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光

生命之光

寄白

一九零五年七月某天的一个夜晚，夜色深沉，月亮、星星都躲进厚厚的云层了。大埠乡坪田村野猪坞一农户家里，传出一声又一声新生婴儿哇哇的哭叫声。这户彭姓人家，又生下了一个可爱的男娃娃。

孩子的第一声哭叫，既清脆又响亮，划破了夜的宁静，仿佛在向这个世界展示，他生命力之顽强。孩子的父亲给他取名彭学礼，愚意是他长大后，多学点礼节、礼仪，做个受人尊敬之人。

也许冥冥之中，孩子幼小的心灵就感应到了父亲对他的期许，小学礼茁壮地成长着，那聪明可爱的模样，给家里的人带来了无尽的欢愉。长到五六岁时，家里的小院子已经关不住小学礼了，他常常溜出去找邻里的孩子一块儿玩耍。彭家开有油榨坊，家境比较殷实，小学礼每次出去时，总是把家里好吃的糖果什么的，满满地塞进口袋，然后大把大把地分给邻里的孩子们。

有一次，父亲亲眼见小学礼用一块布，包了一大包的东西直朝屋后小山跑。父亲很是好奇，便悄悄地跟在身后，决意去看个究竟。结果发现，小学礼拿的是一大包花生仁，五六个孩子围在一起，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吃一边嘻嘻哈哈大笑。父亲也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小小年纪朋友却不少，嗯，不错不错。虽说这一大包的花生仁，是家里榨油坊用于榨油的，但只要儿子高兴，吃了就吃了，算不了什么。

彭学礼满九岁时，父亲毫不犹豫地给他请了一名先生，就在家里教他读书识字，顺便学些生活的基本技能。可没教上几日，教书先生就对孩子父亲说：“你儿子彭学礼，我怕是教不了哟。”

父亲问：“怎么了，孩子顽劣不听话？”

“那倒不是，只是我刚教过的课文，他一会儿就背得滚瓜烂熟。我向他提出问题，他不仅能按书上的一条一条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提出些让我也弄不明白的问题，明显是要难倒我嘛，你让我怎么教呀？”先生回答说。

父亲笑了笑：“那你带他去榨油坊转转，让他了解了解，这油是怎么榨出来的。”

教书先生按孩子父亲的意思照办了。第二天，彭学礼来到父亲面前：“爸，我以后不再为难先生了，我要认认真真多读书。”

“为什么呢？”父亲问。

彭学礼答：“榨油太辛苦了。再说，辛辛苦苦榨下的油，为什么还要交一大半给别人呢，这不就是书上讲的剥削吗！我要多读书，以后有机会出去，不受别人剥削。”

父亲点了点头，欣慰地笑了。此后的很多年，为满足孩子的要求，父亲想方设法替他弄来了很多书籍，彭学礼除适时地与父亲从事一些劳作外，便一头扎进了书房。

彭学礼几渐成人，有一天他对父亲说：“父亲，我想去崆峒（峰山）高等小学读书。”

崆峒高等小学与野猪坞仅隔一个山头。父亲二话没说，同意了儿子作出的选择。

彭学礼进入崆峒高等小学就读，这让他如鱼得水，尤其是一位叫项汉城（中共地下党员）教员的授课内客，他听得如痴如醉，茅塞顿开。他聪慧的天资深得项汉城教员的喜爱，于是，项汉城有意识地向他灌输许多革命知识和道理。

经过马列主义、共产主义思想启蒙后的彭学礼，有一天站在崆峒山山巅，望着蔚蓝的天空大声地说道：“天底下竟有如此伟大的事业，这事业，就是映照在我们面前的一束光亮，我要投身于它，为天下劳苦大众谋幸福，为建立一个崭新的中国而努力。我要让我的生命，也发出炽烈的光，发出太阳般的热！”

从这天起，彭学礼更加积极追求真理，参加各种革命活动。在崆峒小学读书一年后，一九二一年，父亲依老祖宗的规矩，给他成了个家，妻子叫黄丙昭，希望能让他安下心去创立自己的事业。成家后的彭学礼，次年即转入赣州赣南中学读书。在校期间，由于受革命活动影响，彭学礼革命的信念愈加坚定，下定决心利用一切有利时机，开展革命活动。

学业期满毕业回家后的彭学礼。很快就与学友黄世秦、朱如红、赖传珠、钟正泉、谢家禧、叶元清、李灿春、谢华春等人（共十人）走到了一起，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个周末，黄世秦对彭学礼、赖传珠、钟正泉、谢家禧几人提议说，去他家里聚聚，大家一起商议些组织革命活动的事情。彭学礼立即接上话：“我家离学校近，就到我家去吧。”

大家听后觉得是个好主意，便随彭学礼来到了坪田村野猪坞。那一晚，伴着昏暗的煤油灯，十位学友促膝长谈至深夜。十人结成同学同盟会（又名结拜十兄弟），关系越来越密切。从此以后，彭学礼的家就成了他们进行革命活动的主场所。

一九二六年，彭学礼加入中国共产党。这年，赣州工人运动迅速影响全县各地，彭学礼受组织委派，在大埠乡发展党组织，组建农民协会。他与黄世秦二人在坪田村主持召开了一次农协大会，到会的有二、三百人。会上二人分别作了重要讲话，号召农民实行“二五”减租。自此，大埠乡农民革命运动风气云涌。

一九二七年三月，赣州总工会委员长陈赞贤被害后，由于反动气焰猖獗，大肆捕杀革命人士，彭学礼与黄世秦等人只好前往南昌避难。到了八月底，根据中共赣南特委指示，彭学礼与钟正泉、赖传珠等人一道回到大埠，秘密准备发动大埠农民武装暴动。他们选择崆峒小学为秘密据点，成立了革命办事处，彭学礼负责大坪的秘密工作。他一方面到处进行宣传，一方面主动把自家的财产拿出来救济贫苦农民，那些交不起租还不起债的农民，彭学礼一概免去了他们高息还债。寒冬已至时，很多农民没米下锅，他就打开自家的粮仓让农民担挑稻谷，帮助农民度过饥荒。

那天，彭学礼的母亲见贫苦农民都来到家里担稻谷，急忙出来制止，彰学礼上前与他母亲说：“妈，现在已经是革命时期了，革命时期讲的是平等，我们一家的日子过得好不行，要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才行。”

儿子的这番话，母亲觉得有点道理，可心里还不是十分情愿。彭学礼接着又对母亲说：“妈，我们周边村有很多老百姓都没米下锅，而我们家有几仓谷，总不能眼看着人家饿死吧。”

彭学礼对家人耐心地说服教育，以及他坚决的态度，为老百姓着想的行动，终于感动了家人，每亲，哥嫂不再干涉他了。

年关将近时，上级组织派来协助领导工作的刘传雅、向汉城来到了彭学礼家中，并悄悄地弄来了几条枪藏在他家楼上。为防止走漏风声，刘、向工人天天躲在楼上不外出，为发动大埠农民武装暴动精心筹划。二人就在他家楼上过了个“窝囊”年。

对儿子的所作所为，父亲全部看在眼里。一天，父子间进行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

“学礼，听说你们要做什么大事？”

“没有啊，爸。”

“学礼，你就不要瞒我了。其实，你这几年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

“爸……”

“学礼，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做成以后会怎样，我可能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只是觉得，有这么多穷苦人愿意跟着你们，说明你们做的事是好事，我也没有理由反对你。你是读过书的人，肯定比我更懂事理。”

“爸，既然您都知道了，做儿子的就不再瞒您。我们啊，就是看不惯乡里的这些土豪劣绅，要团结起来，和他们斗！”

“我知道的，学礼。你从小啊，就喜欢交朋友，喜欢与大家一起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我甚至还知道，你们这样做，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如果是为了自己，按你们这些人现在的生活，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哪里还用提着脑袋去冒这么大风险呢。”

“爸，您说得对。我们现在不再是自己了，我们的命也不再是自己的命了。不知为什么，反正现在啊，我就觉得自己面前有一束光，为了这束光，我们只有往前走，就是把命丢了也在所不惯，也觉得光荣，觉得值得！”

“学礼，你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做爸的只有全力支持你。你们想做大事，就大胆地去做，要让大家知道，我们彭家，也是有种的！听人说，你们准备做的什么大事正缺钱，暗地里在动员大家捐赠，那也算上我们家一份吧。”

父子同心，血浓于水。

一九二八年二月十八日上午，大埠农民武装暴动成功打响。战斗中，彭学礼身先士卒，率队冲锋在前。起义胜利后，在大埠圩的真君庙召开群众大会，宣布成立赣南第一个农村红色政权——赣县南区工农革命委员会。大会选举黄世秦为革命委员会主席，朱如红为暴动队队长，赖传珠、彭学礼、谢家禧、钟正泉、叶元清、李灿春、谢华春为革命委员会委员。革命的红旗第一次飘扬在大埠的天空。

三月二十二日，国民党反动军队调集兵力，朝大埠乡直扑过来，围攻起义队伍。面对强大的敌人，彭学礼带领暴动队员英勇阻击敌人。战斗进行得很激烈，为掩护队友，彭学礼意外负伤。几个队员一边搀扶着他，一边劝说他赶快撤离。彭学礼坚定地说：“没事，一点小伤，我不能离开！”

形势越来越不利了，暴动队装备简陋，寡不敌众，只好分散突围。彭学礼与几个队员冲出敌人包围圈，转入崆峒山坚持斗争。同年八月，彭学礼转战赣县梅林，途经桃源时，因叛徒告密不幸被捕。在赣州监狱关押期间，彭学礼受尽了敌人的严刑拷打，刑讯逼供，他坚贞不屈地拒绝了敌人的一切诱惑。

彭学礼母亲，哥嫂来到监狱探望，见他遍体鳞伤，血肉模糊都替他担心难过。母亲流着泪对他说：“儿呀，家里的一切都被白狗子抢夺光了，还说要拿我们全家问斩，你妻子黄丙昭带着两个孩子躲进了山里，无家可归，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彭学礼听母亲说完，心里非常难受，他强忍着泪水，安慰母亲及哥嫂说：“你们不要难过，我干的是为天下劳苦大众的大事，你们要坚强地活下去，替我照顾好丙昭，扶养带好两个孩子。等那个崭新的中国来到之时，告诉孩子们，应该像他们的父辈一样，去为新中国而努力奋斗，去为新中国发光发热。”

一九二九年四月，彭学礼牺牲于赣州，留下一个三岁的女孩和一个半岁的男孩。

彭学礼为革命献出了年仅二十四岁的生命。他的生命之光，短暂而辉煌。这束生命之光，引领他走上革命道路，鼓舞他从事革命活动，激励他视死如归。

这束光也照亮了后来者之路，引领着一代又一代革命者前进的方向。

注：彭学礼，江西省赣县大埠乡坪田村野猪坞人，革命烈士，1905年生，1928年大埠农民武装暴动主要组织者之一。1929年被杀害于赣州，终年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