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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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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肖家大妈(散文)

肖家大妈是我童年时代的邻居,同住在一条小巷里——九曲巷。

那年代的邻居概念与现在的不一样。现在的邻居是同住一个小区,或者同一栋楼都称为邻居,即使是上下楼,或就住在你隔壁,相互都不认识,只是碰上面打个招呼而已,也算是邻居。而肖家大妈是与我同一个大门进出,她家的房屋与我家的房屋是紧紧相依,只隔一条短短的,小小的木板通道,谁家只要大声点说话,或者弄出点声响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那种邻居。

那时我还小,也就四、五岁吧,我都不知道肖大妈到底多少岁,好像比我母亲大几岁,但还是显得很年轻。那年月,肖大妈是我们这栋大院里几十户人家家境最好的,过着衣食无忧的那种日子,因为她丈夫也就是肖大爷,我们都叫他肖师傅或肖伯伯。是一家工厂(冶金机械厂)的高级技术员,工资每月一百多元。上世纪五十年代拿这样高的工资,那可是不得了之人哪!整个大院只有他肖师傅每天上下班骑一辆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上班时,他扶着那辆自行车出门,下班后,他又扶着那辆车进门。那车轮上的钢丝发出锃亮锃亮的银光,随着那轮胎的滚动又发出嘀嘀嗒嗒的声响,把我们这些个孩子眼晴都看直了,个个羡慕得要死。听母亲说,肖师傅家祖籍是南昌人,解放前是搞汽车行业的资本家,肖师傅的父亲去世后,家境就没落了。母亲还说,肖师傅家底厚实,祖上还留了不少金银财宝,根本不用愁吃愁穿。故肖家大妈就没出去工作,而是呆在家里做一家庭主妇,按现代人的说法是全职太太。

肖家大妈虽然长得不算漂亮,一张国字脸,剪着齐耳的短发,还镶了两颗金牙,一脸的富态像。她没有生育,去抱养了个特别漂亮的女儿,小名凤仔。风仔若按现在的说法,她至少可算得上是家花、巷花、街花,也许是校花。只可惜那时代没这些玩意儿,要不凤仔拍几张照放到网上,还不惹来一大群粉丝呀!将来再拍几张广告,搞个什么形象代言之类的,那就有了一辈子也吃不完花不完的钱。

肖家大妈虽然家庭富裕,但从不显摆,也不盛气凌人。她待人特别好,又和气又善良又大方,在我眼里我还觉得她特别有趣。

小时候家里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过早的离我们而去,丢下我们母子四人寄居在外婆家相依为命。家里我最小,母亲上班,哥姐上学去了,就丢我一人在家,好在有肖家大妈和她漂亮的女儿陪伴我。上午玩得差不多时,我得做饭,也就是先把饭煮好,等母亲下班回来炒菜,然后哥姐放学回来后很快就有饭吃。那年代做饭哪有现在这么方便,什么电饭锅、电饭煲的。我们烧的是柴火,用的是炉子、铁锅,煮饭程序比现在麻烦多了,学问大着呢!

第一次煮饭真是难为我了,尽管母亲交代了我很多遍,但实际操作起来还是不知所措。这时肖家大妈就走上前来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特别感谢的是肖家大妈只是用嘴教我,从不用手替代我。要不她要做自家的饭,还要帮我煮饭,岂不把肖家大妈累坏了。我知道怎么淘米,但将米下锅以后放多少水才合适,才不至于把饭煮得过硬或过烂,我却拿不准。

“弟仔!”肖家大妈也像我妈那样叫我,我感到特别亲切,“放了水之后用手试一下,手心贴着锅里的米,那水位到手背中间就可以了,”

于是,我就按她说的去做。米下好了,就把锅子端上炉子放平,然后就烧火。柴火是大哥已经劈好的一根一根,关键是把几根柴塞进炉子以后,如何把火引着。这时肖家大妈又走过了:“弟仔,拿出一根柴来,用柴刀把一头交叉地劈,劈到一半它就分开了,就像个火把状了,用火柴点燃就容易了。”

我又照她的吩咐慢慢地做,尽管柴刀在我手上显得有点笨重,然而还是成功了。母亲下班回来了,随便地炒点菜,哥、姐一到家,全家人就可以按时地吃顿饭,虽没什么好菜,但也很高兴。母亲还夸我能干,我心里想要不是肖家大妈教我,说不定让你们吃夹生饭呢!

肖家大妈特喜欢我,也特别地关心我。他总是问寒问暖的,一会儿冷不冷呀,一会儿饿不饿呀。她知道我即使肚子真饿了也不愿说,她就把她女儿叫过来说:“风儿,过来,陪弟仔出去玩玩,别忘了带几块饼干去啊。”我和凤仔出去玩了,凤仔就把饼干全给我吃了。

有时,肖大妈上菜市场买菜也带上我,她总是牵着我的手说:“弟仔,走,陪大妈买菜去。”

我当然非常乐意跟她去,因为跟她去不仅可以看到她与卖菜人讨价还价,知道什么菜便宜,还能有好吃的。她要不买一个小馒头给我,要不就买根葱条或一个碗儿糕给我。

俗话说,吃了人家的嘴软。于是肖家大妈就常要我帮她做事,干得最多的活儿就是帮她跑腿去杂货店打酱油。差不多每天的中午做饭之前,她就会说:“弟仔,去帮大妈打点酱油回来。”

令我感到奇怪的是,每次就打两分钱。两分钱酱油当然没多少,很快就用完了,因此隔不了一天,我就要帮她打一次酱油。现在网上流行的“打酱油”一词,或许就是从我身上提炼出来的。

最有趣的是肖家大妈会抽烟,可她从来不一包一包地买,总是拿几个零钱叫我帮她去巷子口的商店里买几根零烟。那年代也许是大家生活都困难,商店老板连烟都折散来几根几根地卖。她叫我买得最多的是梅雀牌香烟,一毛七分钱一包。肖家大妈常常是给六分钱与我,然后对我说买五分钱烟,还有一分钱给你买糖吃。于是我就用五分钱买到六根零散香烟,然后再用一分钱买一颗水果糖。

买得多了,那老板便好生奇怪。有一次,我把六分钱交到老板手里,可老板只给了六根香烟就不肯给我一颗糖了。我站在店门口半天不肯走,那老板就说,你还不回去老站这儿干吗?我说你还没给我糖呢!老板说你个小鬼蛮精灵的哈,每次花五分钱买我六根香烟占我便宜,然后省下一分钱买颗糖吃。这次不买了,烟要一分钱一根,六根香烟正好六分钱,快回去吧!我不肯走在那儿哭了起来,老板无奈又只好给了我一颗水果糖。

我把买回的香烟给肖大妈时,大妈看到了我的泪痕及委屈,就问:“怎么啦,谁欺负你啦?”

“老板不肯给糖我,还说我.”

“是吗,他说你什么啦?”

“大妈,你干吗不一包一包买烟,要买零烟?”

“哦,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弟仔,你还小,还不懂得生活的艰难。这么跟你说吧,大妈呢也不是买不起,多买了就多抽,少买呢就少抽几根。过日子呀,要学会精打细算,即使有也不要乱花,要节俭过日子。这样好日子才过得长久!现在你不明白,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了。”

肖大妈的这番话,当时的我确实不大明白。肖大爷上下班骑崭新的飞鸽牌自行车,母亲还说她们家藏有金条,可还这么舍不得花钱。不过,肖大妈说的话却深深地烙印在我心里,为我今后的人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后来我和凤仔都渐渐长大了,在稍微懂得一点儿事儿的时候,各种运动也随之而来。

有一天,一大伙戴着红袖章的学生闯进肖大妈家,翻箱倒柜地到处乱搜,结果什么也没搜到。当时我都感觉奇怪,母亲不是说她们家藏有金银财宝吗,怎么搜不到呢?有一个领头的不甘心说是要刨地,也就是要挖地三尺,非要搞出点什么名堂来不可。肖大妈对那头儿说:“这院子原来都是弟仔外婆家的,又不是我家的,我会把金银财宝埋这儿吗?现在这房子都归房产公司了,是公家的了,你们要挖就挖吧。”

那头儿听后觉得在理,就没在坚持要挖了。

好多年后我回忆起这件事,我终于弄明白了:在那个以分为单位计算购买财物的时代,肖师傅一个月就能挣一辆飞鸽牌自行车,他家还需要什么金条银元吗?她的金银财宝就是肖大妈的精打细算,勤俭节约。

没过多久,上山下乡运动又开始了,我们这个大院的几十户人家都要下去。我们家是第一批走的,肖大妈以及其他的邻居什么时候离开这座大院的,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真没想到这一走,从此就音讯断绝,再也见不着了。人生的事,有些真是难以预料啊!

曾经听过一首歌,歌词中唱道:“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故乡有我童年的足迹……”这是一首怀恋故乡的歌曲,每每听到这首歌时,总会牵动自己思念的心弦。其实,故乡的山,故乡的水养育着我们,让我们的生命得以延续,而真正能支撑我们生命的,最值得我们思念的,仍是故乡的人。

又是一个几十年过去了,大院没了,连小巷都不存在了。这几十年我一直没停止过寻找,四下里打探也没有探到肖大妈家的半点消息。我都已年逾花甲了,我想肖大妈要么是客死他乡,要么是魂归故里。但不管怎样,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的记忆里就永远存有肖大妈的形象。今天我就用文字复制下来存档,留给我的子孙后代。

肖大妈,我的好大妈!我在呼唤你,我是替你打酱油的雨儿呀!如果有来世的话,下辈子我还替你跑腿,帮你打酱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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