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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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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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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岁寒三友”

钢板,铁笔,一卷筒蜡纸, 在我书房的一张旧办公桌抽屉里留宿了几十年,翻出来,一段尘封的记忆便一幕幕浮现于眼前。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还是一名知青,正值青春年华。一天,大队书记找到我:“据我们了解,你的字写得不错,文笔也很好,明天你到大队部来一下吧,我有事找你。”

第二天一早,我就去了大队部。书记对我说:“今天开始,你就到大队部来,负责大队的通讯报道工作。春耕生产的大忙季节到了,你要下到各生产队去了解各队的生产情况,发现并了解先进事迹,然后写成材料向上报告。可能的话,你就把这些材料组织好,办一份小报往公社或县里送。”

说完,书记就叫大队通信员给了我三样东西——钢板、铁笔、蜡纸。他又叫通信员给我安排办公的地方,并叮嘱我说:“油印机,纸张都在财务室放着,你只管用。”

书记把我从泥巴田里拽上岸让我有点惊奇,但更惊奇的是手里这三样东西。那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中有人用它搞过宣传单,可那时我是没资格碰那玩意儿的另类。我拿起钢板瞧了瞧,摸了摸,再用铁笔在上面划了划,才发现钢板是有斜纹的,铁笔在上面行走是滑溜的。我又将钢板平放桌面上,然后抽出一张蜡纸紧贴在钢板上,用铁笔在上面试着刻写了几个字,蜡纸上立即出现了刻写的痕迹。

经过这样一番摸索,心里好像有点谱了,于是就干脆从报纸上找了篇小文章,准备把整篇刻写下来试试。我开始把铁笔握得紧紧的,想写出漂亮的楷体,然而用力过重却把蜡纸划烂了。后来我改写行书,用力稍轻点,边写边琢磨。一个多小时后,文章是刻写完了,但还不到半张蜡纸,手还有点酸痛,蛮辛苦的。半张就半张吧,拿去印出来看看,结果,印是印出来了,字迹却几乎看不清。我立即去请教大队财会主任,主任说我刻写时用力太轻。我这才明白,刻写这蜡纸,既不能用力太重又不能太轻。重则把蜡纸划烂,轻则印出来不清楚。

掌握了一些门道后,我开始工作了。每天下到各生产队去走走,了解生产进展,调查采访好人好事,晚上就在煤油灯下整理成文。材料组织好后,我先写个草稿,再琢磨修改定下来后,我就开始刻写,将其办成简易的小报。春耕时节,我把翻地、下种、秧苗培育的情况收集上来,办一份《春耕时报》;莳田时,我把各队插秧的进度进行比较,办一份《莳田战报》;夏收秋种时,我又将各队收割的进程,亩产量等情况收集汇总,办一份《夏收秋种时报》。我满腔热情地投入大队支部的宣传工作,既得到了大队书记的赞赏,也增长了自己的才干,收获不小。

对于钢板刻写、印刷,我是越来越熟练了。熟能生巧嘛!那钢板的纹路是斜的,将蜡纸斜着放对着纹路刻写,铁笔下去就顺着纹路走,写汉字笔画一横时写得特别直线。这种方法很适合写仿宋体,刻得多了,练出了我一手漂亮的仿宋体字。每次刻写好一份战报付诸印刷时,心情就格外舒畅,仿佛办的是《挺进报》似的,它唤发起我革命的热情,激发起我的革命斗志。为此,我竟然还模仿着革命烈士陈然的诗作《我的自白书》写下了这样几句不成诗的诗:任脚下成群的蚊虫叮咬,任寒冷的山风剌痛我的眉梢,我不需要什么名利,只要能挣几个工分就足够了。人,不能没有自已的信仰,只有懦夫才不敢追求理想……当时的我,就这么单纯,这么幼稚,现在回想起来都觉得害臊。

待知青返城时,我毫不犹豫地将这三件套塞进了我的行襄,后来在学校教书时,这三件套又发挥了很大的作用。那年月,学生考试用的试卷,学生复习用的资料、提纲,全靠老师们手刻手印。虽然学校也购有这些办公用品,但我已经用惯了自己的,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些。

我刻写出来的试卷,同学们格外的喜欢,老师们也啧啧称赞。因为不仅字写得工整漂亮,更重要的是字迹清晰明亮。后来校领导干脆把全校的刻写任务交给我一人承担,并按蜡纸的张数结算给予我额外的经济补偿。八十年代初才回到城里的我正穷得叮当响,工资又低,于是每到期中、期末考试时,我总是要加班加点没命地干。没想到干这个也能干出名堂来,不少老师还通过家人、熟人,以每张蜡纸五角钱的价格,替我从外单位揽了些活来。

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接到一机械工程学院的业务,它给了我厚厚的一本《机械工程原理》书要我刻写。我打开书一看,书里有好多机械示意图,那些图还有点复杂。我问他要不要画图,他说要,书上怎样你就怎么样。虽然以前办报时,我也刻过一些图案,那也只是简单得要死的人头像,或者数学试卷上的三角形,梯形什么的。这厚厚的一本书要刻上几百张蜡纸,何况还要画机械图,机械虽然是简单的,可在小小的钢板上刻起来却不容易。开始我有点想推却,但后来他们把工钱加到了每张八角,我才勉强接下来了。

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牺牲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加班熬夜才完成了这本《机械工程原理》地刻写。握铁笔的手都磨起了老茧,这老茧换来了二百多元人民币,我用它买了一套暂新的西服,第一次将自己打扮得像绅士一样神气。

随着社会的飞跃发展,时代的大踏步前进,钢板、铁笔、蜡纸这种原始落后的办公用品早已完成了它的历史任务,退出了历史舞台,我也就将它锁进了我的办公桌。

然而,钢板、铁笔、蜡纸毕竟与我的人生,与我的生活有过关联。往事可以尘封,记忆可以锁进抽屉,但它所给予我的帮助,给予我的快乐与温暖是尘封不了的。

我从抽屉里翻出这三样东西在手里拔弄着,轻轻地拂去它上面的尖灰。还好,钢板铁笔均没生锈,蜡纸抽出来也哗哗作响。我取出眼镜盒里那块擦镜片的软绸布,小心翼翼地顺着钢板的纹路擦着,试图恢复它原来的模样。那支铁笔握在手心,就像当年握着一支派克牌钢笔一样,我把它擦得锃亮。连那装蜡纸的筒盒我也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然后我把这三样东西小心地安放在我的书柜上,与我的文房四宝,文学书箱处在同等的位置。

古人有岁寒三友,指的是松、竹、梅,因为它们经冬不凋,耐寒开花,人们认为三者都有骨气,值得效法为友。钢板、铁笔、蜡纸,我也将其视为“岁寒三友”,因为它们与我患难与共,给予我忠诚的帮助与温暖,陪我度过了那个艰苦的年代,故也值得效法,它们就是我最知心,最诚挚的朋友。

2024/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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