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寄白的头像

寄白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10/11
分享

那把小竹椅(散文)

那把小竹椅(散文)

               寄白

那把小竹椅是彭大叔亲手为我做的,是孩提时代别人送给我最昂贵的礼物,尽管几十年前它早已破烂不堪化为灰烬,但它的形象却始终珍藏在我的记忆里。

蔑匠彭大叔是我儿时的一个邻居,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才住进九曲巷15号大院来的。虽然与他相识时我才三岁,还不谙世事,连什么叫蔑匠都不懂,但彭大叔却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从相识到相知,再到他把我当作亲人,那一切美好的回忆都犹如咋日。

记得有一天,同住在一个大院的几个孩子正在大院正厅里玩,那正厅宽敞明亮,青砖铺就的地面既干净又平整,是孩子们最喜爱的地方,尤其是在那儿打陀螺,弹珠子,翻跟斗,叠罗汉,最是有趣。

大家嘻嘻哈哈相互打闹玩得正高兴时,突然闯进来几个大哥哥,肩上还扛着一块块的大木板。紧接着又进来位上了点年纪的大叔,他身上背着个大帆布袋,手上拿着一大一小的两把锯子,来到大厅以后对我们说,来来来,小朋友让一让,到别处玩去吧,我们要在这儿工作了,别伤着你们。

我们几个孩子只好乖乖地让开,站在厅外的走廊旁扫兴地看着热闹。就见那几个大哥哥放下肩上的木板又走向了大院门口,不一会儿又抬进来一根根的木料,他们就这么来回地穿梭了几好趟。我好奇地跑到大院门口瞅了一眼,原来门口停着一辆大木板车,车上堆着好多木料和木板。

他们要在这厅里干什么呢?我想问又不敢问。待他们把院外的木料全搬进来以后,就见那个大叔从帆布袋里拿出一把尺子,一会儿挨着墙比划着,一会儿又贴着地面比划着。完了,他就吩咐那几个大哥哥把那几根长长的木料,按他的要求锯成一截一截的……

吃中午饭时母亲回来了,我问母亲他们这是要在厅下干什么,母亲告诉我说是想在厅下隔出一间房来。隔出一间房来,那咱们玩的地方不就没了?我冲母亲大声嚷嚷起来。

整个一下午,就听见那厅下不断地传来呯呯嘭嘭的敲击声。傍晚时分,那厅下还真的就隔出了一间木板房。那房门斜对着我家的房门,因为我家住的那间房紧挨着厅外走廊。

两天以后的一个早晨,一个个子高挑长着一张长条脸的男人,身后跟着个比他矮一个头的,剪着齐耳短发一张鹅蛋形脸庞的女人,还有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一个干部模样的男同志陪同下走进了大院,并直接来到了那个厅下新隔好的木板房门前,这个男人就是蔑匠彭大叔。

后来听母亲说,这些年广东那边的日子很不好过,不少人都往赣南这边迁徙,彭大叔一家就是从广东逃难过来的,是居委会把他一家安排进大院来居住的。这个蔑匠彭大叔就这样走进了我的生活,走进了我的记忆里。

说实话,初来咋到的头几天我对他很不友善,老是瞪着双眼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按道理,那个比我大两岁的女孩我应该叫她姐姐才对,可我一句话也不跟她说,也不跟她玩,因为她们家的房间把我们玩的地盘占去了三分之二,陀螺没法打了,跟斗没法翻了,我们几个不生气才怪呢!

一天早晨,我起床后没看见彭大叔,只看见彭阿姨坐在房门口替她女儿梳着那两条小辫子。不知为什么,我竟怯生生地走了过去,第一次开口叫了句阿姨,然后问她彭大叔上哪儿去了?彭阿姨很亲切地拉着我的手说,彭大叔出门办事去了。真奇怪,我都不愿跟他说话,怎么心里还惦记起他来了。

天快黑时,彭大叔终于回来了,他一踏进大院门,着实吓了我一跳。他肩上扛了满满的一大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竹子,那一大捆竹子把他整个头脸都给遮挡住了,待他将这一大捆竹子在房门的走廊边放下后,我才见他满头大汗,脸上好像还沾上了点泥土。

彭阿姨赶紧拿了条毛巾走上前来递给彭大叔,彭大叔擦了擦汗伸了伸腰,然后走到我面前笑着说,田儿(我的小名),好奇怪是不是?我说,彭大叔(也是第一次叫,是母亲告诉我这样叫的),你弄来这么多竹子干嘛?彭大叔没回答我,他进房端了一大茶缸水又走出来,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后,又笑嘻嘻地看着我说,明天你就知道了。

我抱着颗好奇心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宿,睡梦中都在想彭大叔究竟要干什么。第二天起了个早,待母亲上班去后我就傻乎乎的一个人坐在厅下的那个门坎上,似乎在等待彭大叔变戏法给我看。

彭大叔当然也起得很早,他在忙着料理家务,因为他们家的厨房安在正厅下是不行的,于是就在天井对面的屋檐下摆放了两个炉子一一两口锅而己,其实那根本算不上厨房,只能说是个临时的灶台。有什么办法呢,那年代我们的日子就是这么艰苦。

彭大叔来回地从我身边穿过了好几回,至少在我小脑袋上摸了三次,每一次都问:田儿,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彭大叔终于忙完了家务,就见他把那一大捆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竹子一根一根地排在正厅下剩下的三分之一的空地上,然后他又从房间里搬出一小木箱子,从箱子里拿出刀呀,锯呀,小木锤呀各种各样的工具。

我既惊奇又全神贯注地盯着彭大叔,彭大叔见我这么专心又发话了:田儿,你不去玩就在这陪大叔做事是吧?我心里想,地盘都给你们家占了,我去哪玩?但嘴上却说:反正也没哪玩,就陪陪大叔吧!

彭大叔没再搭理我了,他开始聚精会神的做事了。他先是从那一大捆竹子里挑选他所需要的竹子,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木尺,这小木尺跟那天来盖房的那个大叔的一摸一样,是折叠式的,然后在竹子上比划着。

量好不同的尺寸以后,他拿起一把小锯子,叽咔叽咔地几下,把竹子按要求锯开了。他又拿起一把小刨子,左手握着那根竹子不停地转动,右手的小刨子随着竹子的转动发出嗄嗞嗄嗞的声响,三两下就把那一个个竹节刨得亮堂堂的。随后他又拿出把月亮形的弯刀,将一根短竹的一头顶在肚脐下,另一头用两腿夹着,那弯刀在竹身一上一下地刮着,很快就把竹青刮得干干净净(后来知道,这刮干净竹青的竹筒是剖开用做椅面的)。

接着他又左手拿一把挺锋利的小刀,右手拿起那把木槌,小刀紧贴着竹子,木槌有轻有重地敲击刀背,那竹身就被敲出了一个个的大口或小口。一会儿又见他用锯子在另一根竹身上,这边锯一点那边锯一点,敲开一个缺口之后又见他抓过来一大把竹屑点上火,将那个缺口部分放到火里去烤,待竹子被火烤得发出轻微的嗞嗞声时,他迅速地拿开,然后用沾有水的抹布一擦,擦干净被火烤过的痕迹后,他两手稍事用点力就把那根竹子弯过来了……

看着彭大叔这么熟练地拨弄这些竹子,我惊呆了,觉得彭大叔是天下最有本事最能干的人。更令我惊讶的是,就在我想事走神的档儿,彭大叔就像变戏法似的把那张长条形的矮矮的小竹椅做好了。他竟然还把那张小竹椅子放到我面前说,来,田儿,这把椅子归你了,坐下来好好陪大叔做事。

我不敢相信,就问彭大叔,给我的吗?彭大叔说,是啊,不给你给谁呀?你都陪了我半天,我总不能亏待你吧!呵呵,我还不想走了呢,舒舒服服地坐在那把小竹椅上陪了彭大叔一个上午。

吃午饭时,我把小竹椅搬回家在母亲面前得瑟起来,母亲问我,这椅子哪来的?我说是彭大叔专门为我做并送给我的。只听母亲又说,儿子,你谢过彭大叔没有,人家做这竹椅是准备拿去卖钱,蔑匠就是靠这手艺养家糊口的?人家做好的第一把小竹椅竟送给你了,你个兔崽子,还不快去谢过人家!母亲的这番话对于三岁的我来说,虽然有点模糊,不太理解,但它却犹如一记烙印深深地烙在了我心里。

第二天一大早,我不仅向彭大叔问了好,还叫了彭阿姨,叫了爱玛姐姐(彭大叔女儿),并和爱玛在一起玩了好久。以后的日子里,那把小竹椅我视为朋友,每天坐在屁股底下,家里柜子、厨子顶上放的东西够不着,我就用它踮踮脚。我几乎是伴着彭大叔做竹椅、竹站栏(一种老式圈养小孩的竹制品)、竹床一天天长大的。

每隔个八天十天,彭大叔就会从外面(乡下)背回一大捆一大捆的竹子,然后做成各式各样的成品挑到大街上去卖,这蔑匠活儿虽然辛苦,却也有趣。两年以后,彭阿姨又生下个男孩,彭大叔似乎更忙碌了。再后来,爱玛姐上学读书去了,我也上学了,陪彭大叔干活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

我十二岁那年,彭大叔已经不再做竹制品了,而改去了建筑工地做什么架子工。我又不懂什么是架子工,便问彭大叔,彭大叔说告诉你你也不明白,这样吧,这星期六不上课我带你去工地看看吧。于是,我又盼望着星期六的到来。

那天彭大叔带我来到建筑工地时,我先是见他用锋利的蔑刀将一根长竹剖成小小的一根一根竹条儿,然后又将一根根的竹条剖成细细簿簿的一片一片,接着就将这细细簿簿的竹片当绳子用,把两根圆圆的竹子紧紧地捆扎在一起,延伸了竹子的长度。

房子建到个二三层高以后,那砖、水泥和泥沙就弄不上去了,必须在外围搭起架子,然而再铺上竹篱笆,挑砖挑水挑泥沙的工人就可踩着篱笆往上运送,这个架子全靠一根根的竹子搭建而成,专门负责搭建这架子的就叫架子工。幸亏那年代建的房并不高,不过五、六层吧,看着彭大叔爬得那么高,我还真替他担心呢。

一九六八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我和我的家人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彭家大叔去偏远的乡村。临走那天,我死活要带上那把小竹椅子,实际上那把小竹椅子陪了我十多年,早己破损得不像样,摇摇晃晃地都坐不稳了,可我就是舍不得。母亲怎么也不肯让我带上它,说这么破烂带不了,还不如把它放进火炉,为我们做最后一顿饭吧。于是,那把小竹椅就这样化为灰烬了。

多年以后,当我从农村返回城后,那座大院己是人去院空,蔑匠彭大叔一家也不知去向,也无法寻找。

又一个几十年过去了,时世变迁,社会不断向前发展,蔑匠活儿似乎已不复存在,竹制品也早己被塑料、铝合金取代,搭建房屋的架子也有了牢固安全得多的钢筋。但不管它如何发展变化,我心中的那把小竹椅始终无物可以取代,我时刻思念它,怀想它!

哦,我心中的那把矮矮的小竹椅,我永远怀念你!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