楝子树 · 黑木耳

1

楝子开花是紫色的浪漫

浓浓的药香润亮了乡村的喉咙

鸟雀的叫声悦耳

姑娘的歌声柔情

苦楝子也许只是书里的名字

在我故乡鲁西南的小村里

大家只管深情地叫它：

楝——子——树——

楝子树是一位仁义君子啊！

把珍贵的所有奉献给乡亲

它把苦给了害人的虫豸蛆蝇

于是，它像我们的亲人

风里雨里

荒年丰年

总是立在房前屋后

该开花时开花

药香便熏亮了乡村的天空

该结种时结种

为了诞生更多的绿色生命

楝子不需要娇贵的温床

落到谁家

就在那儿枝叶繁茂，遮阳挡雨

春风在前，夏雨在后

楝子树从不急于求成

更不会在歌唱里耽搁太久

于是，它的木质柔韧

细腻的纹理闪烁着太阳的光明

乡村的床全是楝子木做的

新婚的床，生儿养女的床

繁衍着乡村历史的楝子木大床

楝子，恋子啊！

儿女兴旺是家国最大的事情

乡亲们坚信它能带来吉祥赐予幸福

2

我年轻勤劳的母亲

从南坡移来了一棵新生的楝子树

父亲高兴地刨坑浇水

栽在小院最向阳的东南隅

那是共和国建立的第二个春天

思想进步的父亲已经是土改干部

母亲拿出所有的陪嫁来支持革命

晨曦中两颗年轻的心

对美好的未来一定有着无限的憧憬

或许，英俊的父亲

还亲昵地拍打了母亲衣襟上的泥土

美丽的母亲脸颊霞飞

在奶奶欣慰的注视里

肯定发出小鸟依人的甜美笑声

时光飞逝，沧海桑田啊！

茅草屋换成了砖包皮

砖包皮改成了大瓦房

我们兄妹六人，在楝子树下

读书写字数星星玩石子捉迷藏

与楝子树一起茁壮成长

后来

我们像一颗颗蒲公英的种子

驾着理想的小伞各奔人生的前程

⋯⋯

八十三岁的父亲

走在农历的四月初三日

黄昏时刻，大雨倾盆

满树的楝子花哭泣凋零

撒落一地流泪的紫色星星

四年后的农历正月十九日

亲爱的母亲

也止步于生命的八十六个春秋

寒风中的楝子树把泪流在心中

万物皆有灵性啊！

父母亲手栽植的这棵楝子树

折倒在这年二月的特大雨凇中

那天，正是母亲死后的五期祭日

也许父母天堂里的那个小院里

正缺少楝子树

这一道美丽的风景

⋯⋯

用倒下的楝子木做一张大床吧

再做一张餐桌几把椅子几条长凳

安放在恩深似海的老屋里

等待着我们老院子里的新朋老友

时光不会老去啊

闪光的灵魂总会有机缘邂逅

留一截树桩在小院吧

让我们时刻铭记父母含辛茹苦养育的恩情

树桩上一轮又一轮太阳

一定是我们永远也走不出的乡愁

3

时光没有皱纹

生命不会止步

又一年夏日

老院子里新生了几株楝子树

笔挺的树干上闪耀着金色的星星

这肯定是老楝子树的子孙

它们一定是来驱散满院子的荒冷

清新的雨一遍又一遍沐浴万物

蝉脱下蝉衣羽化成唱歌的精灵

生命的追求啊

有的源于对生活的深情热爱

更多的是对善良负出的感恩报答

楝子树桩已经干裂、发黑、腐朽

但是，腐朽的肌肉，灵魂仍在游动

在烟消云散前

它要向老院子奉上最后的忠诚

我真的经常梦见：

月光之下

两位鹤发童颜的神仙携手走来

像我母亲模样的女神仙

还提着一只精致的小篮子

他们轻轻推开小院的门

深情地走向楝子树桩

来采摘那肥大的木耳了

一只只耳朵欢快地支棱起来

又幻化做黑色的眼睛

流淌下晶莹的泪珠

这些黑色的木耳

散发出盛开的楝子花的味道

清洁空气里的污浊

清亮我们的灵魂和眼睛

楝子开花是紫色的药香

从老院子里弥漫开来

向岁月更深处蔓延

飘呀，飘呀，飘呀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