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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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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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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铁环

小时候,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平板,甚至没有电视。全村第一部黑白电视,是在我考上初中那年,被作为珍贵的嫁妆,光荣进村的——新娘那腿由于患小儿麻痹症,留下了后遗症,其父是万元户,为让女儿嫁过来有面子,就咬牙买了部电视机陪嫁。

贫穷助长了我们的想象力,在那段艰苦岁月,我们玩的,花样翻新,丰富多彩,而且都自给自足,有树枝做的少林棍和弹弓,有纸叠的飞机和轮船,有类似于现在玻璃珠一样的泥巴丸子——将湿泥放在掌心搓圆后,晒干,晚上母亲做饭,我们烧火时偷偷地塞进柴火灶里。吃完饭,上床睡觉前,再偷偷地从已经凉快的灰烬中找出来。

但我最喜欢,最乐此不疲的,就是滚铁环。据考证,滚铁环在我国历史悠久,汉代时侯就是百戏之一。国外也喜欢玩,15世纪,希腊人开始滚铁环;18世纪在英国风靡一时,伦敦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滚铁环的男孩女孩。

滚铁环由手柄和铁环两部分组成。用左手提着铁环顶部,不偏不倚地竖在前面,用手柄前端的U形铁钩对准与铁环接触的最佳点——既不能过高,也不能过低,一切都刚刚好。高了,铁钩用不上力;低了,铁钩用力不稳,铁环难以滚动。铁环与地面的接触点,到铁钩与铁环的接触点,两点连线与地面的角度在45度左右。左手拎着铁环顶轻轻往前一送,右手握住手柄紧贴着铁环往前一推,铁环就滚动起来了,速度和方向根据个人意志控制,或慢或快,或直行或拐弯。

厉害的,还可以在半路上“刹车”,让铁环停下来,一只手完成操作,铁环却直立不倒;再出发时,铁钩迅疾地往下一沉,在铁环没反应过来前,往前一推送,铁环就又滚动起来了。滚铁环还可绕路障,上田埂窄道,玩出各种花样来。我也算是一个滚铁环的高手,该玩的花样,也样样玩得顺溜。

滚铁环玩起来有趣,做起来却不容易。趁父母外出干农活的间隙,在老屋翻箱倒柜,找出一根合适的铁丝——约一米长,三分之一个手指粗。在那个一穷二白,家徒四壁的年代,这样一根铁丝在父母眼里,都是宝贵家产,随时有可能在某件事上派上用场。

找到铁丝后,再拿一把小铁锤,来到屋后平滑的大条石旁,把铁丝放在石头上,用铁锤轻轻地把铁丝凸凹处锤直,在下端两寸处弯个直角,再把直角折出一个U形铁钩,手柄就大功告成了。

讲究一点,在铁丝最上端装一个木头把手,既美观,又用起来舒服,还不伤手。折一根拇指粗细的笔直树枝,削皮去凸,整平滑,取中间一寸长短,将铁丝上端竖直地插进树枝中间,一个漂亮实用的手柄就做成了。其实,手柄长短粗细,没有标准,由小伙伴自己决定,拿在手里适合就好。

最难的是将铁丝上端插进树枝中间的过程,超出了那时候我们的能力范围,需要借助外力。有一个巧妙的办法,就是煮饭做菜时,把铁丝上端伸进灶堂里,烧红后取出来,对准树枝横切面的中心位置,用力插进去。这个过程让人心惊肉跳,容易烫到手,造成伤害。这时候,一向严谨,并不支持我们滚铁环的父亲,就虎虎生威地走过来,帮上一把。父亲一边嗔怪地扫我们一眼,一边把铁丝和树枝拿过去,帮我们解决最后一道难题。只见阵阵轻烟冒出,铁丝就钻进了树枝里,铁丝与树枝就合二为一了,很结实耐用,十分顺手。

铁环比手柄工艺复杂,是我们自己不能做的,其来源往往有两种:要么从家里找现成的,要么到村头的铁匠铺请师傅帮忙打一个。

那时候没有自来水,用水都是到村头的井里挑。挑水用的不是塑料桶,也不是铁皮桶,而是请木匠师傅打制的木桶。为把木桶夯牢固定,需要在木桶外面上中下三个部位用铁环将木桶固定。所以,家家户户都有废旧木桶。我们用的铁环,大部分都是从旧木桶上取下来的。木桶上的铁环,其大小用来滚铁环恰到好处。

当然,也可以叫铁匠铺的师傅帮忙打一个新的。那时候的铁匠师傅在农村是最有商业意识和头脑的那批人,现实得很。打一个铁环,虽然用的是边角废料,但要花时间,忙的时候,是顾不上的,需要等他闲下来。忙也不能白帮,要么从家里偷一毛钱给他作为劳务费,要么从父母抽的烟里偷出五支给他——这是哥哥的拿手好戏。那时候的一毛钱,可以买一斤盐,一包烟,最关键的是家里都没有多余的钱。

我偷不到烟,也拿不出钱,就只有跟铁匠师傅请感情,博同情,用自己的苦力做交易。有求于师傅了,就选一个周日,一天到晚地蹭在打铁铺里,给师傅做小工,端茶递水拉风箱。这点小心思自然逃不过师傅的火眼金睛,傍晚时分,师傅闲下来,就问想要什么。心情一激动,不禁脱口而出:铁环!

师傅找来废料,放进炉灶里,等到铁块红了软了,夹出来,往铁砧上一搁,师傅抡大锤,徒弟抡小锤,叮当作响,配合默契,数次往复,不到一支烟的功夫,一个崭新锃亮的铁环就打成了。

手柄和铁环都有了,欢呼雀跃,想吼一声的冲动都到了嗓子眼。出了铁匠铺,按捺不住激动,左手拿环,右手拿柄,用钩钩住铁环底部,把铁环往地上一滚,手柄顺势往前一推,铁环就在泥石路上愉快地滚动起来。

月明星稀的晚上,铁环滚动的声音格外悦耳动听,与虫吟蛙鸣应和,把乡村的小夜曲唱得格外美丽,有生气。

滚铁环最有趣的一段路就是从家到学校。小学没啥,学校就在家后面,三五十步就到,谈不上滚着铁环上学去。上了初中,距离就远了,约有三里路。早早起来,吃完饭,呼朋唤友,背上书包,拿起铁环,在晨曦中出发了。

那时候马路上车辆稀少,五六个人在村头排行一行,喊一声“预备起”,就滚着铁环,雄纠纠,气昂昂,浩浩荡荡地向着学校走去。一路上看谁的铁环滚得又稳,又快,又久。输了,得给赢家背书包,有时候赌注是从家里带的零食。一路上,欢声,笑声,追赶声,手柄与铁环,铁环与路面摩擦声,交织一起,形成一首激越昂扬的上学进行曲。

在学校,滚铁环也是有趣一景。课间,操场上滚铁环大军千帆竞发,蔚为壮观。大家最喜欢上的就是体育课了。老师来点个数,做个操,不到十来分钟,就可以自由活动了,比赛滚铁环就成为重要选择。

在偌大的操场上,沿着泥沙跑道,一圈一圈地滚下去,幸福就像那个圆形的田径场线路,没有空间的终点,只有时间的终点——下课铃响。

当然,也有同学没有铁环,或者没有带。他们不甘从头到尾做一名观众,按捺不住那股瘾,跑过来借铁环玩。尽管内心有点儿不乐意,但无论平时关系好坏,被借者一般都会圆其心愿。关系好的,与伙伴分享快乐,那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关系不好的,看对方低声下气地求和来了,就顺汤下面,两人重归于好了——也有那种硬憋着气,不给面子的,但很少,属个别现象。

滚着铁环上学,或者放学,学校与家之间的距离就特别短,不知不觉就到了。这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到初三就戛然而止了。因为初三了,要升高中,是一道决定命运的坎。那时候上高中要考试,除了择校,淘汰率也高,很多同学在初中毕业后,没能考上高中,小小年纪就到旁边的广东打工去了;也有人留下来复读,但人数不多。

我还算个小学霸,改变命运没有其他途径,只能靠读书。从初三起,就把手柄和铁环放在老屋的某个角落,或者转送给村里其他小孩,滚铁环渐渐成为越来越遥远的记忆。

大学毕业后,几经辗转,我来到了北京,也成了一个小女孩的爸爸。现在的孩子,没啥可玩的,也宅在家里很少出门找其他伙伴,她玩得最多的就是平板和手机上的各种游戏。

我不赞同女儿玩游戏,因为容易让人沉迷其中。但一不留神,手机就被她偷偷地拿走了。她将自己反锁在闺房,玩得不亦乐乎,一点节制都没有。这让我更加怀念起那段滚铁环的美好岁月。

在原始的滚铁环游戏与现代先进的网络游戏之间,我宁愿女儿选择前者,体验那份简单、健康、适可而止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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