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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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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落(短篇小说)

陨落(短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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陨石是人类直接认识太阳系各星体珍贵稀有的实物标本,极具收藏价值。陨石多半带有地球上没有或不常见矿物组合,以及经过大气层高速燃烧痕迹。由于多数陨石落在海洋、荒草、森林和山地等人烟罕至地区,而被人发现并收集到手陨石每年只有几十块,数量极少。它大多由天而落,形状不一。——题记

1

一九四九年的七月,一个新生的国家即将诞生前夕,在一个不算繁华,但却很热闹的小县城里,一个小男孩伴着满天的星星,随着田野里的一片蛙声呱呱地落地了。

这个小男孩很幸运,他诞生在一个大户人家里,在当地算是首屈一指的名望贵族。在他降临的那个晚上,爷爷、奶奶、叔叔、姨妈还有家里的佣人,一大堆的人都围着他兴奋不已。这个说,小少爷好可爱哦!那个说,小少爷长得一脸福相哦!奶奶说,这孩子长得跟他爸一个样,将来肯定像他爸爸一样有才能,有出息!

好话,吉祥的话都说尽了,可事情并向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最为遗憾的是,那一晚这个孩子的父亲偏偏没回家,他正在外地忙于公务。而这个遗憾,后来却伴随了这个孩子的一生,孩儿甚至连父亲的面都没见上,连叫一声爸爸的机会老天爷都没有留给他。当然,孩子出生后,家人将他抚养得很好,长得也挺快,白胖胖的挺逗人喜爱,家庭条件优裕嘛。特别让家人感到惊喜的是这孩子的哭声,肚子饿了,要喝奶了,他就哇哇地大叫,那声音既清脆甜美,又格外的响亮,他好像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这孩子是母亲生下的第三个了,但母亲依然是那么兴奋,充满爱意。她把孩子抱在怀里不停地亲吻着,然后握着他的小手说,宝贝,我可爱的小宝宝,快快长吧!都好几天了,你这个爸爸也还不回来看看你,我还等他回来给你取名呢。小男孩好像听懂了妈妈说什么似的,一双小手不停的摇来晃去。

要不,妈妈先给你取个小名吧,大名就等你爸爸回来再说,好吗?这下小男孩更高兴了,不仅手在动,连脚也动起来了。就叫雨田吧!下雨的雨,田地的田,雨露滋润大地滋润心田,好不好呀?从那天开始,小男孩开始有了个小名儿了,爷爷、奶奶有时叫他田儿,有时叫他雨儿,佣人们只叫他雨田小少爷。雨田就这样在大家的呵护下一天天成长,在妈妈温暖的怀抱里一天天长大。

还有比这更幸运的呢!雨田还不满两个月,雨田就听到了震惊世界的一声巨响: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了!那个宏亮的,锵镪有力的声音如一声惊雷。当爷爷将他抱出门外,让他睁开双眼看看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看到的是正在冉冉升起的,鲜艳鲜艳的五星红旗,那是天下最美的旗帜。它将天空,将大地,也将雨田染成了一片红色。雨田的爷爷奶奶兴冲冲地将雨田抱着走上大街,只见大街上人山人海,大街两旁的门楼店舖插满了五颜六色的旗帜。打腰鼓的,踩高跷的,舞狮子的,真是热闹非凡。雨田躺在爷爷的怀抱里听见了喧天的锣鼓声,轰鸣的鞭炮声,以及四万万同胞的欢呼声,呐喊声。雨田沫浴着这鲜颜的色彩,伴随着这铿锵有力的声音茁壮地成长,这色彩,这声音也深深地留在了雨田的心里。

然而,人生就是这么不可预料,祖辈的关爱呵护也好,母亲温暖的怀抱也罢,雨田只享受了一年。此后,他不仅再没见过他亲爱的爸爸,那个给予他生命的父亲,而且他从此再也见不到了。接着时局发生了翻天履地的变化,他的家族倾刻间从繁荣走向了没落,彻底地消亡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爷爷奶奶都相继离他而去,从外地传来消息说,他的父亲也因这变化,连小儿子的面都没见上一回,更来不及为儿子取上一个大名,就丢下他们再也不管了。一个完整的家,就只剩下雨田三兄妹及年轻的母亲,孤儿寡母四人在一间破瓦房里栖身。

雨田哪有什么一脸的福相,完全是一个灾星。一个给家族带来灾难的,一个与祖辈、父辈命运相克,也给自己带来许多磨难的苦命人。

2

家乡是待不下去了,乡里人对这母子四人己是另眼相看了,再不是大奶奶、大少爷、小少爷、大小姐了,乡间的流氓、无赖还乘机欺负他们,有的竟还想占占大奶奶的便宜,离无奈,雨田的母亲只好带着她的三个孩子,远离故乡投奔到城里的雨田外婆家栖身。雨田一家在外祖母那儿落下了脚后,生活失去了依靠,雨田的母亲就靠帮别人家洗衣,缝补,做点零工,或是做做临时代课教师维持生计,艰难度日。

生活虽然艰苦,好在外祖母家并不寂寞,雨田的舅舅、姨娘加起来七、八个,尤其是三姨娘和小五舅,活泼乱跳的,放学回家就唱歌,一边洗衣服一边唱,一边洗碗筷一边唱,只唱得小雨田心里痒痒的,恨不得一天就长大。

一天下午放学后,三姨娘牵着三岁的雨田的一只小手,来到外祖母及几个舅舅身边,三姨娘说,雨田小外甥,三姨教你唱支歌好不好呀?我唱一句,你就跟着姨唱一句哈。

东方红, 东方红,太阳升,太阳升,中国出了个,中国出了个,毛译东。毛译东……

小雨田一句一句认真地跟着唱,唱完这几句,三姨娘突然停下来抱起小雨田,异常高兴地说,这外甥狗好能干哟,唱得真好,声音真好听!说完,她就把围在外祖母身边的几个舅舅一起拉过来说,来,咱们几个和小外甥一齐来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吧!。

其实,姨娘也好,几个舅舅也罢,都没比小雨田大几岁,大家在一起玩得特别开心。这次老鹰捉小鸡游戏给小雨田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以至于小雨田上学后,在学校里最喜欢和同学玩的游戏就是老鹰捉小鸡。而且每次玩时,他就故意让别人抓住他,然后罚他唱歌。他最喜欢在同学面前唱歌,听到同学们为他叫好,为他鼓掌,心里就异常高兴。

打这以后,三姨特别地喜爱小雨田,每天一放学就把从学校学会的歌教给小雨田。五舅也会来,他不仅教雨田唱歌,还教雨田画画,拉二胡给他听。三姨和五舅成了雨田音乐与艺术上的启蒙老师,在雨田幼小的心田里播下了音乐与艺术的种子。雨田从三姨和五舅那儿学会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听话要听党的话》、《小燕子》、《劳动最光荣》等许多好听的歌曲。三姨与五舅给予雨田的恩情令雨田终生不忘,几十年后,当三姨因病离开人世时,雨田哭得比谁都伤心。

3

时光过得真快!时间是公平的,好日子差日子都是一天。雨田就在这生活艰辛但氛围极好的日子度过了孩提时代。该上学读书了,可雨田连个大名都还没有。那天,母亲拉着雨田的手走在去学校报名的路上,一边走一边说,雨儿,大名就叫甘雨田吧!姓甘,名雨田,甘是甜的意思,甘甜的雨露滋润心田,不是很好吗?

记住了,叫什么?叫甘雨田。对,好儿子,你叫甘雨田,长大后你就用甜甜的雨露去滋润自己的、别人的心田。小雨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一年级,二年级,雨田在学校里过得很快乐。虽然穿得是破破烂烂,补丁重补丁的衣服,但同学们没有谁看不起他,因为雨田不仅学习好,而且他用歌声嬴得了同学们的尊敬。课间同学们和他一起玩各种各样的游戏,滾铁环没有铁环,同学就给他铁环;打陀螺没有陀螺。同学们就给他陀螺。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老鹰捉小鸡的游戏。老师也很喜欢他,尤其是音乐老师,经常在全班同学学会了一首歌之后,就叫雨田来领唱。

三年级时,为庆祝“六一”儿童节,学校准备举行一次全校的文艺汇演,汇演的优秀节目还准备送到市里去参加比赛。雨田班上排练的是合唱,挑选了两首歌曲,一是《让我们荡起双桨》,另一首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两首歌都需要有人领唱,在班上选拔领唱选手时,雨田都唱得非常好,他的声音响亮,音质好,很合适唱这样的歌曲。最令班主任和音乐老师满意的是,雨田把歌曲所要表达的情感表现得很丰富。按雨田后来长大后回忆这件事时的说法,他在演唱《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他的脑海里就老出现母亲深更半夜为别人缝补衣裳的情景。他爱妈妈,但他觉得妈妈太辛苦。他在演唱《让我们荡起双桨》这首歌时,他觉得歌里要表达的正是自己心中美好的愿望,他还希望有一天能带着妈妈一起去划船。

班里的这个节目排得很好,同学们热情也很高,全校汇演拿个第一名,再代表学校去参加市里的比赛肯定没问题,这也是全班同学共同期盼的。这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时,班主任特意下到班里来交代全班同学,说是明天学校领导要审查每个班的节目,请大家做好准备,统一穿白衬衫,佩戴好红领巾。听到这个消息,全班同学都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田有点儿闷闷不乐。吃罢晚饭后,雨田靠在妈妈身边,妈,老师说明天学校领导要审查节目,要求大家穿白衬衫,我哪有白衬衫呀?

是吗?那妈帮你借去!雨田妈说完就转身上邻居张大娘家去了,张大娘是雨田妈平时去得最多的人家。她人很好挺肯帮忙的,他家还有个叫亮亮的孩子,跟雨田一般大。不一会雨田妈就回来了,可雨田妈是空着手回来的。

怎么样?妈。亮亮也只有一件白衬衫,他说他明天也要穿,也是老师要求了的。那怎么办呢?明天先跟老师解释一下吧,等正式演出时妈再替你想办法,明天妈替你说去。

4

这是一个不大的操场,而且还非常的简陋,地面还是用黄泥和沙铺就的。有风的日子,操场的上空就会漂浮起细小的灰粒。此刻操场上己经坐满了学生,舞台也布置得很漂亮,学校领导就坐在舞台下面最前排。演出开始了,排在前面的几个班级表演得很精彩,台下的同学都报以热烈的掌声。虽然是审查,同学们依然很认真。演出的顺序是领导事先安排好了的,雨田班上是第十个出场。

轮到雨田班演出时,班主任很快就把队伍拉上了舞台。四排队伍形成个半圆的造型整整齐齐地站在舞台中央,领唱的雨田和另一个领唱的女同学并列地站在半圆型队伍的前面。就在指挥老师抬起手示意同学们准备开始时,校长突然站起来说,等一下!然后他又招手叫班主任来到他的跟前,那个领唱的男同学叫什么名字?班主任回答说,叫甘雨田。

校长听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接着他又问,怎么他不穿白衬衫呢?校长,他家里生活不是很困难吗!连学费都是居委会帮他申请给免的。昨晚他妈帮他借衣服来着,但又没借到。下次正式演出时再给他想办法吧。噢,是这样。那怎么又不戴红领巾呢?校长这话问得让班主任有点尴尬,说话都有点吞吞吐吐,校长,不是……申请……加入少先队……没通过吗?

噢,我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黑五类”家属的儿子甘雨田。是的,就是他。那你班上今天演唱的是什么歌曲?今天准备了两首,一首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还有一首是《让我们荡起双桨》。罗老师(雨田的班主任姓罗),你是不是有点糊涂呀,这么好的革命歌曲,怎么能让他去唱,还领唱呢!你没政治觉悟哪!

校长的一番话,让班主任罗老师感到一阵心寒。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什么事一旦与政治挂上钩,那就是阶级立场问题了。罗老师说话都变得语无轮次了,可是他……他……他还……他的声音很好,演唱得也很动人的。你是说我们无产阶级队伍里就没人啰?不不不!罗老师紧张得有点发毛,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都已经……

没等班主任罗老师说完,校长打断她的话,今天就算了,正式汇演时可不行,参加市里比赛就更不行!校长斩钉截铁地说,毫无商量的余地。

在舞台上指挥的音乐老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和同学们一起在舞台上足足等了两、三分钟,这才看到班主任与她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开始了。然而,细心的音乐老师却从班主任罗老师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不太好的兆头。

指挥手起之后,音乐随起,全班同学满怀深情地开始演唱。雨田唱得很动情,几乎达到了完美,他的歌声打动了台下每一位观众。演唱结束后,台下的老师与同学爆发出阵阵掌声。站在台上的雨田,心里充满了一种幸福感。这一刻,也就在这一刻,音乐艺术的种子似乎发出了嫩芽,雨田的心灵里突然萌生出某种愿望。

走下舞台的雨田被班主任罗老师紧紧地抱在怀里,无言以对。音乐老师看见罗老师在偷偷地抹着眼泪,就走上前去问罗老师。当得知事情原委后,音乐老师又走到雨田身边,一把将雨田揽进怀里,半天没说一句话。此时的雨田既感觉到了幸福,又感到有点不知所措。

下午放学回到家后,雨田把今天的演出前前后后地都讲给外婆、母亲、三姨、五舅、哥哥姐姐听,全家人都为他感到高兴。雨田当然不知道等待他的是什么,因为他还小,他还只是个孩子。

离学校文艺汇演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可班上每次排练班主任都没再叫雨田了,甚至都没让他参加到合喝的队伍当中。雨田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跑去找喜爱他的音乐老师,因为是音乐老师推荐他领唱的,她一定知道。可音乐老师摸摸他的头,又摇摇自已的头,一句话也没说。雨田又去找班主任罗老师,罗老师同样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下次吧,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雨田默默地来到学校操场,正在玩游戏的同学见他来了就邀请他一块儿玩,可雨田摇了摇头。他一人坐在花坛边的那株榕树底下,往里日榕树下都特别的清爽,此刻却觉得有点燥热。他抬头看看天,天空中并没有强烈的阳光,几片乌云把它遮挡得严严实实。这一整天,雨田就在这郁闷中度过。

晚上,雨田紧紧地偎依在母亲的怀里,把这几天的事告诉了母亲,他想从母亲的嘴里知道这是为什么。母亲心里当然清楚,可她又能给孩子说什么呢?母亲不停地安慰着雨田:儿呀,别难过,你还小,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啊!

雨田在母亲的怀里伤心地哭了,母亲抱着雨田,母子俩哭着一团。

5

雨田没有了上台演唱的机会,一直到读初中,他都再也没有上过舞台,也没参加过什么汇演,更没领唱过。因为家庭出身的阴影一直伴随着他,他没办法从头再来,或者再选择一次,重新投胎。

自那次事件以后,雨田的心情好像觉得有点压抑,他不像三姨、五舅那样,一放学回到家就能听到歌声,他想放声唱,似乎又觉得唱不起来。他还小,脆弱的心灵里似乎还承受不住这太过沉重的负荷。

有一天放学回家,就在他将要拐进小巷的那一刻,他穾然听到一阵嘹亮动听的歌声从远处传来: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这歌声太美了,太富有吸引力了。雨田立即停下了脚步,仔细地听了起来。哪是从大街上那根高高的电线杆上挂着的大喇叭里传来的。那高亢,辽阔,优美的旋律深深地吸引着雨田,他一直站在巷子口直到把整首歌听完。

一进家门,他异常兴奋地找到三姨、五舅,跟他们说,刚才我在巷子口听到那个喇叭里唱了一首实在好听的歌。当三姨问他是什么歌时,雨田又回答不上来,他只模模糊地记得有一句是什么郎,于是他地支支吾吾地对三姨说,好像听到唱阿什么郎。

第二天放学时,雨田又有意在那个时间在巷子口等着,他希望能再次听到那首歌。进出巷子的叔叔阿姨,还有他的小伙伴都觉得奇怪,放学不回家站在这巷口发什么呆?不一会儿,那个大喇叭里果真又传来了:“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这回雨田听得比昨天还更仔细。并轻轻地跟着哼了起来。可惜只唱了一遍就没了,雨田都没记着几句,他真希望那个小喇叭里再唱几遍。第三天,第四天,那大喇叭仍然在那个时候播放这首歌,雨田可不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句一句地跟着哼,用心记。三天后他已经学得差不多了。那天放学后,他满怀信心地跑到三姨面前说,三姨,我已经会唱那首歌了。

三姨说,“那你唱给我听听吧。雨田站直了身子,虽然不是很熟练,但却将那首歌完整地唱了一遍。三姨听完后高兴地笑了说,哈哈,我知道了,这首歌叫《乌苏里船歌》,是少数民族歌曲,由男高音歌唱家郭颂演唱的。你怎么知道?我学校的同学都在学唱呢,尤其是男同学特别喜爱这首歌。

三姨,你能帮我找到这首歌的曲谱吗?我太喜欢它了!没问题,小外甥喜欢三姨还不要帮忙哪!那谢谢三姨!谢什么,等三姨找到再谢不迟。

三姨很快就为自已的外甥找来了这首歌的曲谱。雨田拿到这首歌的曲谱后,仅凭自己在课堂上学来的那么一丁点乐理知识,仔细地揣摩。然后他又红着脸去请教那位喜爱他的音乐老师,很快就把这首歌牢牢地,熟练地唱会了。

因为这首歌,雨田忘掉了过去的不快。这首《乌苏里船歌》一直伴随着雨田走进初中,走进他的人生。

6

家里的日子越过越艰准,兄长念高中,雨田和姐姐都上初中,母亲的那一点点工资实在难以支撑。于是,雨田决定利用假期找点零工做。

十四岁的雨田带着一床破棉絮,来到了某县的一个山沟里干起了开山筑路的苦力活。在那个生产力低下,生产方式落后的年代,开山修路是重体力活,全靠洋镐挖,铁棍撬,肩膀挑。雨田瘦小的身子过早地承载起了不可承载的生命之重。

第一天的劳动,雨田是挑土的。刚开始挑,雨田好像还不觉得怎样,可一天下来之后,雨田的两个肩膀生痛,腿也发软,吃罢晚饭,倒头便睡。第二天挑土时,那根扁担好似有千金重一般,压得雨田喘不过气来,步子也挪不动了。一位大叔看见雨田有点吃不消了,就走过来说,小兄弟,今年几岁了?十四了。这么小跑出来干嘛?雨田听了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心想:还不是因为家里日子难过,要不谁愿意来遭这份罪?那大叔也觉得自已的问话又点不对劲,那年月谁家的日子好过呀,明知故问。他见雨田不吭声,就赶紧转个话题,叫什么名字呀?甘雨田。哇,这名字好呀,好听。不像我叫什么张狗仔的,难听死了。大叔的一句话又把雨田逗乐了。

有点吃不消了吧?没等雨田回答,他就叫那个负责上土的大妈过来,这位小兄弟年纪小,怪可怜的,他的那畚箕里就少装点吧!雨田听到后,朝那大叔与大妈感激地看了一眼。看来这些做苦工的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粗鲁,那么坏。

傍晚收工后,吃罢晚饭大家围坐在一起说笑。这晚雨田没倒头便睡,而是主动地坐到了人群堆里与大家一起说笑。说着说着,一位年轻的大哥说,狗仔队长,唱首歌来听听吧,雨田一听,原来他是队长啊,不觉又向狗仔大叔投去了一眼感激的目光。

什么?叫我唱歌,我可不会,我只会唱采茶戏。只听围坐在一块的人齐声说,那就来一段采茶戏吧!接着大家都鼓起掌来。狗仔队长连忙摇手说,这年月还敢唱什么采茶戏呀,你们想让我遭罪是吧?那位年轻的大哥又说,怕什么,我们爱听,你就唱吧!不行,我唱的是资产阶级情调,是属于封、资、修的东西,晓得了是要挨批的。不怕,不怕,在这山沟沟里谁听得到呀?就是呀,队长快唱吧。大伙儿一块儿起哄着,来一个,来一个!狗仔队长有点招架不住了,他接着又说,不行不行,我要是唱了,谁去告密我就死定了。

这时,有一位年长些的大叔发话了,天高皇帝远,队长唱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们就是一卖苦力的,谁要是敢告密谁就是她娘的王八蛋,日后要是让我们知道了决不轻饶他。对对对,谁告密谁是王八蛋。大伙儿又一次起哄。

这一下狗仔队长再也推脱不了了,他只好按大伙的意思唱了起来:正月里花里花朵开,摘一朵鲜花妹妹头上戴。……”狗仔队长用他那嘶哑的嗓子唱得有板有眼的,还蛮有味的。雨田听来也感觉不错,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旋律,觉得很有趣。狗仔队长唱完了,大家又鼓起掌来。刚才那位年轻的大哥又说,谁再来一首吧,辛苦一天了,唱唱歌轻松一下多好呀!

那大哥说完后,雨田的心里突然生发出一种冲动,一种感激地冲动。他鼓足勇气地站了起来,面对着大伙说,队长、大叔大妈、大哥大姐们,小弟自幼家境贫寒,故利用假期出门做工以贴补家用,在这里得到大家的帮助和照顾,小弟心存感激。小弟不才,愿为大家唱上一首。

话音刚落,围在一块的大叔大妈、大哥大姐们就大声地吆喝起来并拼命地鼓起掌来,还七嘴八舌地叫着,好!好!好!有一大哥还说,小兄弟,看来你文才也不错啊,你这几句说得真带劲.吵闹声惹得坐在其它地方的劳工们都围了上来。雨田清了清嗓子,然后唱了起来:

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哈赫雷,哈尼哪……阿郎哈赫尼娜,哈赫雷,给…根…乌苏里江水长又长……

雨田高亢、优美、深情的歌声,打破了夜的宁静,似乎天上的星星都竖起了耳朵,月亮也睁大了眼睛,显得格外的明亮。那些围坐在一起的劳工们,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睁着一双惊讶的眼睛,入迷地听着。雨田演唱完后,那狗仔队长竟把雨田抱了起来,不停地叫着,太好了!太好了!其他人则不断地叫好,不断地鼓掌,把一个沉寂的山谷闹得暖烘烘的。

此刻的雨田完全沉静在快乐与幸福当中,这是他第二次站在这样一个特殊的”舞台”上为观众唱歌,也是他第一次把自己最喜爱的《乌苏里船歌》大声地唱给他的观众听。那一夜,雨田没有睡好,他想起了母亲为他取名时说的话,好儿子,你叫甘雨田,长大后你就用甜甜的雨露去滋润自己的、别人的心田吧!

天亮后,雨田与大伙儿一块出工。来到工地后,那张狗仔队长说,小兄弟,你就用手捡两块石块扔到下面山沟去,或者随便干点别的。然后就站在这儿为我们大家唱歌,就唱昨晚那首歌,叫什么来着?《乌苏里船歌》。对,《乌苏里船歌》,太好听了!

其他劳工们一齐附和着,对对对,《乌苏里船歌》!

7

打那以后,雨田在山沟里开山筑路的日子好过多了,除了减轻了身体上的劳累之外,还得到了大伙儿的喜爱与关照。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雨田要与狗仔队长,还有那些大叔大妈、大哥大姐们说再见了,雨田心里还真有几分留恋,几分舍不得。雨田甚至想,算了吧,还读什么书,就在这儿与这些做工的生活在一起多快乐啊!他们善良、本分、厚道,我愿意天天为他们唱歌。再说能挣到几个钱,家里的日子又好过些,省得母亲每天这么劳累。但继尔一想又觉得不行,自己年纪还小,不读书怎么行呢?人的一生这么长,谁知道日后会是怎样。

雨田最终还是挥泪与狗仔队长们告别了,卷起自己的烂铺盖回到了家。

雨田的这段人生经历,对雨田很重要,因为这当中不仅仅是唱歌,还发生过很多的故事,锻炼出了雨田的才干,也让他的性格里添了几分倔强。

重回到教室里上课的雨田,有时都望着室外的天空出神,脑海里老出现挥洋镐、挑土、打夯、拉石滾轮的情景,出现狗仔队长及其他人的身影。好在他的语文老师很能干,总是把每一节课都上得那么生动活泼,文章讲析得那么透彻、深刻,还常常表扬雨田,说他的文章写得好。只有在语文课上,雨田才能集中精力,兴趣盎然。这又让雨田萌发出另一个愿望:有一天,自己也要写出像鲁迅那样的文章。

雨田刚刚萌发出这样一个念头,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就来了,没有课上了,同学们都忙于上街游行写“大字报”。又没过多久,雨田就随着一大帮年青人一起来到一个偏远的穷山沟里,上山下乡插队落户了。

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呀!高耸的山峰直插云端,高大的树木遮天蔽日。山坡上层层梯田。山坡下条条小路。雨田就在这里,每天与当地的山里老俵披星戴月的劳作。白天,雨田荷锄在田里锄地,晚上,雨田仰望着星空出神。他想唱歌,想放开喉咙大声地唱一首歌,但过度的疲劳紧紧地卡住了他,他只有闲上双眼。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雨田就在这个每天工分只能分到三毛三,每月口粮只有三十三斤稻谷,每年食油只有三两三的贫穷山沟里苦苦挣扎,为生存而拼命。

这一年夏收秋种刚结束,雨田突然接到通知,说是知青要到公社集中学习两天。雨田想正好农忙累了,去休息两天也好,顺便也可以见见其他的知青,了解了解他们的情况。说实话,自下来后见面的机会就很少。第二天一早,雨田就徒步跋涉了三十多里的山间小路来到了公社,见到了当年一起下来的好多朋友老乡。

两天学习的第一个内容,就是在公社礼堂集中听公社黄书记的报告。黄书记在台上究竟讲了些什么,大家可能一句也没听进去,都在那儿交头接耳地,相互地说着各自的故事。接下来就是讨论黄书记的报告,大家就更没心思,照样海阔天空地聊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什么如何偷老俵的蕃薯竽头啦,如何偷鸡摸狗啦,那个女知青漂亮啦,如何与乡下姑娘调情啦等等,以此为乐。

会议的第一天就这样无聊地过去了。第二天来负责开会的换成了张副书记。张副书记让大家坐好后,就问起了知青们待在下面有哪些困难,遇到了些什么问题,需要公社出面解决的。这一下就炸开了锅,会场热闹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这说那,张副书记简直招架不住。后来张副书记不停地挥了几下手示意大家坐下,然后说,这样吧,大家回去以后,把各自遇到的问题写成书面材料,交到公社知青办来。今晚看看大家是不是搞个联欢晚会,热闹热闹一下,剩下的时间就让大家去准备准备个什么节目。

张副书记说完就赶紧溜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再不走真的难以脱身。搞台晚会,知青们也觉得很有兴趣,太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日子了,难得。于是大家商量好以大队为单位,各自出一个节目,然后就分头去准备。那天晚上,雨田代表他所在的大队,又一次走上舞台为全社的干部及所有的知青演唱歌曲,自然又是他最喜爱的《乌苏里船歌》!唱完后大家不满足,一致要求雨田再来一首,雨田就和全大队十几个知青一齐合唱《红军不怕远征难》,前两句是雨田领唱的。

红军不怕远征难,台下十几个知青一齐和唱,红军不怕远征难……整个礼堂里没有一丝杂声,大家都在听着雨田及十几个知青深情地演唱。演出结束后,公社黄书记找到雨田,叫什么名字?叫甘雨田。哪个大队的?鱼青大队新屋前生产队的。哦,那可是全公社最偏远最山的大队呀!嗯,是的。

8

回到生产队的当天晚上,雨田似乎还沉静在联欢晚会地兴奋之中。因为这是他第三次走上舞台喎歌,他没有想到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他的内心里似乎又燃起了某种希望。

生活又恢复了平静,日子又像往日那样一天天地过去。一个月以后的一天,大队书记派人来告诉雨田,说是公社决定组织一支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让他明天就到公社去报到。这下雨田真的兴奋了,而且是从来没有过的兴奋。他再一次想起了母亲给他取大名时说的话,用甘甜的雨露去滋润自己的心田。别人的心田。他的歌声再一次为他带来了好运,就像那次为狗仔队长他们唱歌那样。

公社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是由十几位知青与当地的一些文艺骨干组成的,由公社姚秘书负责。来到公社文宣队后,白天雨田就和队员们一起在公社礼堂里排练节目,晚上就住在公社招待所。姚秘书对文宣传抓得很紧,希望能早点排出一台节目来好下乡为社员们演出。

这姚秘书年纪也不大,就三十来岁,和年青挺玩得来。他对雨田也很好,很喜欢雨田。有一天排练完后,他找到雨田说,甘雨田,排节目辛不辛苦哪?雨田回答说,不辛苦。除了排八个样板戏的片断外,我们还可以排点什么呢?我不知道地方戏有些什么内容,我觉得好的也可以搬过来。另外,我们也可以自编一些节目嘛!姚秘书听后点了点头,然后又笑着拍了拍雨田的肩膀。接着问,你会不会编排,或者创作一点什么节目啊?雨田也摸了摸自己的头,笑了笑说,我试试吧!

在没有自编出什么节目之前,文宣队天天都在排那八个样板戏的片断。雨田这个男高音也只好改唱起了京剧,什么《打虎上山》呀,《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呀等等。后来雨田将本地的一种叫“道情”的民间演唱形式,填入新词编成了一个节目,又写了一个什么“锣鼓词”,还创作了一个小歌剧《书记下乡》,加上样板戏片断,终于搞出了一台戏。姚秘书就亲自带着文宣传,带着这一台戏,去全公社各大队走了一遍,演出效果还蛮好,受到了当地贫下中农的欢迎。在公社文宣队待了差不多一年了,雨田觉得蛮快活的,人也胖了些,个头不高,身子骨一直瘦小的雨田体重增到一百三十多斤。

那年八月的一个晚上,公社文宣队正在排练节目的时候,姚秘书也来到现场指导,大家正排得起劲的,突然公社卫生院一护士急匆匆跑到公社礼堂找到姚秘书说,姚秘书,王院长让我告诉你,大坪大队有一妇女难产,可能要剖腹,她身体状况又很差,所以要输血。但医院血库没有血,让你给想办法去弄点血来。

姚秘书一听说,这晚上八九点钟了,你叫我上哪去找人弄血呀?那护士又说,那妇女已有生命危险,没血做不了手术。文宣队的二十来个队员听到此事后,一齐都围了上来。就在此刻,姚秘书突然眼前一亮,发愁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他扬了扬手,然后对全体宣传队队员说,同志们,现在医院里正躺着一位难产的孕妇,她需要输血进行手术,大家是不是马上到医院去检渕一下,有符合要求的就为她献点血吧!宣传队的队员们一听,个个热血沸腾,啪地一个立正,然后举起右手行个军礼,姚秘书,请放心,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队员们保证完成任务!

公社卫生院一下子湧进来二三十个年青人,顿时闹哄哄的。王院长赶紧出来制止大家别吵,保持安静,然后让全体队员排成一条长队。王院长挨个的查看着,当他走到雨田面前时,竟毫不犹豫地说,这位小青年,请跟我来。随后他又把雨田交给一护士,要她立刻带雨田去抽血化验。

化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雨田是O型血,竟是个万能输血者。王院长看到化验报告后喜上眉梢,他立即转身对还站在队伍中等待的队员们说,你们都回去吧,有甘雨田一人就够了,谢谢你们大家!

雨田被抽了400CC血液,拯救了那位难产妇女的命。这件事很快在公社传开了,黄书记再次找到雨田对他说,甘雨田同志,你是好样的,政治觉悟高,以后有机会一定关照你。

谢谢书记!说完,雨田就走出了书记办公室。

9

时间已经走到了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有一天,姚秘书找到雨田来到他的办公室,郑重其事地对雨田说,甘雨田同志,你政治表现不错,又很有音乐天赋,县文工团正在招学员,进去了那可是国家正式编制,你想不想去?雨田一听,喜出望外,想都没想就说,当然去啰!这样吧,你把这张表填一下,我帮你推荐推荐。说完,姚秘书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交到雨田手上。

一个星期以后,姚秘书亲自带着雨田走进了县文工团招收演员的考场,那儿自然围了不少人。姚秘书指了指坐在剧场前两排的人对雨田说,别紧张,好好发挥啊,今天来了不少的领导,县委宣传部的也来了,好好表现。说完,姚秘书也去前排就坐了。雨田就站在剧场后边,一边看着别人表演,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此刻的雨田都不知唱什么歌好,也不知道能不能唱《乌苏里船歌》。

当雨田走上舞台,准备进行自已的演唱时,他猛然想起了母亲的那句话,用你甜甜的雨露去滋润自已的心田,别人的心田。他仿佛又觉得台下坐的不是领导、主考、观众,而是狗仔队长及那些做苦工的大叔大妈、大哥大姐。

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哈赫雷,哈尼哪……阿郎哈赫尼娜,哈赫雷,给…根…乌苏里江水长又长……

雨田演唱完后,台下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而且响了很久,姚秘书走出座位,来到雨田面前握住了他的双手。县文工团团长及县委宣传部长也握住了雨田的手,还说了句,小伙子,不错呀!

回到公社文宣队后,雨田没有把自已内心里的喜悦表露出来,还是和往常一样与队员们一起排练,一起休息,当然雨田内心里是怀着一线希望在耐心等待的。然而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没有半点消息。两个月,三个月仍然没有动静,雨田有点沉不住了。

那天,雨田主动地来到姚秘书办公室。姚秘书正在看文件,见雨田来了,伸手指了指木沙发,示意雨田坐下。姚秘书,我那个……没等雨田把话说完,姚秘书就打断了他,然后说,雨田同志,你的欹唱得很好,这不假。你很有音乐天赋,这也毋容置疑。你也不小了,二十多了吧。雨田两眼直盯着饶秘书,不知道饶秘书究竟要说什么。你虽然很有才华,可你想过其它的问题没有?雨田越听越糊涂了,这才开口问了姚秘书一句,其它的问题,其它还有什么问题呀?比如说历史的,政治的呀!

雨田这时才稍为有点醒悟过来,儿时在学校上台演唱的情景,班主任罗老师以及音乐老师抱住他,摸摸他的情景,一幕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难道是因为我的家庭出身?除了这还能是什么呢?可是……可是……雨田心里有点急了,我在表格上都已写清楚了呀!我妈又没干什么坏事。那你爸呢?你为什么不填?我爸死了,死人还要写吗?

雨田似乎有点激动了,声音也大起来了。姚秘书赶紧坐到雨田身边来,安慰他说,别急,你涉世不深,还不懂得政治。可你知道你爸是怎么死的吗?想到姚秘书平时待他这么好,这会又这么和气地安慰他,雨田的心里平静了许多。然后他带着一种很不情愿,又有点伤心痛苦表情地对姚秘书说,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他是谁我都不知道,他就死了,我母亲从来也没跟我说过我爸的事。

你真的不知道?真不知道!姚秘书,我对你还有什么可……好好好,我相信你。不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呀!”姚秘书顿了顿,接着又说,我看你是个本分、善良的人,是个好人。不过我想对你说句心里话,也是奉劝你,我说得不好听,让你难受你也别怪我。

你说吧姚秘书,我不怪你,我都一直把你当我的长辈,更何况你是我的领导。姚秘书这番话,说得雨田心里凉了半截,儿童时代心里萌发的那一点点愿望已荡然无存,他甚至在心里发誓,从此以后他再也不唱歌了!

姚秘书对雨田推心置腹地说,这人哪活在世上就这么回事,尽管你有才,有天赋,但你不一定能发挥得出来,还要看时运,还要踫机会。像你这样的家庭,尤其是你有这样一个父亲,以后呀你就别再去唱什么歌,考什么文工团了,更不要去想这方面有什么发展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劳动,以后有机会再干点别的工作吧!

听姚秘书说完这番话,雨田真想放声大哭一场,但他强忍着,含着泪水默默地离开了姚秘书的办公室。

就在刚刚走出姚秘书办公室的那一瞬间,雨田突然间明白了。明白了三年级时音乐老师为什么抱住他摸摸他的头,什么也不说;班主任罗老师也同样摸摸他的头,然后什么也不说;母亲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陪他一起哭仍然什么也不说。想到这雨田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叭叭地往下掉。然后他返转身再次走进姚秘书办公室,满眼泪水地握住姚秘书的手说,谢谢你,姚秘书,谢谢你!

10

又是几个年头过去了,随着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的结束,公社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也宣布解散,雨田又回到了那个插队落户的穷山沟里。没过几天,大队严书记找到雨田对他说,根据你在公社文宣队的表现,公社黄书记来电话说,让我安排你到大队中心小学去当一名赤脚教师,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到学校去找袁校长吧,我已跟他打过招呼了。

雨田听后满心欢喜,他想赤脚老师总比在田里干活好,何况除拿工分之外每月还能领到十元钱的补助,家里每月买盐,买煤油的钱就不用着急了。再说了,母亲也是当老师的,不正好也是子承母业吗。想到这雨田握着大队严书记的手说,愿意,愿意,严书记谢谢了!请你也替我转告公社黄书记,谢谢他的关照!

没过几年,大批的知青返城了,雨田也伴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回到了故乡,在一所小学当了一名教师。二十多年他没再唱一回歌,一首歌,尽管有很多非常好听的,非常适合他唱的歌曲很吸引他,但他最多也就是在心里跟着唱,在无人的时候轻声地哼几句而已。

有一天,他的学校里举行一次全校师生大联欢,已有几根白发的雨田被校领导及同事还有学生,簇拥着走上了舞台,雨田满怀深情地为全校师生演唱了他最喜爱的《乌苏里船歌》:

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阿郎哈赫尼哪,哈赫雷,哈尼哪……阿郎哈赫尼娜,哈赫雷,给…根…乌苏里江水长又长……

那高亢、悠扬、美妙的歌声和着全校师生的热烈掌声,久久地在校园的上空回荡、回荡!

全校教师、学生无不惊讶雨田老师竟有如此美妙的歌喉,如此深厚的音乐才华,然而甘雨田同志却一个人偷偷地回到办公室嚎啕大哭了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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