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者之歌(散文)
寄白
我很庆幸生长在那个年代,因为那个年代能听到种种的劳动号子,那特别的旋律与节奏。总是令人激情昂扬,热血沸腾,荡气回肠。这些劳动的号子,应是最美的劳动者之歌。遗憾的是这样的旋律与节奏,随着时代的变迁己经远远地离我们而去,永远地消逝了。
先说说打夯吧。打夯首先得要制作夯木,这是主要工具。夯木是用一根2尺见方,高1.5米左右的木头做成。也不知是什么木料,特别的硬,也特别的沉,很有些份量。然而,为了让抬起的夯木砸下去有力,使松散的泥土变得结实,还得在夯木的两端加上铁片。夯木的底部加得厚厚的,顶部稍薄些,这样整个夯木就更加沉重了,没两三个壮汉,你还休想挪动它半步。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们这座城市开始修建第一座现代化桥梁——东河大桥。桥的两头各需要修一条长长的引道,别以为这样的引道很简单很容易修建,它的工程量是巨大的。它需要大量的泥土慢慢的填成,这泥土从何而来,必须在离城较远的土堆、山坡上开挖下来。在那个年代,根本谈不上什么机械化设备,挖土用的是洋镐、铁锹,运土靠的是畚箕装,肩膀挑,一担一担的从几百米远的地方挑至引道上。一担一担的慢慢填,一下一下的慢慢地夯,夯实一层又填一层,填满一层又夯实一层,一直填、一直夯到所需要的高度,然后再用石滾轮碾压,再铺上小石子、沙和上水泥,并再次用石滖轮碾压,方算大功告成。
还处在比较落后,生产力低下的时代,修建一条现代化钢筋水泥大桥,成千上万的劳工汇聚在一起,声势浩大,劳动的场面煞是壮观。
你瞧那挖土的:那洋镐、铁锹不停地挥舞着,就像关云长耍大刀。大片大片的泥土从山坡上滾下来,激起层层的灰雾,劳工们赤裸着身子,汗流浃背,也不戴个口罩。累了就坐下来卷个喇叭筒(自制土烟),渴了就拿木瓢舀一瓢自来水喝。那年月日子过得相当艰苦,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人们不知哪来的这般工作热情,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添瓦的忘我工作精神似乎人人都有,至今想起来都令人热血沸腾。
那靠畚箕,靠肩膀挑运土的队伍,来来回回地在你眼前穿梭,就像两条长龙飞舞。劳工们挑的一担土,怎么着也有百来斤吧,可他们个个箭步如飞,你追我赶,争先恐后。本来挑土的挑到该倒土的地方时,应该是放下畚箕让其着地,然后再用扁担勾勾住畚箕后面将土倒出,可为了争时间,劳工们竟练就了畚箕不着地,双手握住畚箕边沿顺势一抛,就将这百来斤的泥土从畚箕里抛了个干干净净。这虽然是一种原始的落后的生产方式,但若你在场亲眼所见,你一定会被他们劳动的热情及那热火朝天的场面所感动。
打夯是最有趣的活儿。打夯是由人与打夯用的工具组合在一起,共同操作完成的一种工作方式。四方的夯木分列着八位男女劳工,每人手握一根系在夯木底部的粗绳,一般是每边各站一男一女,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嘛。夯木由两位男工操纵,因为要时时移动夯木砸下去的位置,没个四两拔千斤的功夫还真不行,要不砸到自己脚上那就糟糕了。打夯时还得叫号子,号子由掌控夯木的人领叫,其他一齐跟着和声,目的是使众人齐心协力,随着号令声有节奏地将笨重的夯木拉起、放下,当然它也可以调节心情,起到减轻劳动强度之作用。
十几岁时,由于家庭生活困难,总是利用假期找点另工做以贴补家用,于是就加入到了这个庞大的队伍当中。开始是挑土,因为个头小身子弱,那些挖土挥洋镐、打夯是重体力活,别人不让你干。就是挑土,那些大哥、大姐、大叔大妈们见是我来了,畚箕里的泥土也会少装点。我总怀念那个年代的人和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那个年代的人,日子虽然都过得很艰苦,但人们的心地却很善良,很有同情心,大家互相帮助,决不欺侮弱者。
我对打夯很是好奇,觉得特别有意思,尤其是对那位打夯时的掌舵人,更是心生佩服。因为他根本就没有事先写好什么稿子,而是随时随地见到想到什么就即兴地喊了出来。你听,他见我挑着一担土晃晃悠悠地来了,他就说:小兄弟呀,嗨哟!挑担土呀,嗨哟!晃悠悠呀,嗨哟!好可伶呀,嗨哟!大哥大姐,哟哟!大叔大妈,嗨哟!请大家呀,嗨哟!照顾好呀,嗨哟!前面一句是那位掌舵人叫的,后面的“嗨哟”是大家一齐和的。你听听,那旋律多和谐,那节奏多鲜明,那呐喊声震天价响,久久地在天空回荡,精神为之振奋,心情为之激荡。
我总是被他们说得不好意思,于是拼了小命也要跑快点,争取多挑两担。有时我挑土来到他们面前,就冲他们笑笑,冲他们做个鬼脸,其实我是有意拖延点时间,那怕多停留两秒钟也好,好多听听他喊几句。有一次,我放下担子走到那两位掌控夯木的大哥身边,呵呵地笑着对其中的一位说,大哥,能让我来试试吗?他们听了都一齐哈哈大笑起来。那位大哥说,小兄弟,你能随口喊叫出来吗?再说你有这个力气能控制得住这个笨重的东西吗?说完他用手拍了拍那尊四方的沉沉的夯木。
我怯生生地说,试试吧!那大哥见我一副执着的样子,就松开手让开位说,那好,你来吧。我信心十足的丢下扁担走了上去,对大家说,预备,开始:我的家乡,嗨哟!修新桥呀,嗨哟!家乡明日,嗨哟!更美好呀,嗨哟!大哥大姐,嗨哟!大叔大妈,嗨哟!是好人呀,嗨哟!感谢你们,嗨哟!爱护我呀,嗨哟!长大了呀,嗨哟!报答你们,嗨哟!知恩不报,嗨哟!非君子呀,嗨哟!那八个拉绳的随着我的号声,身子后仰伸直,再后仰伸直,一下一下的,后仰时像一朵盛开的莲花,八个人每人都是其中一白色的花瓣,美丽极了!八根绳索一起一伏地,像八根神鞭,把我们牢牢地拴在一起,谁也离不开谁。那夯木随着我的号声一上一下轻轻地起来,重重地砸下,坚实的路就是靠大家的相互合作,齐心协力夯实的。
喊完这短短的一阵号子,我气喘吁吁赶紧停下。几位大哥大姐,大叔大妈不停地为我鼓掌,说我的号子喊得好,文皱皱的像个读书人。那掌舵的大哥突然说,小兄弟,你比我喊得好,明天开始这活你干了,再说挑土我也能比你多挑点。听大哥这么一说,我心存感激,至此,我在修建引道的工作日里喊了好一段时间的号子。这一段经历铭刻于心终生难忘,既锻炼了我的身体,也增长了我的才干,也在我日后的人生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现在这种落后的生产方式早己被淘汱了,要不,社会的发展变化如此的迅速,人们的生活变得如此的丰富多彩,打夯的号子张口就能喊出来,不信试叫几句。我叫,你只管和着“嗨哟”就是了:我们大家,嗨哟!来打夯呀,嗨哟!大家齐心,嗨哟!把路夯呀,嗨哟!美女们呀,嗨哟!太阳辣呀,嗨哟!别忘抹点,嗨哟!防晒霜呀,嗨哟!帅哥们哪,嗨哟!请戴好呀,嗨哟!太阳帽呀,嗨哟!下班回家,嗨哟!洗个澡呀,嗨哟!开空调呀,嗨哟!吃西瓜呀,嗨哟!来一杯呀,嗨哟!冰激凌呀,嗨哟!再来一碗,嗨哟!冰绿豆呀,嗨哟……!怎么样,是不是很容易就叫出来了?
引道填好了,就要在上面铺上黄泥、小石子,那个用水泥浇铸的石滾轮就派上用场了。石滚轮中间有一根铁的轴心,它是用来给滾轮安装一个四方木架子的,这个木架子很重要,是用来掌控滾轮滾动时方向的。你想想,如果没有木架子掌控,任其自由滾动的话,不但碾轧不到路面,还极不安全,一旦滾动起来,谁能阻挡得了呀!木架子的一头还得安上二、三十根粗粗的绳子,是用来拉动滾轮的。
石滾轮碾轧路面工作开始时,三十来个人围着它在分工准备。五至六人握住那木架的一头负责掌舵,其余的人则每人拿一根绳子绑在肩上,就像纤夫拉纤一样。巨大的石滾轮如果是在平坦的路面,众人只要稍为用点力它就能向前滾动,掌舵的人也只须把握好行走路线、方向就行了,是比较轻松的。滾轮滾下坡路也轻松,但却很危险,所有拉绳的人必须倒过来,不是拉动滾轮走,而是拉着滾轮怕它不听话地乱滾,要让其慢慢地悠悠地碾压。
最艰难最辛苦的是上坡路,几十个人且都是壮汉,在前面弯着腰弓起背拼命的拉着,那粗大的绳子几乎都要被拉断似的,但那石滾轮半天也滾不到一圈。这时就需要像打夯一样喊起拉滾轮的号子了,才能让大伙精力集中,心往一块想,劲往一处使。那位掌舵的大叔又跑来找我说,小鬼,打夯号子你叫得不错,拉滾轮的号子会叫么?我说会啊,我听你们叫过,我就记住了。那你过来叫号子吧!
拉滾轮号子与打夯号子的旋律、节奏完全不一样,每一句的字数多了,就是嗨哟嗨哟的和声也要拉长声调,而且前面拉绳的与后面掌舵的人之间的距离也拉得更开,故喊号子的声音也要更响更大,大家才听得到,才有气势。我站在滾轮的一边,开始叫了,我尽量把声音喊大些:同志哥呀一齐用力,这前大半句是我叫的,拉呀啊哈嗨嗨哟,这后面就是大家和的。这最后一个“拉”字还得大伙心领神会异口同声地喊出来,如果想不到一块你喊出个“走”我喊成个“拉”字,那就不起作用也闹笑话了。这“拉”字还是大伙同时用力的着力点。后面喊的都是这样,只不过旋律稍有变化。
完整地喊一遍是这样的:同志哥呀一齐用力/拉呀啊哈嗨嗨哟/让那滾轮不停向前/进呀啊哈嗨哟/一步一步坚定地不放/松呀啊哈/修好大桥道路就畅/通呀哈嗨哟!喊掉几遍我嗓子都哑了,我虽然没在拉绳,可一点也不轻松,满头大汗。
很遗憾我不会谱曲,我这样写出来你是很难体会到的。若将它谱成曲,你一定能听出它的雄壮,它的优美,节奏的铿锵有力。如果当年有人把它记录成谱的话,说不定还能申报文化遗产呢!
时代进步了,社会发展了,往日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落后的生产力、生产方式淘汱出局是必然的。现在有挖掘机,推土机,搅拌机,碾压机等等专用的机械化工程设备,别说建一座桥,规模再大点的工程也是轻而易举。
科学技术为我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的便利,为世界带来许多的精彩,然而物质世界的丰富并不代表精神世界的富有,那些艰苦岁月里劳动者所拥有的坚定的信念,饱满的工作热情,吃苦耐劳团结协作的精神,是否应该成为中华民族优良的传统,宝贵的精神财富呢?
愿神圣的劳动精神与劳动者之歌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