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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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柚子上市露脸之后， 看着那大个大个的柚子， 就想起小时候爬柚子树偷摘柚子的情景；吃上那一瓣甜甜的，略带点儿酸味的柚肉，就想起外婆家后院里的那棵柚子树。
外婆家后院的那棵柚子树高大壮实，好几个分枝都伸出了院墙外，到隔壁邻居家炫耀去了。孩提时代因随母寄居在外婆家，故常在那棵柚子树下玩耍。那年月生活还处在极其贫困，物资也相当匮乏，连买块肥皂都要凭票的时代，女人洗头用的几乎都是茶麸(茶籽油饼)。
我就常见外婆、母亲、大小姨娘们，先敲下一小块茶麸，而后用块布包裹起来，再将其碾碎，然后放入脸盆里。待水烧开后倒入脸盆，粉碎的茶麸在热水的浸泡中滋滋作响，冒出许多泡泡，不一会儿，盆里的水就呈深黄色，带油滑富碱性。此时，女人们就可将自己的长发放入水中，用毛巾慢慢擦洗了。
特别有趣的是，女人们洗完头发后，都将那茶麸水全泼在那棵柚子树下。过不了一会，树底下那堆泥土里就钻出一条条大大小小的蚯蚓来。孩子们自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看着一条条蚯蚓一伸一曲的孺动着身子前行，觉得很是新鲜，很是好玩。于是，院子里一大群小男孩就疯了似的，手拿着一根小树枝围蹲在柚子树下拨弄着蚯蚓玩。外婆看见了就着急地大声叫喊，让大人们赶快把我们带走。说是此时蚯蚓吐出的气息有毒，会让孩子的小鸡鸡红肿，而那时我们穿的全都是开档裤。这可把大人们急坏了，四、五天之内，每天都要扒开孩子们的裤档好几次，看那小鸡鸡红肿了没有。
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相当艰难，但外婆待我们却很好，经常接济我们。在家里我是最小的，母亲上班，哥姐上学去了，我就留在家里。每天中午、晚上，我得先把饭煮好，等母亲下班回来弄菜。可好多时候都因淘气、贪玩，母亲下班回来后都不见我人影，母亲总是让放学回家的哥、姐四处去找，为此没少被母亲责骂，甚至挨打。
有好几次我怕挨骂挨打，就瓟上柚子树，躲在那茂密的树枝中，让他们找个半天。这秘密还是外婆最先知道的，每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后，慈祥的外婆总是和颜悦色地，小声小气地规劝我，偶尔还塞给我一毛两毛钱，多时五毛。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一毛两毛、五毛钱，在我们那个年代，可够我全家一天的开销，维持一天的生命，所以我不忍心欺骗外婆。
树爬得多了，胆子自然也就大了。五、六岁时, 因经常肚子饿, 也不管柚子是否长熟, 摘下一个就躲到院子角落或门背, 剖开来就啃, 苦涩涩的也觉得香甜甜。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外婆早就觉察出来了，只是她不愿责怪我们这些孩子的天真，她愿意让我们自己去品味生活的滋味。
记得那年中秋节的前两天，外婆就叫几个舅舅把树上的柚子全摘下来，好多好多大大个青鼓鼓的抽子堆满了一地，十分诱人。然后，外婆就将这些柚子逐个的分给同住在大院内的各家各户。 张大娘丈夫有病，长年卧床不起，家里三个小孩全靠张大娘帮人挑水拉扯着，生活过得比我家还苦。外婆总是最先让我提着几个抽子送到她那去。我说外婆，我们家都还没给呢！外婆就用她细长的手轻轻地敲着我的脑袋说，你个兔崽子，就想着自己！
待我送完张大娘家回来后，外婆又让我提上几个柚子说，把它送到肖大妈家去。我又对外婆说，外婆，肖大妈家的日子过得那么舒畅，她凤儿天天都有饼干吃，她还抽烟，肖大爷有一辆崭新的自行车，干嘛送她呀！外婆又用手再次敲我的头，这次不是轻敲而是重敲，话也说得很严厉，你个兔崽子，什么时候学这么势利了啊，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外婆又让我提抽子去别家时，我便再也不敢吭声了，没想到分回柚子竟还有这么大的学问。
中秋节的那个夜晚，一轮明月高高地悬在半空。外婆就叫上我们一家和几个舅舅、姨娘们，在那棵柚子树底下摆上一张圆桌，然后一大家子人围着在一起。接着又叫姨娘将一个一个新鲜精美的月饼切开，豆沙的啦，果仁的啦，桂花的啦，色香味俱全，让人口水直流。桌上还摆有花生，炒豆子等等食物，大家一边吃一边聊着家常，孩子们就在树下嬉戏打闹，其乐融融。待到圆月升到头顶时，几个舅舅就动手将柚子一个个剖开，全家又一次一边品尝着甘甜的柚子，一边说说笑笑。我总是趁这个机会，在整个大院里转上一圈，看见各家各户都在吃着那棵柚子树上摘下的果实时，心里就觉得特别的高兴。
正聊得高兴时，二舅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地溜回房中拿出了他的二胡来助兴。一曲《二泉映月》虽有点凄凉忧伤，但全家人听得入了神，全都抬头望着那一轮皓月，似乎在深情地怀想月中的嫦娥与吴刚。一曲完后，二舅紧接着拉响了《赛马》，那欢快的马蹄声让人心情激荡，双脚痒痒情不自禁地随着旋律踩起了节拍。大姨小姨更是按捺不住，扭动腰肢摔开双臂跳起了民族舞，院子里的这块空地一下子成了辽阔美丽的草原。大姨还不错，一边跳一边唱：美丽的草原我的家，风吹草低见牛羊……小姨就不行，那腰像水桶一样，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待她们唱完跳完后，三舅又不甘落后说，我来朗诵两首诗助助兴吧！大家都为他鼓起掌来，他清了清嗓子，然后摇头晃脑地：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还没朗诵完他又说，这诗不过瘾，来首别的吧：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待他把苏轼的这首《水调歌头》一口气朗诵完，大家再次为他拍手称好时，他又说虽然结尾的：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表达出了我此刻的心情，但那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觉得有点伤感。还是朗诵艾青的现代词吧《我的思念是圆的》：我的思念是圆的，八月中秋的月亮，也是最亮最圆的。无论山多高，海多宽，天涯海角都能着见它……
全家人随着他的诗句，又一起举头望着那一轮明月。整个家族充满了快乐与幸福，这个夜晚充满了诗情画意。
遗感的是初中毕业后，母亲就带着我兄妹几人，告别了养育了我十几年的赵家大院，上山下乡插队落户去了。十几年一晃过去了，当我再回到故乡时，赵家大院已经不存在了，我再也无法回到外婆家寄居了。
如今，外婆，母亲都相继离我而去，留绐我的只有美好的回忆和深深地怀念。
哦，那棵柚子树，外婆家院子里的那棵柚子树！倘若你还在这世上该多好啊！我就可以与外婆、母亲再次团聚，共度中秋佳节。想起当年三舅朗诵苏东坡的诗句，还真让他说中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几分伤感油然而生，但词的后两句却更耐人寻味，似乎从中领悟到别样的含义：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珍重啊，我至爱的亲朋好友！
哦，那棵柚子树！让我好生怀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