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中篇小说)
寄白
看着父亲额头上的白发一天天增多,看着父亲每天仍旧熬夜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的敲击着键盘不断地码字,香烟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着,那白色的烟雾几乎把他的整个身子淹没。父亲这样没日没夜不顾一切的写作,使得他的身体一天天消瘦,日渐虚弱,尤其是他的眼睛,一副眼镜从两百度换成了四百度,现在是六百度,可看起东西来依然是那么吃力,码字时,五号字不行,非得调到四号甚至三号字,他才不至于出错。面对父亲这样的状态,我忽然心生怜悯。
父亲的一生太不容易了,三岁丧父,跟随母亲寄居在外婆家。童年时捡过煤渣,少年时卖过苦力,青年时当了知青后,干过农活、学过木匠、烧过木炭、伐过柴薪、搞过宣传,半生奋斗在教师岗位上。父亲的努力与执着令我感动,我知道他如今仍坚持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名与利,他只是想用文字抚慰他受伤的心灵,用文字记录他艰辛、坎坷、曲折、颠沛流离的人生,用文字抒写他一生的情感,为这个家族,也为后辈人留下点什么。
父亲曾给我讲过许多关于家族的故事,在年迈的父亲写下的大量文字中,有不少文字写到了我,从我的出生到长大成人走向社会,可以说,它就是我个人成长的日记。读了父亲的这些文字之后我才明白,父亲的命运与我的命运竟然如此紧密相联、息息相关,就像藤蔓与瓜果那样,尤其是对我的成长影响极大,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他造就了我。于是,它激发起我强烈的欲望,一定得把父亲的故事说给大家听,与大家分享。虽没有什么复杂的故事情节、激烈的矛盾冲突,但却很富有传奇色彩。假如读者能从这些故事当中读出点什么、感悟点什么,那怕只是开怀一笑,我也心满意足。
篇幅所限,还是从我的出生、懂事说起吧,因为这当中有许多都是我亲身经历、亲眼目睹的,至于在我之前发生的事,如果涉及,那都是从父亲那儿听来的,或从他的文字中读到的。
1
公元一九八八年是一个好年头,是一个吉祥的龙年。龙是中国人的吉祥之物。八八即发发,那年月“发”这个字眼很流行,很时尚。改革开放以后,人们开始祈盼着发财、发家致富,每天都能听到这样的祝福语:祝你发财!恭喜发财!
这年,好运也终于降临到了父亲的头上,虽然他没有发财,但曾经被视为“狗崽子”的他,在农村接受了十几年泥土洗礼的一介平民,回城后终于结婚成家了,年头结婚,年尾就生下了我,时年他己是三十九岁了。他若再不找到我妈,我就不知道要到何年马月才能来到这世间,或许这世上永远也不会有我了。
说到这,我无意间泄露了父亲的一个秘密,这秘密连我妈都不知道。作为他的亲生儿子,我也是成家立业后,并为他生下个大孙子,而父亲已是满头白发,苍老得腿脚都有点不太利索时,他才私下里告诉我的。
那天,父亲带着三岁的孙子和我一起走进老赣州人都熟悉的赣州公园,当我们坐在一株大榕树下乘凉的时候,他突然拍拍我的肩头,一脸严肃的样子对我说:儿子,老爸今天要向你透露一个连你妈都不知道的秘密。
我一听,两眼直瞪瞪地盯着他,愣愣地冒出一句:老爸,你还有什么连老妈都不知道的秘密呀?
是的,老爸也是迫不得已才瞒了你们这么久,改天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也向你老妈说清楚。几十年的夫妻了,艰难困苦时相濡以沫,日子都已熬出头了,我想她也不会怪罪于我,会原谅我的。至于世人嘛,就随它去吧,死后一切都归零,什么都无所谓了。
哎呀,老爸,你快说说倒底是怎么回事吧。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只不过对老妈来说有点不公平。
怎么个不公平呀?
这么跟你说吧,家里的户口簿上,我的出生年月是一九五四年七月三十日,身份证上也是这么填的,按户口上的出生年月计算的话,我今年是66岁,而实际上我的出生年月是一九四九年七月三十日,今年已是七十多岁的古稀之人了。
也就是说你在户口簿上做了手脚,改动了你的出生年月?
是的,没办法,不改不行呀!儿子,一九八二年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大批的上山下乡知青返回城里,就在知青几乎都走光了时,你老爸我才获得一个可以回城的机会。这机会还是你奶奶,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争取来的——为你爷爷的冤假错案彻底平反,洗涮了他的不白之冤,你奶奶才恢复了工作,她才得以把我带回了城里。那一年我都三十三岁了。尽管回城是件好事,毕竟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可回到城里我又能做什么呢?在农村我好歹还是个“赤脚教师”,起码可以自己养活自己。可那年代,大批的知青返城,整个社会承受着解决就业的巨大压力,老爸自幼家境贫寒,处于社会的底层,既无靠山又一贫如洗,回到城后立足都难,至于娶妻生子,成家立业连想都不敢想。古人云男子三十而立,可我都三十出头了。
你是怕年纪大了既不好找工作,也不好找老婆,于是就想到了改户口?
其实也不是我想的,是那天在乡政府办理回城户口迁移证书,乡政府姚文书在填写表格时,用笔指着出生年月这一栏问我怎么填写,我一时都不明白,姚文书为什么要这样问我,他不是照着我的档案填写就行吗?愣了片刻之后,我才猛然醒悟地对姚文书说,那就填写一九五四年七月三十日吧。姚文书二话没说,拿起笔就填写上去,然后冲我笑笑说,回城知青改户口的又不是你一个。
听姚文书这么一说,我立即双手作揖说了声谢谢,然后又朝姚文书鞠了个躬,以表歉意。后来回到城里上户口,办身份证,找工作,与你妈谈恋爱结婚,包括退休,都是按迁移证书上的出生年月,并一直沿用到至今。
原来是这样,真难为你了。老爸,据我所知,改户口的人多了去,手段一样,目的不同,你大可不必为此内疚。再说了你给了我生命,让我来到了这人世间,这才是最重要的,其它都不算个事。
儿子,你能这么想就好,谢谢你的理解。
2
还是回到我的出生来吧。幸运得很,一九八八年的十二月十二日我降临于世,父亲算是真正的中年得子。当年父亲还非常担心说,该不会是又生下个“狗崽子”吧!我妈属龙,大龙生小龙,应该是正宗的龙的传人哟!现在看来,父亲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个思维极度混乱、思想极其偏左、缺乏人文关怀的时代再也不可能复返了,这一点,即使我这个八零后也坚信无疑。
有人说中年得子是大喜,喜是自然的,哪个男人不为自己做了父亲而高兴呢?父亲的喜,只不过是那种因家境贫寒、人生坎坷,今日总算是有了个家,且做了爸爸的那种感觉而已,似乎没什么额外的祈盼。父亲曾经告诉我,我妈被送进产房那会儿,因家里缺人手没人照料,他正在家里为我妈炖打淤血的雄鸡汤呢!待父亲把鸡汤送到医院时,那护士告诉他说,你妻子己经把孩子生下来了。父亲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连是男是女都没问一声。
几天后我妈抱着我回到了家,父亲这才想起该给远在他乡的我大爷及我奶奶报个信。也就是这个时刻,他才突然意识到我的祖辈是单传,而我奶奶虽生下我大爷及我父亲兄弟二人,可我大爷生的是女儿。按传统之习俗,父亲得生个带把子的,才算是尽到了家族繁衍之职、传宗接代后继有人,父亲似乎也才体味到还真有点大喜之兆。然而,当父亲把这种体味如实地报与我的大爷及奶奶后,惹得奶奶一肚子不高兴,还把大爷也给得罪了。什么大喜,生男生女不都一样吗?他忘了我奶奶出身于书香门第,是个接受过新思想教育的知识女性。
也有人说,中年得子孩子一定聪明。聪明不聪明自己不好说,得由别人去评价。聪明将来就一定有出息,这也不好说,现在下结论为时过早。不到盖棺定论时,谁也不敢说他的孩子就是有出息之人,早年夭折、英年早逝、晚节不保不是大有人在吗?何况人的一生是漫长的,这当中充满了许多变数。当然,做父亲的自已心里有个底儿就行了。
孩子在父母的眼里都是最优秀的,父亲虽然是个当教师的,可他从来不这么认为。我妈顺顺当当地把我生了下来,体重六斤六两,四肢健全。模样可爱,父亲心里就特别满足。我妈身体好奶水足,满月时把我喂得白胖胖的,手腕手臂都像根粗壮的莲藕一般,加上头型偏大,朋友见了都说,哇,像“袁大头”——旧式银元上有头像——于是“袁大头”成了我的第一个外号。又有亲戚说,生下来六斤六两,就叫他“六六”吧,虽有点俗气,但吉祥,六六大顺嘛!于是“六六”又成了我的另一个小名。“袁大头”也好,“六六”也罢,父亲听了都很高兴,任别人叫去,但这两外号父亲从没叫过,他都是叫我的大名——润田,或者田儿。
3
哺乳期间,我一点都不顺,不是“袁大头”而是个“冤大头”,蛮难侍候。一是我特会吃,我妈都说我是条喂不饱的狗。刚刚喂过奶水不过一会儿,又大哭大闹地吵着要吃,半夜三更父亲得为我熬米糊子。那会儿家里日子过得比较紧巴,卖不起什么好的营养品,只好将米磨成粉,然后熬成米糊再加点糖。二是不肯睡觉,要人抱着哄着我才能安静一会儿,否则又是大哭大闹的。当年父亲就觉得很奇怪,他一个夜猫子性格的人,难道又生下来一个夜猫子,连这也遗传?哎,还真拿他说准了,现在的我就是个夜猫子。为了让我睡好,父亲也能安静地睡会儿,父亲躺下后就让我趴在他的胸脯上,与老爸心贴着心。咦,这办法还真灵,我很喜欢这种睡觉方式,躺在父亲的胸口上竟安然入睡。就这样,我竟在父亲的胸脯上躺了整整一年,呵呵,从小就欺负老爸,有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还心贴心哪!
满周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至今想起来都让我感到后怕,也令老爸后悔不己心疼难受。
我走路走得早,因那会儿家庭经济还处于困难期,故满周岁时也就没搞什么派场,但父亲心里还是有股抑制不住的兴奋。那天一大早起床后,父亲就激动地对着我妈和我大叫道:我们的田儿满周岁啰!老爸今天还是去弄个生日蛋糕回来吧。我听了心里自然很高兴,于是便迈开小腿一步一步地走出房门外去玩了。父亲看我平时都走得蛮稳当的,也就没太在意。那会儿我们一家人正住在学校里,一间用半个教室改成的前后房。走出房门就是一个不大的水泥地操场,操场上除有篮球架、单双杠等体育设施之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好几个花坛。待父亲漱洗完毕突然想起我一个人在外面玩,就赶紧走出房门寻找时,我已走出离家差不多一百米了,正在学校操场上的一个花坛边。
父亲大声叫道,田儿,田儿,赶紧回来!我听到父亲的叫声迅速地回过头来看了看。就这一回头坏事,人在精力集中地朝前走着时猛一回头,然后再急转回身去的那一刹那,会感觉有点眩晕的,更何况我还是个刚满周岁的孩子。我转过身后随即摔了下去,父亲急速地冲上前来,糟糕,我的眼角正好碰在花坛的边沿上,那可是镶了瓷砖的呀!父亲将我拉起来时,我大声地哭叫,眼角鲜血直流。父亲顾不上叫我妈,抱起我就朝医院直奔。那年代生活条件差,别说手机,家里连座机也安装不起,更别说什么120急救了。幸亏医院离我家住的学校不远,但就那一段距离,也累得父亲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腿脚酥软。
更让人揪心的是,父亲急匆匆跑进急诊室心急如焚大声叫嚷着,可几个医生护士在那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眼睁睁看着我殷红的鲜血往外流。一位护土对父亲说,先生,先去挂个号吧。父亲看着儿子眼角不停地流着血还得排队挂号,脱口就来了句粗话,真他妈荒唐!
父亲刚想发作,这时从另一个门诊室出来一位中年男医生见了父亲说,甘老师呀,怎么啦?来来来,把孩子抱进我门诊室来。父亲没来得及多想,立即跟着他过去了。那医生转身就去急诊室推了张急救床过来,然后叫父亲把我放到床上。医生又很利索地用镊子夹了块沾有酒精的药棉,擦洗我眼角处的伤口。待清洗干净后父亲才看清,我左眼眉毛处碰出了个一寸有余的裂口,这一跤摔得不轻哪!不一会又见医生拿出一枚弯月般的细针并迅速地穿上线,然后对父亲说,抱紧了孩子,别让他晃动,父亲知道这是要给儿子的伤口缝针了。
父亲把我抱得紧紧的,强行地把我压住,不让有丝毫地动弹。父亲瞪着双眼看着那枚弯月似的细针,在我的眼角处来回穿梭。 那枚细针哪是在儿子的眼角处穿呀,分明是从父亲的心坎里穿过。没有打麻药的我疼痛难忍,大哭大叫却动弹不得,那枚细针就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在我的眼角处来来回回穿过五六次,父亲止不住的眼泪滴在了孩儿幼小的脸上。
如今,三十多岁的我一米八二的个头,长得帅气俊朗书生意气,可在周岁时却破了相,至今眼角处还留下不易察觉的痕迹,让父亲老觉得对不住儿子。
老人们都说,这人生下来后都得破一次相,不管这说法是真是假,但这个魔咒对我来说也大残忍了点吧。事后父亲才知道,那位帮我缝针的医生,原来是他的学生家长。真他妈见鬼,这年头办什么事都得有熟人,有关系才好。
这件事过了很久都常听父亲对我妈说:难怪妈(我奶奶)说年轻时外祖父希望她学医而她不肯,她说她怕见流血。当医生护士的就得心肠硬点,再说在医院里工作,死人流血事件见得多了,早己习以为常了不是。
4
我都快满两周岁了,可还没开口叫过一句爸爸,这又让父亲担心死了,难不成生个哑巴出来?同事们都安慰他说,孩子生下来都这样,走路走得早的说话就迟些,反之说话说得早的走路就迟些,父亲听后心才稍安些。
一九九零年,第十四届世界杯足球赛在意大利举办。父亲曾对我说过,他是一九八六年开始迷上足球的,准确地说是迷上了马拉多纳。那年父亲还是光棍一个,他是在同事的家里第一次欣赏到如此精彩的足球赛。那年马拉多纳带领他的阿根廷队夺得了世界杯足球赛冠军,马拉多纳的名字一下子响遍全球。尤其是阿根廷队在对阵强大的英格兰队时,马拉多纳连过五人把球送入英格兰人的大门,这一绝活至今认为是世人无法超越的经典。马拉多纳还年轻,四年之后的意大利肯定能再一赌他的风采,于是,父亲省吃俭用,想方设法的弄了台赣新彩电回来。尽管父亲怀里抱着我,但在自已的家里能欣赏到精彩的世界杯足球赛,他岂肯错过。己是四十出头的老爸照样是激情澎湃,看到精彩之处照样情不自禁大喊大叫。
当看到马拉多纳被人看得死死的,经常被搞得跌跌撞撞时替他着急;当看到德国队也有个叫马特乌斯的伟大球员能与马拉多纳抗衡时,替他担心;当看到阿根廷队在与巴西队对阵时,马拉多纳在那样被动的局面下,还为队友卡杰尼亚送出了一记精彩绝伦的妙传,从而淘汰了巴西队时,父亲简直疯了,发狂了,亮开嗓门拼命叫好。父亲激昂的情绪感染了我;父亲的大喊大叫激励了也影响了我;精彩绝伦的世界杯足球赛吸引了我,我也想与老爸分享快乐。嘿嘿,当看到德国队举起大力神杯获得世界杯冠军时,父亲同样高声地大声叫好,我竟然也被他感染了,依依呀呀地叫出了一声爸爸。父亲听到我的叫声,兴奋地把我抛过了他的头顶,吓得我妈脸色都变了。
第二年春天,父亲毫不犹豫地买了个足球回家,他当时对我抱有幻想,希望从小培养我喜爱足球,长大热爱足球,将来成为足球运动员,代表中国征战世界,中国踢出个马拉多纳来。从那个春季开始,每天下午学生放学后,父亲就带着我在学校操场上踢球。那个操场就那么丁点儿大,操场的东边一字排开的住着好几户人家,全是用教室改建的平顶房。学校同事见我老爸带我在那儿踢球,都有点儿担心,怕飞过来的球砸破门窗。当然,他们更多的是为我担心,因为我年纪还小,身子骨还嫩。隔壁的王老师有好几次都劝父亲说,儿子还小,再长大点也不迟,这样是不是心太狠了点儿。父亲好像满不在乎似的天天照样陪我玩足球。只可惜没玩到一年,我就不想再玩了,足球真的是让我感觉到太辛苦太劳累了。
后来我喜欢上了摇控汽车,不久,又迷上了那种用塑料做的小人儿士兵玩具,整天在那儿摆来摆去的。一会摆成正方形方阵,一会儿又摆成圆形或其它队形的方阵,搞得父亲还误以为这小家伙是不是具有军事才能,将来是不是一个当将军的料。没过多久,我奶奶从我大爷那儿回来了,看到我这么乖不知有多高兴,花钱买了好几部摇控车给我玩。
满三岁后,父亲把送进了幼儿园,我开始喜欢听老爸讲故事了。父亲就把他小时候从外祖母及我奶奶那儿听来的故事,一个一个地讲给我听,常常听得我哈哈大笑,父亲也乐在其中。至此,做了父亲后的老爸最忙碌的日子才稍稍平静下来。
我的孩提时代还是蛮有意思的,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其乐融融,尽管我出生在这个贫穷的家庭里,却仍然给家里带来了快乐。
5
长大了,我开始走上了求学之路。如果一个人的命运顺畅的话,他的求学之路其实也很简单,不就是从小学升至初中再到高中,然后是读大学,大学毕业后基本上就结束了。当然,你还可以继续读研读博,或者出国留学。可父亲一介平民,在他看来,孩子能读到大学毕业就算家门有幸了,后面的想都不敢想。况且,祖父辈们留下的一些连他们自己都没有料想到的祸患,不仅改变了父亲的人生轨迹,细究起来,他们的孙辈也仍在替他们承担后果。故我的求学之路同样受到家庭背景、家庭环境及父亲个人等等条件的制约,变得艰难曲折,故事多多了。
我上小学时,因为那个出生年月的问题(我出生于八八年十二月十二日,差十来天就是八九年,年份满六岁时,实际上我才五岁),别的学校是报不上名的,所以只好在父亲所任教的学校读书,早知是这样,早出生几个月不就没事了。父亲所在的学校处在这座城市的边沿地带,是一所极普通极普通的学校,不仅教学设备差,师资力量也平平。身在教育部门,父亲当然也认识教育界的一些人,可他又是个极不愿意求人的人,为了一点点小事而低声下气不是他的个性,大有“不为五斗米折腰”之陶风。加上在他看来,一个人会不会读书,不在于外在的条件,真正起作用的是内在的因素。同时他又想,在自已身边也好,最起码可以多点儿关照。
我开始读书了,读书就要写字。不知怎么的,长到这会儿我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家里困难营养跟不上吧。每每写字时,我那双细嫩的手总好像握不住笔似的(其实我比别的孩子提早了一年入学)姿势绝对的不正确,老爸纠正了我好长一段时间可就是纠正不过来。父亲看着我那握笔之艰难辛苦的样子,突然没了小时教我踢球的狠心,而是想待我长大些后也许会好些。没想到这一放松却酿成大错,直到我大学毕业,由于握笔不正确,字一直写得很差,羞于见人。别人都说学校的黑板报、宣传橱窗、钢板刻写几乎全由我老爸包了,还教学生书法,称得上半个书法家,怎么连儿子写字都没教好呢?听着这话父亲甚感惭愧,又觉得对不住儿子。
记得小学二年级时,我对语文特感兴趣,每天回到家还会朗读课文,且普通话还说得蛮好的。我妈是外县人,她的家乡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故我们在家时都是用普通话交流,也许这对我有影响吧。父亲看到我这么有兴趣,除了继续讲故事给我听之外,每每从报刊杂志上看到的经典美文,都向我推荐并要求我读出声来,也不管我懂不懂。
为庆祝国庆节,学校举办了一次全校性文艺汇演,每个班都要出两三个节目。父亲亲自动手写了一首诗《秘密》,让我到台上去朗诵:蓝天上飘着朵朵白云,白云里藏着一个个秘密。啊,给我一双翅膀吧!让我带着那些秘密飞向太空,飞向太阳……
父亲也没怎么教我,我在台上竟然朗诵得那么深情,博得了老师同学们一片掌声。
只可惜这样的机会、这样的场景没有继续地延伸下去,我的命运便随着父亲的改变而改变了。
6
父亲曾对我说过不少家族的故事,父亲在他的文字作品里也描述过。
我的曾祖父、曾外祖父都是国民党政界要员,官大得很呢。我的爷爷也是,但他接受了新思想教育,曾瞒着家人秘密加入了共产党,不过最终他还是蒙寃而英年早逝。尽管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他平了反,但解放初期,我的这个家族因多重身份而遭受的灾难是毁灭性的,家里被洗劫一空。待我奶奶带着她的三个儿女(也就是我的父亲、大爷,还有姑姑)回到她的娘家时,就只剩一根扁担和两只箩筐了。接着又是上山下乡运动,然后回城,等父亲在城里找到我妈准备结婚时,父亲仍是一贫如洗。幸亏我妈没有嫌弃父亲(不过,父亲隐瞒了他的真实年龄),即使真正的裸婚,她也愿意与父亲同睡在一张单人的铁架子床上。
白手起家的日子过得好艰难呀!常言道经济是基础,没有经济这块基石撑你的腰,做你的坚强后盾,你想办什么事、成就什么大业都是难上加难的。虽然父亲已四十多岁了,但他仍血气方刚雄心勃勃,他秉承了祖辈的那点基因,是个不折不扣的热血青年。他不愿屈服于命运,他要奋斗,他要努力改变家庭眼前的状况。再加上处在城市边沿的这座学校也不尽人意,他还想干出自己的一番事业来。
一九九五年暑假期间,父亲瞒着学校同事及家人,偷偷地去了武汉一家私立贵族学校应聘。半月之后他回家了,可当大家见着他时,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张脸晒得黑咕溜秋的,又回到了当年从农村返城时的那般模样。学校同事都笑他说,你是不是去哪个煤矿挖煤了呀?父亲没有回答,只是咧开嘴笑笑。更吓人的是,当晚他脱下衣服准备去洗澡时,我妈见了大吃一惊,你怎么回事?从前胸到背部,从颈部到腰部,浑身上下长满了痱子,通红通红的像是患上了红热病。父亲笑了笑解释说,武汉是个名符其实的火炉城,实在是太热了,热得让人受不了。他还得意地说,本来学校不让我回,要我假期就留在学校开始给学生补课。我立即把衣服脱下来给校领导看,校领导见状后歉意地摇了摇头,这才同意我回家调养。
有好几天,我妈一早一晚地替他擦痱子粉,还用苦瓜瓤熬水让他洗澡。临到暑期结束时,我奶奶和我妈坚决不同意他丢下家人去武汉工作。然而,父亲却不顾我奶奶及我妈的劝阻,毅然决然地丢下家和他心爱的儿子,去了武汉一家民办私立贵族学校任教,开始了他的“武漂”生涯。
赣州距武汉好遥远哟!这是他活到四十来岁走得最远的一次。那年代京九铁路还正在修建中,去武汉得从赣州坐汽车到南昌,再从南昌转坐火车到武汉。好在那时民工还不多,车票还比较好买,即使这样也要两天一夜才能到达。
漂泊在武汉的第一个年头,父亲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武汉有天下第一楼黄鹤楼: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父亲很想很想去看看滚滚的长江水,很想很想去体味一番诗人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诗之意境。武汉还有长江大桥,有长江三峡,有武大的樱花……这一切的一切父亲都无心顾及,他除了上课,空闲时间,尤其是夜晚,他都在思念我奶奶,思念我妈,思念我——中年得来的可爱的儿子。那会儿又买不起手机,绝大多数的人,最多也只是腰上别个拷机,也没有什么长假。中秋节父亲实在憋不住了,幸亏京九铁路帮了忙,头天坐13个小时火车到家住一晚,第二天又坐13个小时火车回武汉。在家住这一晚,仅仅就是为了见见他的宝贝儿子一面,看他的妻子一眼,再见见他的老娘。
读着父亲在他作品中的这样的一些描述,我深深地被感动了。我现在长大了,也离开父母在外地工作,也品尝到了身在他乡思念亲人之苦,但父亲如此迫切之心情我还没有体会到,也许是我还没有成家吧。不过现在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交通发达了,无论如何父亲的那二十六个小时的旅途劳累我是不用再受了。
7
如果父亲选择的这条路,能够让他及家人改变命运的话,再苦再累他也认了,也心甘情愿。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件既搞笑又挺有趣的小事,它又一次让命运的列车偏离了轨迹,它竟成了父亲生活发生变化、命运为之改变的一个转折点,而这件事的关健人物竟然是我。
春节放假时父亲回到了家,换下所有的内衣内裤洗了个澡之后,还没来得及跟我妈说上两句话,我妈就捡起他换下来的衣服去洗了。天哪,父亲穿的那件贴身的马夹里可有近两万元现金哪!待他想起来后,这近两万元崭新的百元大钞全被浸湿了。那会儿既没有银行卡,连什么通存通兑都还没开通,父亲只好带现金回家。但又担心火车上拥挤的人多,像那电影《天下无贼》一样,被人盯上了咋办?这可是父亲劳累了一年的血汗钱哪!于是父亲就把一件夹衣剪成马甲,然后挑开线缝,把那近两万元钱全塞了进去,穿在贴身的最里层。现在既然已被水浸湿了,怎么办呢?烘干机又没有,又不敢拿出去让它见阳光,无奈之下只有把这近两万元现金,一张一张地晾在房间里。现在两万元只是个小儿科,可那会儿两万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哟。家里那间十来个平方的房间里,桌上、床上、衣柜上摆满了,到处都是晾开的钱,一屋子红艳艳的。真他妈见鬼了,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怎么还像个做贼似的不敢见人呢?
同住在学校的同事见我父亲回来了,自然是问长问短的。有的就逗逗我说,田儿,你不是想爸爸吗?爸爸回来了呀!这样逗两句当然不要紧,关键是下面问的话:田儿,你爸回来给你带什么礼物了?什么也没带,就带了一屋子的钱回来。我这个傻蛋,怎么就跟我爸一样这么老实、这么直率、没有心机呢?我泄漏的秘密很快在全校老师中传播,更糟糕的是传到了市教育局领导的耳朵里。父亲去武汉民办私立学校应聘,是编了个请假去外地治病的谎言。年关过后,父亲依然踏上了去武汉的征程。工资高钱多呀,这对于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多有利呀!再说了父亲在那儿干得得心应手,工作得很出色,父亲的才能得到了尽情地发挥,何乐而不为呢?
然而开学不到一个月,市教育局派人来到学校调查。结论是:什么治病,他去外面挣大钱了。两个月后,父亲收到一张市教育局的“催命函”,责令其在某月某日一定要返回学校。父亲没理睬,那会儿在他心里最重要的是让他的家人过一点像样的日子。暑期临近,父亲收到第二道“令牌”,上书:一、如果在本学期结束前回到原校,可保留编制,不追究责任;二,如果不愿回原校,可按比例缴费保留编制,不交费又不按时回校,则作开除公职论处。
父亲没想到事态会发展这么严重,这张“令牌”让他感到了生活的严重威胁,感到了追求幸福的压力,遇到了最严峻的挑战。完了,这下完了,彻底的完了!都是我这个做儿子的一句实话惹的祸。做人就是不能说真话,说真话你就倒霉,这是什么逻辑?更何况我当时年幼无知呀!这人活在世上怎么就这么难呢?父亲呀,我的老爸!你是个屈服于生活威胁的人么?你是个随随便便就向命运低头的人么?为了家人的幸福生活,为了儿子的未来,你认准的这条路,前面就是火坑你敢往里跳么?
暑假父亲回到家以后,整个假期一家人过得很开心,父亲还带着我上这玩那玩,给我添了好几件新衣服。同住在学校的老师,看到我的家庭生活发生了变化,既羡慕也为我高兴,他们都对父亲说,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校长找父亲谈话时还说,开学后让他担任毕业班的工作。可他们谁也没想到,秋季开学时,父亲不仅走了,连老婆孩子也一块儿带走了,只剩下我奶奶在家,成了城里最早的留守老人。按我父亲的说法是:让我缴费保编制,怎么可能?我挣的这钱容易吗?鲁迅说他吃的是草,挤出米的是奶,可我挤出来的是血,是殷红殷红的血。
一九九六年的暑期结束后,外出打工的民工己经如潮了,京九线上的列车拥挤得不得了,一票难求。那天,父亲带着我妈和我,扛着大包小包行李前往火车站,准备坐晚上十点四十分的火车去武汉。就差几十米远可进站候车了,突然狂风大作,瞬间倾盆大雨,紧接着玻璃球般大小的冰雹一齐砸来,我们一家三口无处躲避,急速地朝候车厅跑去,但就这几十米的距离,也让我们一家三口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像个落汤鸡。这怎么上火车?无奈只好返回家中。上苍是在暗示父亲还是在考验他?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第二天夜晚,父亲还是带着家人上了火车,这一走从此便脱离了组织,成了打工一族,我自然也就跟着父亲在异乡过起了漂泊的日子。
8
当晚坐在北上的列车上,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兴奋朝车窗外不时地张望。列车的轰鸣声吸引着我,我第一次坐上了只有在电影里见过的长龙似的列车;车上拥挤的人群吸引着我,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挤在这同一列火车上,但我心里清楚我将跟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出远门了,而奶奶还留在家里;车窗外匆匆而逝的景色吸引着我,我见过家乡的小桥、流水、小巷,可没想到外面还有这么高大的桥,这么雄伟的山,这么湍急的河流;远方的那个城市也吸引着我,因为听父亲说过,武汉是中国四大城市之一,虽然不清楚未来的生活会是怎样,然而我憧憬着向往着。
时间长了,累了困了的我偎依在父亲怀里时,就听父亲说,田儿,周岁时老爸没照顾好你,让你摔了一跤破了相,老爸对不住你,可你一句话却让老爸失去组织丢了工作,你也亏欠了老爸一次,咱父子两清了哈!我似懂非懂地紧紧抱住老爸,两人同时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惹来了四周旅客好奇的目光。
自那天起,我便随着父亲往返于赣州至武汉这条京九铁路线的轨道上,不知跑了多少趟,吃了多少碗方便面,喝了多少瓶矿泉水,早已习惯了火车的轰鸣声、车厢里的嘈杂声汗臭味。不过,在这来来往往的征程中,也有很值得欣慰的时候,那就是自我跟随在父亲身边以后,这么多年来每次从武汉回赣州,我们都很舒服很顺当,遗憾的是从赣州到武汉却遭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
父亲是在武汉一所私立学校任教,当时属贵族学校,学生的家里都是有钱的主,这钱还不是一般的多,是相当的多。学校开学报名时,家长们一个个都是开着豪车、提着密码箱进校门的。学校报名缴费处设在学校礼堂内,几十台验钞机一字儿排开,那嗞嗞嗞的验钞声分外诱人,只有这样家庭的孩子才上得起这样的学校。
上面我也说过,父亲在这样的学校里干得得心应手非常出色(关于他的教学,父亲已撰文专门描写了这一段经历,不在此文范围内,但我去了之后也亲眼目睹了一些事实)。他教的是小学六年级毕业班,当班主任兼语文学科,十二三岁的孩子与父亲亲密无间情同手足。于是乎,学生家长对父亲就格外的亲热,特别的好,分外的敬重,都希望他们的孩子在我父亲的名下能学到点东面。当他们得知父亲是从江西赣州应聘来的教师后,每次回赣州的火车票全由他们包了,轮流着替父亲把票买好,还特地用小轿车亲自把我们全家人送到武昌火车站。
记得是一九九八年回家过春节吧,放假的前两天,一位家长就把火车票送到了父亲手里。那天,家长将我们一家送到火车站后,父亲就带着我妈和我直朝10号车厢里挤,临到验票时,那检票员用异样的目光盯着我父亲然后说,先生,您不是从这儿上车,您要上的车厢在前面。
哦,父亲迷惑地看着检票员,用手指了指靠近火车头的方向说,还在前面?对,还在前面。前面车厢门口好像都没几个人呀?父亲赶紧带着我和我妈朝前面走去,来到另一节10号车厢门口时,那女检票员非常热情非常客气地冲他笑笑,还伸出手扶着我和我妈小心翼翼地上了车,临了还说,祝你们全家旅途愉快。父亲莫名其妙有点不自在,想起之前10号车厢那个检票员异样的目光,以及这个10号车厢女检票员的热情、温馨的话语,顿时又觉得有点受宠若惊,父亲摸摸后脑勺自言自语地说,难道在我儿子出生的第十个年头,社会风气就变得这么好了?有人说武汉人是以说脏话闻名的,天上的九头鸟,地上的湖北佬,这会儿就变得这么文明了?
直到我打开那个包厢门,惊奇地大叫:老爸,你看!父亲扶了扶他的眼镜,仔细地查看了一下车票才明白,原来火车票上印着的是软卧——也就是这个干净舒适豪华的包厢。以前父亲自个儿来往买的都是硬座,要不就是站票,连一张硬卧都舍不得买,这次令我们一家都感到喜出望外,毕竟是贫困家庭没见过世面,毕竟是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接着又听父亲说了句粗话:他妈的,有钱真是太好了!
9
一个寒假转眼就过去了,带着春节与亲人团聚的温馨,父亲又携儿带妻的踏上了北上的春意料峭的征程。这一年可不同往年,民工如潮水般涌向火车站,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火车票也极其的紧张,父亲都是通过学生家长才弄到两张没座位的站票。当检完票来到列车前时,长长的列车与长长的人流你都分不清到底列车长还是人流长。每一位旅客都拎着大包小包不顾一切地往车上挤。几个女验票员根本维持不了秩序,尽管她们在不停地喊叫,排好队来,排好队上车。然而她们的话没人理会,人们照样争先恐后。
眼见着这样的混乱场景,父亲也顾不上什么教师的颜面,他让我妈看着行李,抱起我就往窗口里塞,让我自己先爬窗进去。把我塞进去之后,父亲撕破嗓子拼命地朝我喊道, 田儿,乖乖地站在这窗口下别动,等爸上来后再来找你。尽管千叮咛万嘱咐,但父亲的心里依然是焦急万分,既担心我妈一个人看不住大包小包,又担心从窗口扔进去的儿子会丢失。突然,从车厢窗口飘来一句,大哥,别担心,我替你看守住这孩子,你赶紧上来吧,都是赣州老表,咱是老乡,放心吧!
幸亏遇上这么一位老乡,父亲才得以放心。父亲来不及说声谢谢,转身拉着我妈再次拼了命地挤上车厢。父亲找到我后想先把行李放好,可此时整个车厢连过道都堵了个严严实实,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了。无奈,父亲只好将行李堆在了那个供旅客吸烟用的通道上,然后我们一家人就蹲在那儿。列车轰隆轰隆地开出一个多小时后,已经是第二天零点了,我困了熬不住了就紧靠在父亲的身上睡着了,我们一家人就相互偎依着在那吸烟过道里,顾不上脏顾不上烟味儿睡了一晚。想起回家时躺在软卧包厢里那惬意的一夜,与现在烟味十足的过道里的一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人生为什么要这样的大起大落,而不是风平浪静平平坦坦的过日子呢?
我跟随父亲在武汉私立光华学校享受的是贵族式教育,教学设施是一流的,师资力量是一流的,生活待遇也算得上是上乘的,这为我的身心健康、人生成长奠定了良好基础。还有一项技能让我值得骄傲,那就是在同龄人中,我应是最早接触电脑、学习电脑技术的人。那时我正读小学三年级,学校就有了微机室,开设了微机课,这也为我上大学选学电脑专业,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父亲在这所学校工作的确很出色,凭他多年当“赤脚教师”积累的经验,赢得了校领导对他的器重。他教学的最大特点就是不以分数衡量评价学生的优劣,而注重品德与人格的培养,故受到这帮富家弟子的格外喜爱。这些学生都分别来自湖北各个城市,有宜昌、仙桃,也有鄂州、恩施等地,来自武汉三镇的较多。外地的学生都住在学校,一般是每月回家一次。逢周六周日不上课时,父亲就带上他的学生也带上我,走出校门到户外去爬山,去搞野炊。我跟随着父亲及他的弟子,一齐去领略过武汉长江大桥的雄伟,听父亲讲武汉长江大桥的建筑史。去武大欣赏过樱花,欣赏美丽的校园,听父亲讲武大的校史、樱花的生长。尤其是那次登上黄鹤搂,听父亲朗诵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那首诗,讲解诗的意境,大家都听得如醉如痴,我也陶醉其中。你可以想象一下父亲在课堂上讲课时的情景,他照样是这样激情昂扬、声情并茂的,难怪学生这么喜欢他。这让我不得不对父亲产生敬佩之情,觉得父亲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丰富的经历渊博的知识让人肃然起敬。
10
有一个周末,我和父亲是这样过的。那天早上在学校用过早餐后,一位学生家长带着他的孩子,开车来到学校把父亲和我接了出去。不久就到了汉正街,这条街当年可是全国最繁华、名气最大的商贸市场,热闹非凡,人来人往。这位家长在汉正街是一位老板,特地来接我们去逛逛汉正街的,就因为他的孩子,回到家后吃饭时,第一次为他父亲与母亲各盛了一碗饭。
汉正街真的是让我大开了眼界,那琳琅满目的商品看得我眼花缭乱,后来父亲给他自己和我妈及我各卖了两条时尚的牛仔裤(实际上也没自己掏钱,是当老板的学生家长送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喜欢上了牛仔裤,直到现在长这么大参加工作都几年了,一直是天天都穿牛仔裤,几乎找不出别的式样的裤子。中午那学生家长还请我们父子在一家豪华的酒店用餐,那天我跟着父亲第一次品尝到了鲜美的武昌鱼。
吃过午饭之后,那学生用他父亲的大哥大打了十来个电话,都是打给同班同学的。他在电话里说要带父亲和我去东湖玩玩,请他们一起到东湖集中,陪老师好好散散心、欣赏一下东湖的美景。结果,待这位汉正街的老板,开车把他孩子和我父子俩送到东湖时,景区门口已经停有二十多辆小轿车在那儿等我们了。家长、学生加上我父子俩,三十多号人痛痛快快地游览了一回东湖。
更有趣的是晚餐,有位叫郝良的同学,他的父亲在汉口开了一家火锅城,三十多号人告别东湖驱车一同来到汉口火锅城。火锅城的生意非常火爆,大厅里几乎都坐满了顾客,老板娘——郝良同学的妈妈——很热情地接待我们。同来的家长为让父亲与他的学生尽兴,都自己找席位去了,服务员就把三张大桌子拼了起来,让老师与他的学生团团地围坐在了一起。喝着鲜美的蝎子汤还有可口可乐,啃着喷香的羊肉串鱿鱼串,父亲与他的学生亲密无间,欢声笑语溢满了整个大厅,惹得四座的食客投来既惊异又羡慕的目光。
晚餐结束后,父亲说他来埋单,老板娘怎么也不肯,她说:甘老师,你带这么多学生到我这儿来,让人家看到了我郝家的人脉,看到了我火锅店兴旺的人气,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有让你埋单的道理呀?回到学校后我问父亲,今晚这样吃一顿要花多少钱?父亲说不知道没算,估计要三四千吧。哇噻,当老板就能这么豪爽。
又有那么一个周日,外地住校的学生都不愿回家,早餐过后十来个学生将父亲团团围住,老师,带我们出去逛逛街吧,好久都没去过汉阳了,再说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们都吃腻了,去吃个肯德鸡汉堡、比萨什么的,换换口味,要不吃碗热干面,或者牛肉拉面,也比在学校吃更有味。还有的说,老师,我们从家里带来的零食、饮料,都快吃光了,带我们出去买点吧。
父亲听后犹豫了片刻然后说,好吧,就这一次哈,以后可不许再提这样的要求。
在汉阳吃热干面、吃肯德鸡汉堡的滋味,多年后我还记忆犹新,反正在我家乡,那年头还是吃不上。最有趣的是在一家私人开的、不大的超市里买东西。十几个学生进超市后像疯子一样,见什么好就拿什么,好像都不要钱似的,两个服务员见状都有点发慌,赶紧走到父亲身边问,这些孩子怎么啦?
父亲对那服务员笑笑说,放心吧,保证一分钱不会少你的,我是他们的老师,我负责。服务员这才放下心来,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贵族学校的孩子就这样,有钱人家的孩子就这么任性。
11
时间走到了2000年,这是一个宣告旧世纪结束、新世纪开始的好年头,大家都在为一个新世纪的到来欢欣鼓舞。为庆祝这样一个好年头的到来,国庆节假期父亲决定带领他全班的学生去三峡游玩一趟。
父亲在这所学校里好像拥有什么特权似的,董事长、校长特别信任他。一般来说这样大的活动校长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在校的学生都是些富家子弟,在家宠得像个宝贝,且有些行为习惯都很差,任性得很,出了安全问题学校是难以承担责任的。父亲做事向来是心里有数的,没有把握他不会做出如此大胆的决定,全校两三千名学生,小、初、高中四十多个班级,唯有他这么大胆,敢于承担这份责任。
这次我妈也一起去了,另外还邀请了几位老师一同前往协助管理,全班三十六名同学加上老师共四十五人。那天,我们是傍晚时分从学校坐大巴出发,行程三百六十多公里后到达宜昌。学生当中有位叫赵小阳的正好是从宜昌来的,其父是宜昌市一家什么公司的总经理,我们的吃住旅程全由他安排。
当晚我们一行四十多人在宜昌一家豪华的宾馆里住下了。也许是旅途的劳累吧,又或许是宾馆太舒适,父亲难得睡上这么一个安稳觉,第二天早晨,几位老师及同学们早早的起床漱洗完毕,都下到一楼大厅里准备吃早餐,服务员把馒头、包子、鸡蛋、牛奶都端上了餐桌,可父亲却迟迟没有下来。服务员一再催促老师与同学说,快吃吧,要不早点都凉了。可老师和同学端端正正地坐在餐桌边,就是没有一个人动手。服务员都感觉好生奇怪,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坐在餐厅里的这群学生。我也弄不明白,父亲今天是怎么搞的,让大家都等他一个人。我起身想上楼到客房里去叫父亲,但却被我妈制止了,她还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了看我。
又过了几分钟,父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一楼餐厅的楼梯口,当他走进餐厅时,老师与同学同时从座位上起立,同学们都站直了身子,然后朝父亲鞠了个躬并齐声地叫着,老师好!就像课堂里上课那样。父亲看着餐厅服务员露出惊讶的神色,赶紧微笑着一边示意大家坐下一边说,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来来来,大家趁热赶快吃吧,吃饱了好玩去。
这次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让我感觉到父亲不仅仅是个知识渊博之人,他还像个伟人,他就是这样以他人格的魅力影响着教育着他的学生,也影响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以赢得学生对他的爱戴与敬重。好多年以后,我问起我妈这件事,我妈笑笑说,你爸是故意这样做的,他就是想考验一下同学们有多听他的话。我听了笑笑说,老爸还挺有智慧的呵。我妈又说,那当然,要不坐游轮在水流湍急的三峡水面上行走,推推搡搡打打闹闹掉下一个去咋办,你爸吃不了兜着走呢!
是啊,那些富家弟子当中有好几个都是纨绔弟子,行为习惯差得很,怎么在父亲面前却如此乖顺呢?
12
就在我以为父亲在这儿干得这么出色,肯定能站稳脚跟、作出一番事业来,日后我的家可能就在武汉、我将成为武汉人时,临近学期结束前夕,父亲收到我奶奶寄来的一封信。奶奶在信中说,她出门不慎摔了一跤,现在生活不能自理,而我父亲唯一的兄长又在外县,她不想去那个地方,她说老了要落叶归根,生是故乡人,死是故乡鬼。父亲读完信后百感交集,我从未见父亲这么痛苦、这么难过、这么伤心过,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眼眶里掉下来,而后就听他自言自语断断续续地说,百善孝为先哪!自古……忠孝……难以两全,这……这……大概就是命吧,命中注定了,怎么……怎么……也拗不过呀!
学校董事长、校长及其他领导得知父亲的情况后,前前后后地劝慰过父亲好多次。董事长说,甘老师,干脆去把你母亲接过武汉来吧,我们给你安排住房并派人照顾你的老娘,学校需要你,你的学生也离不开你呀!父亲对学校领导的关心与信任非常的感动,他含着泪对领导说,母命难违呀!她老人家希望落叶归根的愿望,做儿子的一定不能辜负,否则对不起列祖列宗,也无法向后人交代。
有人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父亲就是个不愿向命运低头的人,他想把它捏在自已的手里,结果呢,命运一次又一次地捉弄他,任意地摆布他,还是认命吧!
学期一结束,父亲就收拾好行李,与他的学校领导、老师以及学生挥泪告别。
我不想费笔墨去描述那天一早上,我们一家人告别那所学校时,学校领导如何地依依不舍,他们一一的与父亲与母亲握手道别;学生家长又是怎样深情地一一拥抱着父亲,握着母亲的手惜别;他的学生哭叫着,拉着父亲的衣角,含泪扑进我母亲的怀里声泪俱下,那场面实在是太感人了,我只在电影里见过。因为再辉煌再荣耀都已成为过去,成为历史,只能留给记忆。
其实,父亲当时的心里满是痛苦、不舍与无奈。母亲也一样,作为生活老师的她,凭着自己的敬业、慈和,同样深受学生的爱戴。我同样也恋恋不舍,那里的教学设备太先进了,我也结交了许多亲如兄弟的同学。然而,我们还是离开了。2001年,父亲结束了他的“武漂”生涯,我也随之结束了在武汉安家、成为武汉市民的梦想。
这次回家,父亲没再接受家长的诚意安排,而是选择了另一条路线回家,他带着我妈和我,从武汉港坐大轮船,横过长江到九江,然后又一起游了一趟庐山,按父亲的话说,这次不去玩玩,以后怕是没机会了。坐在那高大气派的油轮上,望着那滚滚的长江水,听着那轰鸣的汽笛声,本是令人心潮澎湃,豪情万丈的,但我看得出来,父亲的脸上被一丝愁云笼罩着,即便是望着庐山的瀑布,嘴里念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看清了庐山真面目,父亲脸上的笑容也是勉强的。下到三叠泉游玩时,十二岁的我的确累坏了,两腿发软,父亲说让那抬轿的把我抬上去,可我执意不肯,坚持和父亲母亲一步一步地爬上山顶。
回到家乡后的父亲成了一名无组织、无职业的游民,工作没了,连原学校分配的教室改成的平顶房也要收回,有关部门责令父亲尽快搬走,我也只能跟着落魄的父亲别无选择的进了一所普通的中学继续求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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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星期天的晚上,父亲亲自下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餐桌上一共6道菜:一大碗筒子骨炖鱼饼汤,一盘炒三丝,一盘青椒炒肉,一盘炸花生米,一盘大蒜红椒炒蛋白,一盘红烧活鱼。
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我有点傻眼了,我从未见父亲下过厨房,今晚他却出乎意料的弄出这么一桌子菜来了,而且色香味俱全。前四道菜,虽然是我吃过的家乡菜,但父亲也做得像模像样。那盘大蒜红椒炒蛋白,是在武汉餐馆里,学生家长请吃饭时才品尝到的,没想到父亲竟把武汉人口味喜好带回到家了,那盘子里青的青,红的红,白的白,色彩搭配得煞是好看。
最令我惊讶的是那盘红烧鲤鱼,不知父亲是从哪里学来的。那条平躺在盘子里被油炸过的鱼,浑身浇满了用大蒜、辣椒、白糖、酱油等调制好的汤料,可那鱼的两只眼晴,给人一种鲜活味美之感,极具诱惑力。
事后我问父亲,这道红烧鲤鱼是从哪学来的?父亲神秘地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头说,田儿,什么事都一定要从别人那儿学,模仿别人吗?就不能自己搞点儿创意出来。做菜虽是门手艺,但若是要把它做好,那就是烹饪艺术了,艺术是需要想象力的。
父亲的一番话让我涨了知识,只可惜此后父亲再也没有做过第二次红烧鲤鱼,他一直在为生计而奔波,为生活而忙碌。
那晚奶奶、父亲、母亲和我,一家人围着在一起,吃了顿久违的开心饭。待奶奶和我先去休息后,父亲与母亲还在餐桌前聊了很久,我心里很清楚,他们是在商量筹划着这个家日后的生活。
不久,母亲将在武汉积攒下来的一笔钱,买了一套三室两厅的商品房,那年代房价不贵,七百多元一个平方。但这房还须一年以后才交付使用,而且还要装修,故一年半载还住不进去。于是母亲又在别处租了一套房子,随即全家人就从原学校搬出来了。手头上还有点剩余,母亲就想用它来做点生意——开一家副食商店,父亲只须帮她照看照看就行。我见母亲与父亲交谈了很多次,可父亲一直都没点头。看到父亲一脸为难的表情,尽管我还是个小男孩,但父亲的心思我还是猜了个八九。父亲出身书香门第,一副斯文相,五十出头的人了,像个老学究,他是撕不下这张老脸,放不下这书生的架子。
然而,不这样他又能干什么呢?无奈之下,父亲最终还是答应了母亲,帮着我妈一起守着那家只有十几平方米大的副食商店。
至此,我们一家又回到了贫民阶层,过着极其平淡与普通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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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父亲安于贫穷、不思进取,不再想改变命运的话,父与子的故事讲到这就该结束了。然上苍不答应,父亲骨子里流淌的是高贵的血液,这就注定了他要历经坎坷与曲折,要不断地奋斗与拼博。
在与我妈一起经营副食商店短短的半年时间里,他就挨了我妈N次的骂,两人吵了N次的口。
那天我妈去进货了,父亲在店里守着,待我妈进货回来问及父亲说,有生意吗?卖了点什么?父亲还有点得意地说,卖出去两箱啤酒。我妈听了立即查看店里的货物,我进的那两箱生啤呢?父亲说刚卖了。我妈气得一跺脚说,老糊涂,那是生啤,价格比啤酒贵多了,你把它当啤洒卖,那不亏死了呀!
又有一天中午,我妈回家做午饭去了,留下父亲在店里照看,等我妈吃过午饭出来换父亲回家吃饭时,她打开那个柜台装钱的抽屉后,拿出一张百元假钞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地摔到父亲跟前说,死老头子,你看清楚了,这是一张假钞,今天一天的生意又白做了,这样下去还怎么活呀?
父亲把生啤当啤酒卖,还收了不止一次百元假钞,我妈能不生气吗?父亲是个读书人,又是个善良的老实人,他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做生意上,他根本就不是那块料。在他看来,这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人与人之间应该是相互信用、彼此友善的,这世道怎么就偏偏欺负老实人呢?
看到父亲与母亲隔不了几天就吵口,看到家里眼下的生存状况,十几岁的我仿佛一夜间长大了,我开始时时地告诫自己,只有好好的、努力的读书,才是我唯一的出路。
2002年秋季,转机终于出现了,家乡办起了第一所私立民办学校,父亲毫不犹豫地去了应聘,结果当然如愿以偿。父亲不仅又去做他的教书匠了,而且把母亲也带去做学校的生活老师了,那家只开了几个月的副食商店,自然是关门大吉了。
父亲又焕发出了他的全部热情,依然全身心地投入于他的教学当中。父亲很热爱教育事业,很喜欢教书,这大概是受家庭的影响吧,因为我的祖辈们都是教书的,应该算是个教育世家。加上父亲小时候家里特穷,又受到政治上的歧视,而他却得到他的老师的关爱与帮助,故当教师就成了他的第一梦想。
此后的多年,父亲又在家乡的这所私立民办学校里,演绎出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直到他退休。母亲凭着她在武汉私立民办学校积累的工作经验,也由普通的生活老师升至了生活主管。2004年,我们一家人终于搬进新居,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我也开始有了自己的空间,可以安静的读书与学习。家庭条件得到改善,生活又恢复了它的平静与安逸。近几年,父亲把这段生活经历全写进了他的文字作品里,故我就不在这儿述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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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父亲在学校里特别忙,甚至比在武汉私立学校还紧张辛苦,于是父亲对于我的接触沟通的机会也少了许多。我了解父亲的心思,他一向来是非常的尊重我、相信我,把我视为他的朋友。再加上我自幼就跟随父亲经历过风雨、见过点世面,生活让我变得成熟、自信、有思想有个性了,父亲就越加的放心于我。后来的初、高中四五年,我每天专心地上课放学、吃饭睡觉,平平淡淡、风平浪静得不再有什么波折。
高二时,或许是听父亲讲了太多的故事,或许是受到父亲向我推荐的那些美文的影响,又或许是跟着父亲走南闯北丰富了我的生活阅历,我突然迷上了写作,萌生了当作家的念头。我根据自身的经历写了篇小说《另一个我》,又构思写了篇科幻小说《最后的任务》,我把小说打印出来给父亲看,父亲看后高兴得不得了,笑呵呵地一直夸我。那年代开始有了网络文学,我把这两篇小说发到一个叫《榕树下》的文学网站,点击率还蛮高的。
后来我还打算去参加由《萌芽》杂志举办的新概念作文大赛,如果能得奖的话,我甚至还想放弃上大学,日后就靠写作为生。我知道父亲其实也很喜欢文学,只是他一门心思用于教学没来得及动笔而己。我也很清楚,假如我真的放弃学业从事写作,父亲也决不会阻拦我,因为他从来就没强迫我做什么,只是很注重培养我的兴趣。不过,最终我还是打消了写作的念头,选择继续完成我的学业,我自知自己书看得还不多,各方面的知识也欠缺,写作的事放到日后再说吧。
2007年高考结束后,当我把大学入学通知书呈到父亲眼前时,父亲又一次掉下了两行老泪,田儿,我知道你是好样的,只可惜它稍为来迟了些,没让你奶奶亲眼看到。不过,她老人家九泉之下有知的话,她的灵魂将得到莫大的安慰。想起我亲爱的奶奶,尤其是她对我的疼爱,我难过地点了点头。父亲接着又说,田儿,这不怪你,都是你老爸我的责任。徜若我有能力早点结婚成家,让你早点来到这世上,不就不会有这遗憾,更主要的是我没把你奶奶照顾好,不然她也可以多活几年,你老爸我不算个孝子呀!父亲说完后,我和父亲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踏进江西财经大学的校门时,是父亲陪着我来的。父子俩沿着校园的林荫大道来来回回地走了好几趟,推心置腹地交谈了很多。父亲说了好几遍的就是,你选择学电子计算机专业,其实是在我的预料之中,不管将来你干什么,只要自己喜欢,努力过、奋斗过就行了。我安慰父亲说:老爸,说起来我还得谢你呢,其实在武汉读书时我就喜欢上了这门学科,我相信它日后一定大有前途。我从小你就没有强求过我什么,都是让我顺其自然,干自己想干的事,虽然家里的物质条件还不是很好,但我活得很开心。现在我长大了,上大学了,请你放心,我不会辜负你,也不会辜负我们这个家族的。
大学的四年,父亲基本上不再为我操心,我痛痛快快开开心心地完成了学业,度过了我人生中的求学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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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与子的故事就此告一段落了,我是怀着一颗虔诚的感恩之心来讲述的。父亲的一生虽没建立什么丰功伟业,没有惊心动魄的壮举,但父亲为我、为振兴这个家族已竭尽全力。无论别人怎样评价,父亲在我的心目中都是高尚的、伟大的,父亲一生的经历,他的精神品质为我留下了宝贵的财富。父亲现在老了,已退休在家,他除了带他宝贝孙子、享受天伦之外,还笔耕不缀、重拾他的文学梦,父亲又在给我留下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父亲呀,我亲爱的父亲!你慢慢地写吧,请你千万注意身体,不要熬夜太多。你也不必再为我担心、时时事事牵挂我。我现在活得很开心,干的是自己想干的事,从事的是自己乐意的职业,振兴家族的事你就放心的交给我吧!现在又放开生二胎、鼓励生三胎了,你就等着再抱个孙子孙女好了。
不过,老爸,我还有个请求,十多年没再吃到你做的红烧鲤鱼了,什么时候你心里高兴时,再给我烧一回吧,让你的孙子孙女也品尝品尝那红烧鲤鱼的滋味。谢谢老爸!
父亲曾对我说,如果对上,没有孝敬侍候好父母;对下,没有教育好自己的孩子,将他培养成一个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才,那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父亲,我记住了你的话,有你这样一位父亲,我引以为豪,我一定会让你引以为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