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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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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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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莓

越来越浪漫的年轻人,代表爱情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其中有两样是一致公认的:一是玫瑰,是用来欣赏的;一是草莓,是用来品尝的。这两样东西,只要有一样从一方传递到另一方手中,另一方的脸上和心上都有了一丝欣喜,爱情的方便之门就訇然打开了。

玫瑰代表爱情,是因为玫瑰的美丽;草莓代表爱情,是因为草莓的味道。在热恋的双方看来,爱情就像玫瑰那样色彩瑰丽,草莓那样酸甜交织。

从所在的工业区拐出去不远是一条高速公路。冬春两季,路旁田地里种满草莓。冬末,草莓开始成熟,鲜红鲜红的,很饱满。汁水就要破皮溢出的草莓辍满矮矮的草莓树,场面煞是壮观,让人眼馋,嘴馋,心更馋。

种草莓的农民,都是外地来的,以江浙居多。他们在马路边,撑一把太阳伞,伞下放上一堆鲜草莓做诱饵,一边给草莓除草施肥浇水,一边等候顾客上门采摘。不用吆喝,很多路过的车主,纷纷停车购买草莓,很多都是下到田埂,走向草莓丛,自己采摘。

好多次路过草莓地,欲望就像干柴烈火一样突突突地直往上冒:好想下车买草莓,更想到田埂地头采摘草莓。

但我停了车,并没下去,也没买草莓,更没采摘草莓。草莓勾起我对童年生活的回忆,比那些草莓更加美味十足。

长大后,童年渴望的那些东西来得太容易了,都没有当初的滋味了,容易让自己失望,甚至迷失。

这是我不愿下车的原因。

记忆中,我的很多春暖花开的春天,蜂追蝶舞的初夏,都交给了草莓。那些草莓生长在野外,没有所有权问题,谁摘到归谁。当然,也没有今天种在地里的那么大,那么假,我们都把它叫做野草莓。在农村,那些野草莓还有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苞(Pao)。

那年月没什么可吃的,又是长身体的黄金季节,整天处在饥饿状态。那时我六七岁,妹妹一两岁。由于营养不良,妈妈没有奶水。想办法填饱自己和妹妹的肚子,是我挖空心思想做的一件事。春末夏初,苞成熟的季节,是我们的快乐节日。

那时候,我们是超生游击队中的一员,从湖南祁东蒋家桥逃亡到了江西永新三湾,就是那个著名的三湾改编地,罗霄山脉,苞在当地十分常见。

苞是荆棘类灌木,长满倒刺,屋前屋后的小山坡上遍地都是。早春二月,苞开始抽芽长叶,我们开始侦探情况。好不容易等到苞扬花了,红红绿绿的花儿成簇成团,热热闹闹地挤在一起,我们的小小心愿随着花儿一起竞相开放。

十多天后,花落了,果子出来了,青青的,豆粒一样,挂满枝头。我们开始每天都跑过去看看,通往山坡的地上被踩出一条清晰的小道来。

在我们热切的盼望中,苞日新月异地生长,先是由青变黄,后是由黄变红。

黄了,就意味着半熟,可以摘来尝尝了,不过有点儿酸味。红了,就意味着成熟了,味道变甜了,带丝儿酸味,美味极了,可以敞开来吃了。难怪喜欢联想的年轻人把草莓和爱情的味道联系起来,相提并论。

那时候我摘苞,算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之利。由于要带妹妹,我推迟了一年才上学,比起伙伴来,我有的是时间。由于苞长在灌木上,比我小两三岁的孩子,个子又不够高,所以,我经常能够满载而归。

把妹妹背上,用一块布条做成的背带固牢,我们就出发了。原来妈妈给我用破布缝的,由于推迟了上学而被闲置下来的书包,此时正派上用场。为了找到更好的苞,我们翻山越岭,不辞辛苦。小小的年纪,我就已经明白:越是好苞,越是长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越要多走路,越要付出代价。

到了长满苞的地方,我就把妹妹放下来,选一块青青的草地将她安置好,自己扒开灌木丛,钻进去,三五分钟就可以采上一大把,然后钻出来,放在妹妹面前,让她自己慢慢吃。有东西吃了,小家伙就老实了,不吵也不闹了,我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摘苞。

妹妹吃得满脸都是红汁液,兴奋得呲牙咧嘴,手舞足蹈。小家伙已经有了很强的分辨能力,老是挑大的,挑红的,小的黄的放一边,吃完了扯开喉咙哭喊。她知道,只要这么一哭喊,那个带她的人就会从荆棘丛里钻出来,给她送来一捧又红又大的苞。

妹妹吃饱了,安静了,或者一个人在草地里爬来爬去,逗着各种各样的虫子和蚂蚁,或者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

妹妹吃饱了,就轮到我了。我边摘苞边往嘴里送。当然,我吃的苞,不是最大最红的,而是那些可以似熟非熟,可采摘可不采摘的。最好的装进书包,带回去,给家人吃。因为这份顾家的小心思,父母一直都特别喜欢我,直到现在,几个子女,每年都是我给父母钱最多,回去看望他们的次数最多。父母说,从我小时候,他们就看出来了,长大以后,我一定是个孝子。所以,尽管穷得揭不开锅,父母还是借钱送我读书。如果没有幼时摘苞表现出来的那份顾家情怀,说不定我现在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呢。

早上出去,中午在山坡上摘苞,直到夕阳西下时候,我才背上妹妹,提着一书包的苞回家。两个小家伙的肚子,早就被撑得像一个饱满的皮球。书包被溢出来的苞汁渗透,也变成了红色,一边走,一边往地下滴水,惹得很多蝴蝶蜜蜂跟在我们身后,一路护送。

路上碰到村人,看到我一书包的苞,都是眼馋得不行。我就从书包里捧出一些来,分给村人,尤其是老人和孩子。所以,采苞的季节,村人对我特别不错,好评如潮。当然,我也有私心。回家的时候,尽量选择避开和村人相遇,以便留下更多的苞。偶尔也碰到生产队散工,大伙一哄而上,能拿回家的苞就所剩无几了。我还清楚地记得,有好几次一边喊叔叔阿姨吃苞,一边看着他们哄抢,泪水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

回到家来,爸爸妈妈接过妹妹,哥哥姐姐接过苞,都是兴高采烈,一家人一边吃苞,一边不停地夸我。妈妈除了亲热,还有心疼。因为苞长满刺,摘苞的时候不觉得,可一回来,发现身上很多地方都遭了殃,要么裤子划破了,要么皮肤划破了。裤子破了,好办,脱下来让妈妈缝补一下。摘苞时,都是选了最破旧最厚实的裤子穿在身上,划破了,也不要紧。皮肤划破了,可就疼了。采苞的岁月,身上结满纵横交错的痂,有短的,有长的,有深的,有浅的,甚至脸上都是。但这些伤痕,比起饥饿来,比起可以让一家人欢乐来,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晚上睡在床上,做梦都是满山遍野的苞,我在苞丛中快乐地采摘。第二天,早早起床,背上妹妹,提上书包,又出发摘苞去了。

这是我的童年,为了生存,已经过早地懂得辛苦奔波,懂得天道酬勤的童年。

前段时间,一位前来看我的师妹路过那片壮观的草莓地,她要我带她下地摘草莓。当时正值草莓谢幕季节,剩下的,已经残缺不全,长相难看,估计味道也不好了,这让我觉得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我以过两天带她去另一个地方摘草莓为由,拒绝了她。但这件事,一直萦绕在心头,难以忘记。

希望明年吧,在草莓粉墨登场的季节,选一个风和日丽的春天,和她一起去摘草莓,看她在草莓地里,弯下腰,伸出纤纤玉指来,就像看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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