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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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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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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擂茶(散文)

寄白

几十年前,青春年少的我, 来到了宁都县长胜公社(镇)鱼青大队(村)——一个崇山峻岭环抱,苍天大树遮天蔽日的山旮旯里。

那年代,这个偏僻的深山沟里物质匮乏,生活贫困。然而,不管农忙还是农闲,晴天抑或雨天,村子里常能听到欢声笑语,家家户户男女老少时不时围坐在一起,一边开心地吃着擂茶,一边笑呵呵地聊着天。简简单单的一钵擂茶, 蕴藏着山旮旯里民风的淳朴。山里老表的憨厚善良,以及对未来的朴实愿望,

最初知道什么叫擂茶,以及笫一次吃擂茶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我所在的新屋前生产队一个叫鱼青角的村落里, 住着两户王姓人家。王大叔夫妻俩带着四个孩子共六口人,另一户则是两位老人,即王爷爷与王奶奶。夫妻二人因年事已高, 膝下又无儿女,王婆婆还褒着一双小脚,便没再下地干活,队委会将其纳入了“五保户”。老俩口闲时只在家里做点家务, 或是搞搞自留地,种点菜养养鸡鸭之类的。

那天,王奶奶在家做好了擂茶,把我和王大叔一家,还有几个正在田里干活的社员一起叫上,十几个人围坐在王奶奶家的小厅里,王奶奶随即从小桌上的擂钵里,盛了一碗擂茶递到我手里。我端着那碗擂茶问:“王奶奶,这碗里盛的是什么呀?”

王奶奶说:“这叫擂茶。”

我眼睛直直地盯着碗里的东西,就听王奶奶又说:“就是将茶叶放进牙钵(一种内壁有锯齿纹的陶器),待其湿润后再用这根擂槌来回搅拌捣碎,接着将熟花生米、芝麻、金不换(一种可作香料的花草植物)投入牙钵擂烂成浆糊状,再放人适量的食盐,然后用煮沸的开水冲泡,茶就做成了,这就是擂茶。”

“哦,原来是这样。”我怕烫便小小心心地嗦了两口,心想这王奶奶还知道得不少哈:“哇,好香呀!”

“好吃吧,好吃就再来一碗。”

我毫不客气地连嗦了满满的两大碗。肚子不饿了,身子也觉得有劲了,大山里这碗食料并不丰富的擂茶,犹如一股暖流驱散了我内心的寂寞与孤独。

鱼青角村落门口有一丘长方形的稻田,足有七、八亩左右,从稻田的这端走到另一端差不多一百米长,是这个生产队唯一的一丘大田,其它都是小小的长条形的,一口紧贴着一口呈梯形状的小田。莳田时节到了,社员们每年总是选择从这丘大田动工,种下一年新的希望, 期待有个好收成,来年大丰收。

莳田是一项技术活,尤其是不拉线插秧,必须是技艺高者打头阵,其他人则跟在后面,人多时一排人弓着背弯着腰,一眼望去很是壮观。在没掌握插秧技术时,我是没资格下到这丘大田的,即使跟在后面也不让,因为插得歪歪扭扭的不像个样,只好去拔拔秧苗,或把一扎一扎的秧苗送到田里。

时年我已学会了插秧,也算得上是一把好手。队长和几个社员这才把我带到了那丘大田。大家还非让我下田去插第一手秧,年轻气盛的我很是乐意。没想到的是,这近百米长的距离,让我在水田里弓背弯腰,足足插一个多小时才从大田的另一头上岸。饱尝了莳田辛苦劳累的我,坐在田埂上一边伸着腰捶着背,一边等待其他人上岸。

就在我卷好一支喇叭袋,猛地抽上两口烟时,王家婆婆端着一个擂茶钵,一双小脚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朝田边走过来了,身后还跟着捧着一叠瓷碗的王爷爷。王奶奶嘴里不停地叫着:“来来来,吃擂茶罗,吃擂荐罗。”

大伙儿争相爬上岸坐在田埂上。这回的擂茶多了一食料,王奶奶将平时在家晒好的饭干加工炒香,大把大把地放入盛着擂茶的碗里,热气腾腾地端到每个人的面前,那香味直入心脾。吃完一碗又来一碗。大伙儿一边美滋滋地吃着擂茶,一边嘻嘻哈哈的说笑着,那一行行刚插下去的秧苗,仿佛也被田埂上欢乐的情绪所感染,频频地晃动着身子。吃完擂茶再下田插秧时,神了,腰不痛,背也伸得直了。

夏收开始了,全组的男女老少齐上阵,婆娘们(当地习惯叫法)把幼崽背在背上来到田里,家里没有一个闲人。 稻田里一片繁忙景象。镰刀在烈日下飞舞,打谷机的轰鸣声在山谷里回响,如同一首欢腾的歌谣,无论年成好坏,收获总能给人以喜悦,人们总是把希望寄托于未来。

我光着膀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拼命地踩着打谷机,三四个十一二岁的娃崽不停地在我身边打转,将割下的一小扎一小扎稻禾送到我手里。就在我累得腿脚发软,汗流浃背,停下来躺直在田埂上稍息片刻时,王奶奶又端着擂茶钵,迈着碎步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婆娘:“来来来,吃擂茶罗,吃擂茶罗,大家快来吃擂茶罗!”

几碗擂茶下肚后回到打谷机上再踩动时,刚才觉得那打谷机发出的“嗯哟,嗯哟”的哭腔,而此刻发出的却是“爽哟,爽哟”的欢叫。

两年后,大队支部书记把我从水田里拽上岸,安排在大队中心小学当了一名“赤脚教师”。 生活的改变带给我不少的便利,让我有机会接触到更多的村民,了解他们的生活及风俗习惯。

每次家访走进学生家后,孩子的父母都非常热情,总要让我吃上一两碗擂茶,仿佛如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温暖。走访的次数多了,我还发现大山里的村民,只要家里做点好事,比如请裁缝上门裁剪几件衣裤,请木匠上门做几样家具,午间休息时必定要让师傅吃上两碗擂茶,上粱盖房则更不用说。

“赤脚教师”没干上几年,我便作别了那个深山旮旯回到了城里. 然而,曾经朝夕相处,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憨厚善良,扑实勤劳,热情好客的山里老乡以及那神奇的擂茶,却一直深藏在记忆里。

岁月悄然而逝,几十年弹指一挥间,我不再年轻,而是满脸沧桑的老人了。这么些年来,我对擂茶也多了些了解。

宁都擂茶香漂四海,其历史非常悠久。宁都人的擂茶一般是用来招待女客,但也有不少乡镇以擂茶为上品,男女客人都可享用,我当年所在的大山里就是如此。

擂茶,客家人的最爱,也是南方传统古茶。擂茶又名“三生汤”、“打油茶”。吃擂茶的习俗客家人和畲族中都存在,不仅盛行于江西省赣州市、广东省梅州市、汕尾市和揭阳市以及桂、湘西部分地区,也是旧时隆重而又经济地接待客人的方式之一,至今不衰,客家人适应社会生存的智慧令人叹服。

随着社会的飞速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城市与乡村的翻天覆地的变化,擂茶也在食材与制作方法上不断更新,如今的擂茶已成了客家人的一张名片,赣州的宁都、于都、瑞金、会昌等地均走在前列。

了解得越多越怀念大山里的擂茶,想再品尝擂茶的欲望越加强烈。有一天夫人说:“实在想吃就去超市买几袋成品回家冲泡哇,不就解馋了。”

我照夫人说的买了几袋回来,冲泡后一家人围坐在一块吃。那擂茶成品制作得很精美,食材也很丰富,味道的确很香,可就是吃不出当年大山里擂茶的那种感觉。

机会终于来了,2019年的正月初六,长胜公社鱼青中小学校第一届(1976年)初中毕业的同学举行了一次师生聚会,虽然我没教过这一届学生,但作为当年在校的老师我也受到邀请, 与大家一起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大山里, 与老师和学生们一起欢聚一堂,共度美好时光。

此时的鱼青大队已不再是当年的深山旮旯了,它正在脱贫攻坚的路上迈开大步,公社改镇,大队改村了。村委会非常热情诚挚地欢迎我们的到来,专为我们设计了一场特别的会议——擂茶座谈会。地点在鱼青中小学校空荡的教室里。几十号人团团围坐在一起,大家一边吃着擂茶,一边议论着家乡的变化,一边讲述着四十多年的离别之情,师生之情,同学之情。而后又拉起了家常,谈及着时事见闻。几个负责主事的女同学殷情主动地为老师和同学添上咸茶、炒米等食料,然后又热情地逗笑劝饮,一碗接着一碗,似乎比喝酒还更过瘾,大山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众乐陶陶,别有一番情趣。

我悄悄的走到村支书跟前,向他打听新屋前鱼青角那两户王家人情况,书记告诉我说:“王大叔几个儿女都大了,早些年就搬进城里去住了。你离开大山后没几年,王爷爷就去世了,王奶奶还好,活到了九十岁才走,鱼青角的房屋拆了,早已不存在了。”

我听后偷偷地溜出教室,忍不住抹了两把泪水。

擂茶呀擂茶,王奶奶的擂茶,大山里的擂茶——神奇的擂茶,你是刻在我内心深处的怀念,是骨子里永远抹不去的乡愁。

2023/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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