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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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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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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乡音的魅力

寄白

我的家乡江西省赣州市,是一座有着两千多年历史文化的名城,别称虔城(虔州),且既有“江南宋城”之美誉,又世称“客家摇篮”。

我是土生土长的赣州人,从小在这座城市的一条古老的狭窄的巷子里长大,和一群赤头赤尾的赣州人同住在一个大院里,我说的是地地道道的赣州方言,发出的是祖祖辈辈们留传下来的,原汁原味的乡音。一个年近古稀之老人,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家乡话始终忘不了,乡音永远不改,为此,我感到莫大的荣幸与骄傲。

记得小时候读过诗人贺知章的一首《回乡偶书》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诗人贺知章离家多年,头发都花白了,稀少了,乡音却改不了,回到家乡听见乡音,便倍感觉亲切,高兴得不得了,可见乡音已深入到他的骨髓。古人尚且如此,我又怎么能忘记呢?

忘不了,改不了是因为乡音亲切,熟悉的方言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散发出无穷的魁力。无论你走到哪,何时何地,只要听到说家乡话的人,你就如同遇上了自己的亲人。不是有句老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么! 中国人是很注重这种家乡情结的。

孩提时代住的这条狭窄的巷子­——九曲巷,不仅热闹,而且常常显露一种独特的生活气息。

每天天刚露出鱼肚白,一辆两轮的,车上用铁皮简易作了一个车箱的垃圾车,就走进了小巷。那个推车的清洁工一边手摇着小铜铃,发出清脆的叮铃叮铃声,一边吆喝着:倒……粪……草(赣州方言,意即倒垃圾)!

那年代,大街上,巷子口都还未曾设有垃圾箱,更没有人工操作的半机械化垃圾车。居民装垃圾用的均是用竹篾编制成的畚箕,塑料袋也还没有问世,故家里存放的垃圾必须及时清理。天亮之后应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倒粪草,不少的人家都是由小孩子承担这一任务。那个拉粪草手推车的应算是这座城市里起得最早的人,他(她)的吆喝声犹如雄鸡破晓,唤醒了沉睡的城市,让人们开始忙碌起来。

不久,小巷里又传来了另一种吆喝声:可有尿卖!

这吆喝声大多是赣州城外郊区人,他们种菜需要农家肥。他们远道而来,也就是从这吆喝声中,我知道了人的屎尿对庄稼竟如此重要,于是从不随地大小便,用马桶把它积起来还可换两个小钱。

买尿的走了,不一会又是另一种吆喝:克(可)有破布子烂棉花卖!克有鸡毛鸭毛卖!可有废书废报纸卖!可有破铜烂铁,牙膏皮子卖!

吆喝声一个接着一个,轮番飘进你的耳朵,像时钟一样敲击着你的内心,奇怪的是一点也不觉得它讨厌,觉得它烦,反倒觉得它有味有趣极了。故乡的梦就是被这种浓郁的乡土气息催生的。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为谋生我开启了在武漂的生涯。那年月火车票变得异常紧张,火车上人满为患。尽管京九铁路已经开通,但赣州至武汉还不是起始站,故去武汉的火车依然是一票难求哪,卖的全是站票。上了火车后,你得耐心的等,如若运气好,尚可补张座票,运气不好,那就得在车厢里站上个十几个小时,站得你两腿发软,腰酸背痛。我孤身一人来来回回的在京九线上闯荡时,真渴望有一位亲人与我一路同行。

那一年的夏季,我索性带着6岁的儿子走进赣州火车站后,候车厅里已是人山人海,等到进站合时则更是拥挤得不得了,你推我搡的。好不容易挤了进去,可进入车厢时一片混乱,没几分力气,你还真挤不上去。且不说我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然身后还有个6岁的儿子紧紧地拉着我的衣角呀!无奈,我只好扔下手中的包包,双手将儿子一把托起,强行从车厢的小窗口把他塞了进去,然后拼了命地,撕破嗓子朝儿子挥手喊叫着:“儿子,乖乖地站在这窗口下别动汗(哈),爸上来后就立刻来找你,”

尽管千叮咛万嘱咐,但心里仍旧是焦急万分,既担心手中的包包被别人提走,又担心从窗口扔进去的儿子会丢失。就在这焦虑不安的时刻,车厢窗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叫:“大哥,表(不要)担心汗(哈),我帮你看稳孩子,你快毛子(快点)上来吧!我也是赣州老俵,放心吧!”

你听,就这么一句熟悉的赣州话,一声亲切的乡音,让我心头一惊,一块石头瞬间落地。我顺利地上了火车,孩子平安地偎在我身边。尽管我父子俩还在车厢里站着,但我也感动得几乎落泪,这样的情景,这样充满魁力的乡音,我能忘得了吗?

改不了忘不了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它既有味有趣,又意味深长,如果认真地研究它,还真是一门很深的学问呢!

譬如:赣州人走进巷子里,发现黑灯瞎火的一片漆黑;或者天色晚了,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看不清路;又或是你一双手弄脏了(这里指黑),像挖了煤炭似的。赣州人不说黑而是说巷子里灭灭乌,天灭灭乌,你一双手灭灭乌。乌就是黑,其实它不光说黑,还要加上前辍,加深程度,表示黑得不得了。

又譬如脏:你的衣服弄脏了;手弄脏了(不一定指弄黑了);或这个地方很脏;又或者这个人品德不好,行为不端;赣州话就说,你的衣裳都邋乌邋湿了,还不拿去洗。一双手邋乌邋湿的,洗干净手再吃饭。这地方邋乌邋湿的,我才不去呢!这人邋乌邋湿的,你表(不要)和他在一起玩汗。

赣州人把胖胖的男孩子叫肥牯子,很形象。牯子一般是指牛,叫肥牯子,意即这胖子像牛一样粗壮高大。有一首民谣是这样说的:肥牯子肥,挑大肥(粪便),走到南门口,遇到一条蛇,吓得肥牯子打倒回。这民谣表明,肥胖不是好事,那时候人们对肥胖的人就不认同,故编出这样的民谣笑之。

赣州人骂小孩,男的是火板仔子,女的是火板女子,这也很值得深究的。过去,大人死了要副棺材,那做棺林的木板子叫棺材板,小孩死了,随便弄几块木板一钉叫火板,要么埋葬要么焚烧。所以骂你火板仔子,火板女子就算是骂得很利害了。

老一辈的赣州人流传下来很多的民谣、童谣,如果用纯正的赣州话念出来不仅好听,且更有深意。如:

1、“麻雕子,飞过河,霹雳啪啦讨老婆。有钱讨个黄花女,谬(没有)钱讨个癞痢婆。癞痢婆,上床打臭屁,下床咔(掐)虱婆。哦(拉)尿叮当响,哦屎打铜锣。哐!哐!哐!”

2、“点点点,螺丝眼。穿红袍,大黑脸。欠我的钱,不要脸。”

3、“你家爸爸补皮鞋,一天补到两毛钱,买米、买菜,都是为了你个宝宝崽!”

4、“风来了,雨来了,麻婆子打得鼓来了。鼓咚咚,麻婆子想老公,老公打个屁,麻婆子好躁气!”

童年时代跟着大人念老祖宗留下的民谣,童谣念了很多,不胜枚举,真是让人受益匪浅,这也是我忘不了家乡话,改不了乡音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比如上述列举的1、2、3、4条,不仅让我明白了,日后要学会交朋友,要交好朋友,不要交品性不端,行为不正的朋友;也让我明白了人要勤奋,要努力, 将来过上好日子才能讨个黄花女,不然就会讨个癞痢婆;不要乱向别人借钱,更不要借人家的钱不还,那是不讲诚信,很不要脸的事;同时也从歌谣中读懂了父母的辛苦,一天劳累才挣个两毛钱,而都是为了他的孩子,长大了应该好好的孝敬父母。

这辈子记忆最深刻的一件事,是外婆请来了一位哑巴,他是专帮人劈柴的。哑巴虽长相丑,却虎背熊腰力气大得吓人。劈柴时,他光着上身,穿一条旧时的大头裤,不用系裤腰带的那种。他只要把若大的裤头,用右手从右边折过来一半,用左手从左边折过来另一半,然后双手往下一搓,那裤头就圆鼓鼓的且稳稳当当地穿好了。

有一天,哑巴正在劈柴,我和同院的几个孩子,便学着哑巴的样,比手划脚地朝哑巴嗷嗷叫,逗着他玩,哑巴子见了也只是挥挥手,把我们几个赶开。然而有一次,我们乘哑巴劈柴累出汗又脱掉上衣光着膀子干活的档儿,几个人竟冲上前,一把将他的大头裤扯了下来,他那没裤腰带的裤子迅速地掉下来。这下可把哑巴惹火了,他双手提起裤子,嗷嗷直叫着朝我们追来,我们几个真有点吓傻了,没办法只好躲到大人身后。我妈及大姨大舅们赶忙过来解围,他们心里很清楚,这铁塔似的哑巴,那双劈柴的厚实的手,一巴掌下来我们几个肯定是受不了的。

之后,母亲把我叫到她身旁说:“这劈柴的哑巴子,就住在咱九曲巷对面的尚书街,因生下来就是个哑巴,故连个名字都没给取,取了也没用,反正叫了也听不见,因为天生的哑巴必定也是聋子,要不他听得到别人说话,而他想说又说不出,会很痛苦的,尤其是听到别人叽笑他,骂他,更会把他气疯。他长这么大,又找不到工作,家里兄妹三四个,生活极其困难,幸亏他有气力,就靠帮人劈柴挣几个小钱养活自己。这么可怜的一个天生残疾人,你忍心欺负他吗?几子呀记住了,活到88,都不可笑人脚瘸眼瞎,活到99,也不可笑人有没有。”

母亲的这番话,让我心里充满了内疚,尤其是最后的那句方言俗语,更是让我刻骨铭心。此后的人生路上,我再也不曾小瞧任何人,且常怀一颗敬畏之心。

乡音的魁力让我深深的眷念之,这辈子怕是改不掉了,也不想改,那就让我带着满口的乡音去见老祖宗吧!

作诗一首,以表眷恋之情。

乡音

乡音是什么

是高山峡谷里那遥远的回声

是涓涓溪流发出的悦耳叮咚

乡音是什么

是迷途羔羊亲切的呼唤

是大雁南飞的阵阵长鸣

乡音是什么

是黑夜弧寂时的天籁

是杨柳拂面柔和的春风

乡音是什么

是泪湿眼眶的情谊

是抱团取暖的柴薪

倘若你用心的嚼一嚼

你会惊奇的发现

它是生你养你的土壤

是滋润心田的雨露

是立世不败的家风

是民族繁衍兴旺的根

20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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