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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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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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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牙祭

嘴巴满足了,肚子填饱了,幸福指数就高了。

对这句话有深刻认识,是在忍饥挨饿的童年,生产队打牙祭的那个高光时刻。

那时候还没分田到户,生产队的适龄男女,集体出工,挣工分,年中年底按累计工分进行分配。

只要生产队长的权威哨声一吹,大家就扛着锄头,挑着箩筐,在村头集结,或顶着烈日,或冒着小雨,成群结队,浩浩荡荡,下地干活去了。

平时劳作完了,从地里归来,就各回各家,各吃各饭,结束辛苦劳累的一天。但每个月总有那么一两天,尤其是春耕秋种时分,阴历十五、十六的晚上,生产队要集体出夜工,打牙祭。

从百度上查找得知,打牙祭原来是一种用猪鸭鱼肉来祭祀祖先的活动。但在生产队那个时候,泛指有肉吃,可以改善伙食。

那时候,吃肉是过年过节,家里来贵客了才有的事,平时要吃上一口肉,实在太难了,连饭都吃不饱。

所以,决定打牙祭的消息传来,足以让全村人莫名地兴奋,眼里放出异样的光彩,大家奔走相告,见谁都满脸喜气。

在写这篇文章的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当年打牙祭,原来下地劳作只是一个幌子,大家找个借口,吃顿饱饭,尝三五块猪肉,才是真实目的。

打牙祭那天,一般都选在晚上六七点钟出工。夕阳西下,队长一声哨响,大家整齐划一地在村口集合,扛锄挑筐,向地里进发。

既然是打牙祭,就要留下三五个家庭妇女,给大家做饭菜。这些妇女要爱干净,手脚麻利,厨艺好。

妈妈年轻的时候很能干,是生产队公认的厨艺最好的,是打牙祭的时候大厨的最好人选。三五个妇女都由她带队指挥,尽量把饭菜做得色香味俱全。

集体在地里干活的,要忙到晚上十点,才能披星戴月地统一赶回来。他们回来的时候,饭菜也准备妥当,被盛在碗里,整齐地码在桌上,碗边搁着一双竹筷。饭和菜冒着腾腾热气,一圈一圈的,就像吐出来的烟圈;村子里弥漫饭菜的香气,刺激得肚子咕咕作响,不住地吞咽口水。

打牙祭的地点,一般选在大户人家,因为只有大户人家,才有那么广阔的室内空间,能够摆下七八张桌子,一次性容纳五六十人吃饭。也只有大户人家,才备有大锅和大灶。当然,即使是大户人家,也不可能有那么多桌椅板凳,都是我们这些小伙伴帮忙,挨家挨户东挪西借过来的。吃完饭,大人们再顺便把自己家的带回去。

大人打牙祭,小孩子跟着沾光。当然,小孩是没有机会上桌的,但一般都被赏赐一碗米饭,一块锅巴,一坨油豆腐,两三点油渣——这些都是我们平常在家难得一见的奢侈品。

生产队那么多小孩,也不是每个都能跟着沾光,一般都是十二岁以下,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小孩去多了,会有人有意见。过了十二岁,还去蹭饭,就有点不好意思,面子上也挂不住了。

为那口牙祭,在大人收工回来之前,我们就在晒谷坪上嬉戏,追逐,玩老鹰捉小鸡,躲猫猫的游戏,也是忙得不亦乐乎。

皓月当空,月移影动,虫吟蛙唱,一幅美丽的乡村画卷。

那时候村里没有通电,用的都是煤油灯,平时睡得早,有些伙伴熬不住,没有坚持到大人收工回来那一刻,就回家睡觉了。做父母的自然不愿让孩子错过这顿难得的吃饭机会,收工回来,见自家孩子不在,借故回家洗把脸,把孩子从床上拽起来,带到打牙祭现场。

由于妈妈是大厨,我就有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机会。打牙祭做菜,要用很多油,油是用猪肉炸的。柴火大灶上支一口大锅,沾在锅上的水分一干,切得巴掌大块的一篮猪板油就被倒了进去,被煎得滋滋作响。三五分钟后,从猪肉里不断渗出油来,约二三十分钟,半锅油就被炸了出来,猪肉成为油渣,只有二指粗细,浮在油面上,满满一层。

闻到油渣香,我甩开小伙伴,偷偷地溜进厨房,来到灶边,把脏兮兮的食指伸进嘴里含着,眼巴巴地望着锅里。

妈妈察言观色,一边嗔怪地骂着馋猫,一边用锅勺给我铲上三五块油渣。

把油渣抓在手里,我一阵风似的溜了出来,回到晒谷坪。我不敢独食,也不愿独食,意气风发,声若洪钟地招呼一声:吃油渣罗!

小伙伴旋风一样围过来,把我圈在中央。我开始郑重其事地给他们分油渣。分的时候,尽量公平,不能让小伙伴觉得别人多了,自己少了。油渣不多,最后一般是一人一块,或者两人一块。

领到油渣,几颗小脑袋挤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小心翼翼地咬着油渣。牙一咬,滚烫的油流了出来,香喷喷的,满口生津,味道好极了。

大人收工回来,打牙祭就开始了。小伙也各被赏赐一碗。但小孩是不能上桌的,也不能自己动手夹菜,只能站在父母身边,低眉顺眼地瞅着。父母一边骂,一边给我们夹点菜,要我们到一旁呆着。

有一碗米饭,一块油渣,一块油豆腐,两三个青辣椒,那就是当时我们所理解的幸福。那个时候,大多数家庭不可能一日三餐有米饭吃,即使有,也吃不饱,更别说油渣、油豆腐了。

小孩们没有盛第二碗米饭的份,约定俗成的规矩是先要让着出工的劳动力,只有锅里的锅巴才可能轮到我们——大人有盛饭的权利,一般都能吃饱。大锅里 的饭被盛完后,露出来偌大的一锅锅巴,紧紧地贴在锅面上,金黄金黄的,散发出阵阵特殊的米香。

当然,也有那么三五个大人,不懂怜惜儿童,要来给我们分食锅巴,毕竟锅巴香,很脆,嚼起来味道比米饭还好。

每个小孩子都能分到一块巴掌大的锅巴。锅巴到手,就一哄而散,躲进夜色里,找个角落,啃锅巴去了,生怕别人抢了似的。

吃完锅巴,也就曲终人散,牙祭算是打完了,大家各找各妈,各回各家。

夜深了,回到家里,倒床就睡,衣服都懒得脱了,澡也懒得洗了。那晚的梦,全是打牙祭的内容:白晃晃的米饭,黄澄澄的锅巴,二指宽的油渣和油豆腐,那就是做梦一样的美丽生活。

若干年后的今天,想起打牙祭,我还能清楚地看到那晚的月亮,伙伴,母亲,米饭,锅巴,油豆腐和油渣,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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