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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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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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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的肩膀——追忆我的母亲(散文)

寄白

母亲离开我已是整整十二个年头了,十二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母亲,无时无刻不在深深地反省与自责,母亲健在时没能好好地照顾她老人家,没能好好地尽到做儿的一份责任。母亲呀,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虽然已过去很多很多年了,说出来,恐怕后辈人都不愿听;写出来,他们都不愿看了,但我还是要说,不得不提,因为我的生命里,流淌的是红色的血液呀!

母亲出身于书香门第,她剪着齐耳的短发,一副金边眼镜镶嵌在她白皙的脸上;她优雅斯文, 如窈窕淑女;她知书达礼,才华横溢,彰显出一副“五四”时期的民国之风。母亲的这一形象,一直深深地烙印在孩儿心中。8

母亲嫁给我父亲时正好二十岁,恰风华正茂之际。父亲也出身名门,他与母亲结婚时正是某市教育部门最年轻的行政长官,风流倜傥,一表人才,才华出众,他与母亲的结合可谓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母亲生下我们三兄妹之后,时局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偌大一个家族一夜之间没落,家乡竟没了我们的立足之地。更糟糕的是,我还在襁褓之中,父亲就弃我而去,白白地丢掉了性命。那一年,一个大家闺秀强忍着巨大的悲痛,把我塞进箩筐,一肩把我兄妹几人从故乡挑进了另一座城市,回到她的娘家——赣州。此后的日子,她便仅靠一双白嫩嫩的双手,开始扶养起三个失去父亲的可怜孩子,用她一双柔弱的肩膀,扛起了这个家的全部责任。那年母亲才二十六岁呀!二十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华,激情燃烧的岁月。

    母亲呀,我很惊诧我为什么有这么超强的记忆力,尽管那时的我也不过两三岁,可我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一同与命运抗争,一起度过的艰难岁月,许许多多的往事,许许多多的情景我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记得刚住进外婆家——九曲巷里的一座大院时,母亲因受家庭的牵连失去了工作,生活没有了着落,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于是,母亲就从外面揽回来许多衣裤,帮人家洗,帮人家缝。我常常在睡梦里都听到母亲洗衣时发出的搓擦声,脚盆里的赃水倒进阴沟时那哗哗的流水声。有好几次我半夜醒来,看到母亲将手指头塞进嘴里吮吸,然后吐出来鲜红鲜红带血的唾液,我知道那一定是缝衣针刺破了母亲白嫩的指头。母亲还替别人织毛衣,纳鞋垫鞋底,成天的忙里忙外,一双手没有一下停,全靠这点微薄的收入支撑着这个家,养活我兄妹三人。

 然而,生活还是难以维持,哥哥和姐姐还要念书,母亲只好又从外面揽回来许多活儿。比如做信封,先从印刷厂领回来一叠一叠切割好了并刻印出了虚线的纸张,又领回来一些米粉用作熬酱糊,还有一两把大排刷。每天哥哥姐姐放学回家后,兄妹三人便开始做信封。刷酱的刷酱,折叠的折叠,一家人做到深夜,一个晚上就要做好几千个。后来又糊火柴盒,先是从火柴厂领回一大堆的原材料,吃罢晚饭后一家四人就围在一盏15瓦的灯泡下糊了起来。做一个火柴盒要比做一个信封复杂得多,而且还得依靠老天爷有好天气把它晾干才行,不然……

那时我们一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呀,眼睁睁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在外面玩耍,而我兄妹三人几乎是失去了童年的天真与活泼,常年累月的为了生活而忙碌着。尽管这样,我们从没抱怨过,因为母亲是我们的榜样。

     那年母亲通过父亲曾经的同事帮忙,进了一所学校去做代课教师,虽然工资少得可怜,但总比缝补织洗好了许多,当然做信封,糊火柴盒也没停止。为了让孩儿们吃得饱长好身体,母亲总是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现在回想起来,我都挺佩服母亲的智慧,因为她总能想到如此多的生存之道:什么拔猪草呀,捡田螺呀,挖地皮菜呀,捡砖头敲砖渣呀……只要能换来两个小钱维持生计,什么活儿都干。

 最让我刻骨铭心的,是那一年座落在这座城市的古老的城西公园要进行整修,添置一些新的设施。于是,许多的工人就抬的抬,扛的扛,将一张张极其粗糙的用钢筋、水泥、鹅卵石浇铸而成的石凳与石桌的模型搬进了公园。然后工人们就在地上挖好一个个的小坑,再将石凳与石桌齐腰地埋进坑里,而露出地面的凳面与桌面却是相当丑陋的,坑坑洼洼一点都不平整,更不要说漂亮美观了。怎么办?那个年代一切都还是那样的贫穷与落后,根本谈不上什么机械化先进技术,所有的活儿都得靠手工去操作。不少的劳工就在这里靠他们的双手,用一块块的石砖和着水将这些石凳与石桌的面部磨平。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也加入到这个队伍当中。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正是人们吃罢晚饭纳凉的时候,天色虽然有点昏暗,但天空却闪烁着无数的小星星。母亲提着一桶水,拿着半截青砖,她先将水浇在凳面桌面上,然后就开始用砖头在桌面上,一下一下来来回回用力的磨擦。我那时还小,一双小手根本拿不起粗糙的青砖,我就帮着不断地浇水。一天,两天,十天半月后,母亲的那双细皮嫩肉的手就磨起了血泡,磨出了老茧,可母亲还坚持着,舍不得休息一天。母亲呀,你那双纤细的手指分明是拿绣花针、弹钢琴的呀!可如今它却如此这般的血淋淋。

 记得有一天晚上,母亲实在是累了,停下休息片刻,好几个大妈就来到我们身边,看看兄长的手,摸摸我的头,然后劝母亲说,大妹子,找个好男人再嫁吧,免得孩儿们受苦。可母亲只是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那晚回家后,外婆看到母亲疲惫不堪的样子,格外心疼地也劝母亲说,女儿呀,有合适的男人你就再嫁吧,妈不说也不拦你,你这样能撑得下去吗?母亲听了外婆的话扑扑地掉下了眼泪,然后又是笑了笑,摇了摇头。如今这座公园里漂亮的小石桌还在供人们休闲娱乐,可有谁知道这一张张的小石桌石凳,是当年一位年轻的寡妇带着她的三个孩子用双手一下一下将其磨出来的呢!

 一九六八年,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开始了,母亲随我插队落户来到了一个最偏远的深山沟里。远离了城市的喧啸,丢掉了火柴盒洗衣板,母亲又和当地的农民一起荷起了锄头,日出而作日落而归。母亲生性勤劳,在家里又养起了鸡鸭,还喂起了猪,一早一晚还下到自留地里种菜、施肥、浇水。虽然她从没干过这些,但凭着她的智慧,为了孩儿为了家,母亲就是这样没日没夜的操劳,毫不顾忌自已的身体。

 山沟里的日子最可怕的是夜晚,它老长老长的,除了嗖嗖的山风与你作伴之外别无它物。吃罢晚饭,我兄弟俩就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听母亲讲一些过去的事情。可煤油又很珍贵,聊不了多久我们就只有上床睡觉。漫长的夜啊好难熬好难熬呀,兄弟俩碾转反侧难以入眠兔不了胡思乱想,半夜里总是偷偷地掉泪。母亲是最了解最理解儿子的,她总是劝导我们: 孩子,别灰心,人生就是慢慢地熬,总有一天会熬出头的。古人常说:“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锇其饥肤。”也许将来你们就是干大事的。母亲的话犹如春风温暖着我们的心田,给了我们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段日子,家里的粮食太空缺了,生产队发的口粮根本就不够吃,工作的劳累让我们食欲大增。那会儿我们在农村做饭用的是饭蒸,先是把米放在锅里煮,半生熟时将米捞上来倒入饭蒸里蒸熟,剩下没打捞干净的几粒米就和着米汤煮成粥。为了填饱肚子,我们就将蕃薯渣揉成一个个的小疙瘩放入其中,吃起来常常咬到沙粒,管它呢,我们就和沙粒一起吞。饥饿的滋味真是不好受,早上蒸好的一天的饭,一顿就吃得差不多了。晚上睡觉时肚子饿,半晚三更爬起来到自留地里拔几头芥菜煮,管它有油没油,狼吞虎咽地吃它个净光。即使这样,为了生存,兄弟俩每天还得在泥田里犁耙,为几个工分拼命。幸亏后来苍天有眼,我们的遭遇感动了它,兄弟俩的表现得到了大队书记的认可,让我们当上了“赤脚教师”,我们一家才稍稍地缓了口气。

 时间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大批的知青开始返城。母亲又在替孩儿的前途着急了,想来想去母亲认准了一条路,那就是唯有让父亲的冤假错案得到平反,我们一家才有返城的希望。于是,母亲开始找来纸和笔,忙完地里忙纸上,一页一页地写,一封一封地寄,不停地向市里、省法院申诉。那可是一条非常渺茫之路呀,可母亲坚持了几年,因为母亲知道这关系到这个家族的未来,关系到孩儿们的前途。那年月,靠一支笔手写该多艰难呀,几年下来母亲究竟写了多少页纸张,发了多少封诉状我无法估量,只恐怕足可以堆满一个房间,用堆积如山这个词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一九八二年六月的一天,苍天又一次睁开了双眼,一纸平反书从遥远的家乡寄到了我们所在的生产队,父亲被宣判无罪,并承认其在解放前夕参加地下新民主主义青年团革命组织,作为党的他为革命做了大量有益的工作。母亲以夸父逐日的勇气,精卫填海的执着为父亲平反昭雪,洗涮了他的冤情还其以清白,让父亲的亡灵获得了新生。我终于明白了,难怪孩提时代,母亲稍一有空闲,就给我讲父亲的故事,说父亲是如何的热心参与社会活动,经常用他的笔在报刊杂志上发表文章以唤醒民众,迎接新中国的到来。原来母亲是为了一份坚贞的爱情,为了一个用一生值得信赖,值得去爱的男人——光荣的共产党员。母亲说的这些,也弥补我对父亲认知的不足,让我记住父亲的美好形象,遗憾的是,我至今都不知道是否叫过一声父亲。

母亲创造了人间传奇,创造了另一个版本的神话,她为这个家族作出的贡献是巨大的,她的精神感天地,泣鬼神!母亲的大恩大德永远铭刻在这个家族的史册上!

 终于回城了,终于回到了生我养我的故土,家乡正沫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发生着巨大地变化,此时的我们其实也挺不错的。母亲有了退休金,兄长和我都有了固定的工作并先后成了家,孙女孙子也先后降临于世,本该是一家人好好享受生活,让母亲安享晚年幸福的时刻,然而母亲的身体却越来越糟,虚弱得令人担心。我心里清楚,那是因为母亲为这个家,为她的孩子过度地操劳,艰难困苦辛勤劳作的日子已经把她身体内所有的精髓彻底的榨干,超负荷透支了。身体内的各种器官都不能正常运转,提前衰竭,光靠药物是无法让她回到从前了,已无回天之力了。

 公元二零零七年九月十七日上午十时三十分,也许是父亲的亡灵在向她招手,他在另一个世界等着母亲。母亲不想再熬了,不想再受痛苦折磨了,双眼一闭平静地结束了她既悲壮又凄美的一生,离开了她疼爱并为他们奋斗坚守了五十六年的孩儿,离开了这个既悲惨又美好的世界去了天国,享年八十三岁。倘若不是命运对她如此苛刻,母亲完全可以多陪陪儿子,再活它个十年八载。

 时光流逝,母亲的美好形象,母亲的伟大精神与品质深深地刻在孩儿的心坎里。母亲五十六年的坚守给了我太多的爱,充盈了我的内心。尽管我没有享受到父爱,但有党和政府,有母亲的爱就足够了,它足以让我变得强大。挺直腰杆做人,理直气壮做事。

 我知道那怕一千次的悔恨,一万次地呼唤,母亲也不可能回到我的身边,那就等来世吧,母亲!

 请接受孩儿的叩首硊拜吧,母亲!愿您的魂灵得到安息,愿您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快乐开心,并保佑孩儿与孙儿的幸福与快乐!我要让世人知晓,更让我们这个家族的后人记住:记住母亲您为这个家族的生存、延续、复兴、繁荣所做的努力,所付出的幸劳;记住您这一双柔弱的肩膀所承受的常人难以承受的生命之重。

我为我的母亲感到骄傲与自豪!

                                                          作于:2019、9、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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