霖铃》素来被推为柳词之冠,它的背后却是一段柳永不堪回首的往事。公元1024年秋,柳永第四次落榜,心灰意冷之际决定离开汴梁,恋人虫娘强忍心中悲痛前来相送。他们心中均知,今日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多年来的失意与苦闷,多年来的相恋与欢愉,无一不触痛着柳永脆弱而敏感的神经。再加上又是中秋佳节,本是团聚的日子,而他们却不得不分开,这万般思绪最终化为一句“多情自古伤离别”,令人唏嘘!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柳永如此假象自己离开恋人后的处境,但却不经意间给后世留下了一个江湖漂泊的浪子形象。杨柳,江岸,晓风,残月,浪子,柳永犹如一个绝世的摄像高手随手一拍,就定格出醉美画面。如果说王维“诗中有画画中有诗”,那柳永就是“词中有画画中无词”了,大抵此情此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柳永也并非生而浪子,如果仕途坦荡,或许他也会如晏殊一般过着优哉游哉的清平日子。只是后来科场上的挫败让柳永变得日渐消沉,秦楼楚馆和歌妓只不过是他找会自己价值的寄托。这满腹才华,总的有个宣泄的之处。所幸,他消沉的只是意志,心中的那份真情却不曾改变。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这首阙《蝶恋花》是柳永写给妻子的情书。公元1002年,柳永进京赶考,与妻子分别。新婚燕尔却相隔一方,面对红尘的花红酒绿,柳永没有丝毫的留恋,而是对妻子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这可能是宋词中最为坚贞的爱情宣言,其对感情的执著令人动容。与此相比,苏轼的“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固然痛彻心扉,但毕竟是悼亡之作,对亡者的追忆又怎抵得对生者的诺言。

抛开生死层面,在历代诗词中,像女子般“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呐喊并不少见,但却很难找到与柳词相类似的承诺,就算白居易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也始终是两个人彼此为依靠,而柳永却是单纯的一个男人对自己妻子的承诺。这在男权的古代社会尤为可贵。

或许正是有感于这种坚贞,王国维先生才将“衣带渐宽”这一句作为古今成大事者必经的第二种境界,其实这一步也是最难的。没有它,第一种境界“望断天涯路”就没有根,也更无从谈及“蓦然回首”的第三种境界。

当我们回首往事的时候,当我们感叹时光流逝的时候,当我们悲哀一事无成的时候,我们能不能坦然的对自己说出“终不悔”这三个字?人还是应该对自己狠一点,不然怎么才能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里,又怎么对自己交代?

(五)繁华落幕:晚景萧疏,烟水茫茫

暮雨初收,长川静、征帆夜落。临岛屿、蓼烟疏淡,苇风萧索。几许渔人飞短艇,尽载灯火归村落。遣行客、当此念回程,伤漂泊。

桐江好,烟漠漠。波似染,山如削。绕严陵滩畔,鹭飞鱼跃。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归去来、一曲仲宣吟,从军乐。

公元1034年,柳永终于金榜题名。此时柳永已是知天命之年,但毕竟是多年夙愿得偿,虽然没有“一日观尽长安花”的狂欢,也高兴异常。只是柳永多年漂泊,早已身心疲惫,尤其他早过惯了倚红偎翠逍遥放荡的生活,现在一本正经端坐公堂反而成了羁绊,于是在赴任不久就产生了隐退之念,这阙《满江红》就是在此种纠结心情中写下的。

“念回程,伤漂泊”,柳永厌倦了奔走漂泊的日子。与历代读书人一样,既然厌倦那就不如归去;“游宦区区成底事,平生况有云泉约”,在著名隐士严光曾经隐居的地方,柳永进一步敞开心扉,道出了“归隐山林”的想法。其实,每个读书人心中都有一片山林,只是啥时候走入啥时候走出而已。

都已是这把年纪了,还何必在红尘中折腾?人啊,总得为自己活一把!柳永似乎真的想明白了,什么“奉旨填词”,什么“白衣卿相”,都只是作茧自缚而已。

尽管如此,柳永也并没有真的立即就选择辞官归隐,而是精心于政事,清静无为,赢得了“名宦”称赞。

真正令他下定决心斩断尘缘的还是词。庆历年间,在仁宗皇帝仁政的滋养下,天下清平,已然盛世,柳永遂写下《醉蓬莱》一词,为仁宗皇帝赵祯歌德颂功。

渐亭皋叶下,陇首云飞,素秋新霁。华阙中天,锁葱葱佳气。嫩菊黄深,拒霜红浅,近宝阶香砌。玉宇无尘,金茎有露,碧天如水。

正值升平,万几多暇,夜色澄鲜,漏声迢递。南极星中,有老人呈瑞。此际宸游,凤辇何处,度管弦清脆。太液波翻,披香帘卷,月明风细。

此词柳永是用心打磨的,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没有丝毫的“胭脂水粉”味儿,在《乐章集》中也很是突兀。词中写秋色是叶落云飞,天高地远;写宫廷景象是仙气缭绕,高贵祥和;写皇帝出游是歌舞升平,龙凤呈祥,可谓粉饰太平的典范之作。

但凡事都有个例外。仁宗赵祯素以仁爱简朴著称,并以身作则,连日常所用被褥褪色了都舍不得换掉,词中“太液波翻,披香帘卷”虽是写虚,但一样惹得他甚为恼火;更为尴尬的是“此际宸游,凤辇何处”一句,更是类似悼词,这让赵祯如何受得了?我们这位向来好脾气的仁宗皇帝大笔一挥,道:“此人不可仕宦,尽从他花下浅斟低唱”,自此“永不复进用”。

柳永的马屁算是拍到马蹄子上了,刚打开局面的仕途也一下子走到了尽头。这对五十来岁的柳永来说有些残酷。他最引以为傲的词,竟成了断送他仕途的直接推手,让他情何以堪?

公元1050年,柳永以“屯田员外郎”致士,世人遂称之为“柳屯田”。三年之后,在大宋最繁华的仁宗盛世中,柳永于贫困潦倒中离世,连棺材板都是由歌妓募捐来的。曾经的“白衣卿相”就这么落寞的结束了他“浅斟低唱”的一生!

好一场无涯而寂寞的生!

原来,繁华落幕不过是一片残红,人生落幕不过是一地鸡毛。

(六)后记:时间的痕迹

时光的流逝是可怕的,它一点儿一点儿的侵蚀或剥夺着我们的生命,而我们却毫无知觉。拿什么证明我们曾经在这个尘世中生活过?是我们孜孜不倦追求的吗?我不确定。

柳永,醉心功名,可最终也只获得了一个“屯田员外郎”这么个从六品的小官。值得吗?其实人生有什么值不值的,谁不想大闹一场悄然离去,但最终大都还不是一生无语?!

对于柳永,世人不会记住他一次又一次的挫败,但却忘不了他“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的桀骜不驯;世人不会记住他买醉狂欢的自我麻醉,却忘不了他“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的放荡不羁;世人也不会记住他江湖浪荡的落幕,却忘不了他“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的落魄沧桑;世人更不会记住他在秦楼楚馆的放浪形骸,却忘不了他“为伊消得人憔悴”的浪子情怀。

他失去的是功名,得到的人心——“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人心。这些他无意中留下的真情文字就是时间的痕迹,这痕迹不但不会随着岁月流逝而消失,反而会在岁月的磨砺中日久弥新。

多情自古伤离别——

每当这些美丽的句子涌入脑海,柳永就又活一次。

人不应该仅仅活成个生物体,而应该在时间上雕刻下属于自己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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