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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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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噜咕噜的水烟壶

当母亲用箩筐把我从老家挑进这座城市,走进外婆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我兄妹三人,一起去见过外婆及几个舅舅姨娘,然后再去拜见太婆。那时候实是太小,什么都不懂,别说太婆,就是外婆、舅舅、姨娘是个什么概念,为什么要这么叫,也弄不懂搞不明白,反正母亲大人让我这么叫就叫呗。日后随着年龄递增且慢慢长大,才明白这些都是我的亲人,我的长辈。外婆是妈妈的妈妈,而太婆却是妈妈的妈妈的妈妈,是这个家中辈分最高的,于是便毕恭毕敬。尤其是见过太婆后,更是产生几分敬畏。

太婆坐在一张太师椅上,那太师椅雕龙画凤很显庄重与富贵。太婆与这把椅子也差不多,她头上戴一顶用金丝线绣了花的帽子,身上穿的也是绣了花的边襟旗袍,高高的衣领把个脖子全围住了。太婆脸色很白净,显然是涂抹过一层粉,但还是能看到脑门上的几条皱纹。一张瓜子脸上堆满了笑容,两只眼晴炯炯有神地看着我,然后伸出一只手摸摸我的头。还没等太婆开口说话,母亲就在我身后拍拍我说,跪下,给太婆磕个头。我便老老实实地跪下,站在太婆身旁的大舅爹抿着嘴直笑,磕头时我才发现太婆是一双尖尖的小脚。

兄妹三人都见过太婆之后正欲离开,就见太婆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过来一把水烟壶。我甚是好奇,不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离开太婆回到自家的房里时我问母亲,母亲告诉我说那叫水烟壶,也有叫水烟袋的。

以后的日子里,我多半是跟院里的孩子们一起玩,与那几个比我稍大点的舅舅姨娘玩,从没进过太婆的房间。有一天,太婆从房里出来后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我从她身边走过时太婆突然把我叫住说:小弟仔,过来,去房里帮我把水烟壶拿来。

我开始没听懂,就问太婆说:你叫我拿什么?

水烟壶

什么?

水烟壶

哦,就是那个水烟袋吧!

对,对,对,就是放床头柜上的水烟袋。

我走进床边去拿水烟壶时,发现房里面的一张床上还躺着个大男人,见了我也不说话,样子还有点难看得怕人。我也不知该叫什么,心里紧张拿了水烟壶赶紧溜了出来,然后交到太婆手里。我站在太婆面前,想与她说话又不知说什么,而且还有点害怕。这时,就见太婆打开了那个水烟壶前面的一个圆筒的盖子,然后从里面小心的摄出一小撮切得很细很细的烟丝,用两个指头相互地搓了搓,接着又手夹着另一个圆盖往上轻轻地提起,再用嘴对着那个长长的,弯曲的细圆口嘘嘘地吹了两下,好像是吹出了残余在圆口里的烟灰,然后就将手上摄着的那点烟丝,小小心心地塞了进去,还抹得平平整整。随后又见她拔出插在水烟壶一小口上的一根用纸搓成的小棒,(后来才知道,这小棒是用很嫩白的草纸卷成的,可用来点火吸烟,且可随时将火吹灭又吹起,它叫纸煤儿)。太婆划了根火柴先将纸煤儿点燃,然后又迅速吹灭,待放下手上的火柴后,她又将还在冒烟的纸煤儿对着嘴,只听她轻轻地扑扑两声,那纸煤儿竟又燃起了明火。这时,她才又一次把嘴对着那个长长的弯弯的圆口吸起烟来。奇怪的是,她每吸一口那壶里就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有意思极了!看着太婆吸完一袋又装一袋陶醉的神态,有点水声动人情,烟味令人醉的感觉。

中午母亲下班回来后,我把上午发生的事告诉了她,母亲拍拍我的肩说:嗯,儿子懂事了,还晓得帮太婆做事。

然后她又对我说: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呀,是你太婆的第四个孩子,还是你舅爹呢。太婆把他带大到三十多岁时,没想到一场大病,害得他又聋又哑还瘫痪在床,在床上都躺了好几年了,但太婆没嫌弃他,每天一把屎一把尿的侍候他,真难为你太婆了。

 我边听边不住的点头,对太婆的敬畏的畏字没了,而是可亲可敬了。这之后,我有意无意地晃到太婆眼前,巴不得太婆又叫我去帮他拿水烟壶。

 有一天,我站在太婆家房门口,就听房间里发出悉悉嗦嗦的声音,等了半天也不见太婆出来。于是,我干脆走进了房间,就见太婆躬着个背,吃力地在想把我那哑巴舅舅翻个身。我赶紧走上前去说:太婆,我来帮帮你吧。

太婆说:你个小鬼仔子,一点点大还晓得帮太婆了哈,别把你给累坏了呵!

 我也不知那点儿气力帮上没有,但在我和太婆的共同努力下,哑巴舅舅终于翻过身来了。然后太婆就用热毛巾一下一下地替他擦洗着。不一会儿,我就见太婆脑门上流出了汗水。我这才发现,原来太婆摘下帽子后竟是满头的自发。好不容易擦洗完后,太婆才移动那双小脚走出房门,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拿起她的水烟壶,叭哒叭哒的抽了起来,两三袋过后,太婆似乎恢复了元气,变得有精神了。

日子过得很快,我上学读书了,虽然没空闲进太婆房间帮帮她,但每天下午放学后会特意去看看太婆坐在太师椅上抽水烟壶的样子,听那水烟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就在我小学毕业的那年,我那瘫痪在床又聋又哑的舅爹终于熬不住,撒手人寰了。

那天,太婆在她房屋的厅堂前摆设了一个神龛,点上蜡烛和香,然后请了一班专做祭祀的人,在厅下又敲又唱的折腾了憨整七天七夜。我还小还不懂这些,但母亲告诉我说,这是太婆在为她受苦受难的小儿子,我的哑巴舅爹超度祈祷,祝福他脱离了苦海,来世交上好运。太婆整天守在那,抽着她孤独的水烟壶,发出孤独的咕噜咕噜声音。

转眼又是好些年头,太婆也走了,陪她的丈夫与小儿子去了,我们全家也离开了九曲巷15号大院,到农村接受再教育了。待我再回到城里后,好不容易联系上大舅爹聊起太婆的那把水烟壶,大舅爹说破四旧那会儿不知弄哪儿去了。

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每每瞧见我从地摊上买来,放在书柜上的那把仿制水烟壶,仿佛又听见那咕噜咕噜声音,看见那袅袅升起的烟雾,烟雾中有太婆模糊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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