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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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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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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种菜

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湘南农民,习惯了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在渐行渐远的记忆中,不管春夏秋冬,雨雪艳阳,父亲都是四点钟就起床下地,精耕细作去了。唯一不一样的,就是视天气情况,出门时是戴斗笠,还是既戴斗笠又披蓑衣。

父亲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那就是现在常说的“天道酬勤”,即要想有收获,先要辛勤耕作,流血流汗。读书做学问也一样。所以,父亲起床后,喜欢挨个地把四个子女都唤醒,希望他们明白一日之计在于晨,趁着空气清新,读点书,长点知识,把学习成绩搞上去。

其他三个,迷迷糊糊地应着,一俟父亲背起锄头,出门去了,他们又翻身睡了过去,直到父亲从地里回来吃早饭前约二十分钟才起床——父亲一直都被蒙在鼓里,以为他的四个子女都很听话,在被他叫醒后就起床读书了。

其实只有老三我,在父亲叫了第一遍后,就一骨碌地爬起来,扯开喉咙,开始晨读,我的读书声与清晨的鸟儿一起,把乡村从睡梦中折腾醒来。

父亲农艺水平强差人意。他种的水稻,亩产量不是最高的,而是在生产队居于平均线水平;他种的菜,也不是最好的,甚至长得丑陋,有点儿营养不良。因为家里没钱,很少施化肥,打农药。要施肥,也是偶尔浇点发酵过后的粪便。起虫了,父亲就蹲下来,用手捉。村里家境好点儿的农民,施化肥,打农药,不用那么辛苦,就能把菜种得肥肥嫩嫩,好看极了——父亲最勤快,也不会投机取巧。

父母种的菜,除了自己吃,更重要的是卖。这可是我们兄弟姐妹四人交学费的主要来源。赶集的日子,天没亮,父母就一人挑一担蔬菜上路了。镇上有很多吃皇粮国饷的人,如镇干部、医院的医生、学校的老师,他们没有地,也没有种菜,吃蔬菜要买。父亲的菜,没有施化肥,一副营养不良的长相;没有打农药,菜叶上千疮百孔,所以,一开始生意不好,既卖不上价钱,又销路有限。但父母没有怨言,卖不掉了就挑回来,剁碎了,做成饲料喂猪。

镇医院有个德高望重的老医生,也是农民出身,经常买菜,但他很难轻易下单。他踱到父母地摊前停下来,一买就是一篮筐。有一次,朋友不解地问他,为啥喜欢买这些长相难看的蔬菜。老医生告认他,我父亲种的菜一看就是没打农药,没施化肥的原生态蔬菜,吃了让人放心。听者恍然大悟,于是一传十,十传百,父亲种的菜销路一下子好了起来。销量打开后,父母亲还是一如既往地坚持低价原则,从不加价。父母亲在镇上就渐渐靠卖菜出了名,认识他们,指定要买我们家的蔬菜的有身份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碰到在北京子女家养老的老乡,介绍自己是谁时,我只要把卖菜的父母道出来,对方就恍然大悟了,感情一下就拉近了。

对父母来说,种菜最重要的,是将身上流下来的血汗变成一分一角的人民币,然后把钱攒起来,等到寒暑假过后,开学了,给我们做学费。那时候,我们一家,住得破,穿得旧,吃得差,是村上有名的勒紧裤带过日子的穷苦人家。吃完晚饭,等子女都上床睡觉了,父母就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从各个衣裤口袋里掏出一把一把揉皱了的钞票,放在桌上,一张一张,认真地把上面的皱褶抹平,叠罗汉一样地叠在一起。一般以十元为单位,成为整数了,就从破得不能再穿的旧衣服上扯下一块破布,把人民币包起来,藏在家里某个角落,等我们开学时再翻出来。

我们的身体和知识,都是父母种菜换来的。那时候,觉得父母种的蔬菜,没什么味儿,因为做菜没放什么油,也没什么荤菜吃。在我们心目中,只有猪肉,才是最难忘的美味佳肴,让人垂涎欲滴。但猪肉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有机会每个人尝到两个手指粗的三五块——这是一种奢望。至于蔬菜,就根本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深刻的,值得回味的印象。

读完大学,参加了工作,实现自给自足后,生活改善了,现在餐餐大鱼大肉,也吃得腻了,才觉得最让齿唇留香的,就是父母种的蔬菜了。可父母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我们在三五年前就不要他们种蔬菜了。

自己家没有种菜了,每次回家,馋了,就遛达到镇上,买一把别的农民种的蔬菜。看我们提着各种蔬菜回家,父母就情不自禁地唠叨,数落别人种的蔬菜的种种不是,如打过农药,是肥料浇灌出来的,好看不好吃,价格也高得离谱。

但回老家了,我们依旧到镇上买菜。闲了几年,但去年父母又种上菜了,不是为卖,而是为让子女回家了有菜吃。父母种的菜,种类不多,基本上是辣椒、茄子、丝瓜、苦瓜、荞头,这些我们爱吃爱买的。现在无论谁回家,都喜欢去父母的菜地转一圈,摘几把自己喜欢吃的菜回来。这也成为我们偶尔回一趟家的理由。

从2018年起,镇上就有了快递。有一天,母亲在电话里试探性地问我:给你寄点你爸种的蔬菜来?

蔬菜还能寄?我有点儿心动,但觉得是小题大作,父母年纪大了,要跑到两三里外的镇上寄快递,也很麻烦,就对母亲说,什么蔬菜北京都有,算了,凑合着吃吧。

母亲说,家里的辣椒、茄子、丝瓜、苦瓜都有。别人种的,化肥农药多,不是绿色食品,先试试看吧。

试试就试试吧。我同意了。母亲很高兴,当天下午就和父亲推着小推车,到镇上给我发了快递,把他们种的辣椒、茄子、丝瓜、苦瓜各寄了一点。

快递第二天就到了,蔬菜看起来都很新鲜。收到蔬菜的那天中午,我就认真地做了一顿,确实很好吃。饭后,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很好吃,这样说,一是客套感激,二是真心话。没想到母亲当了真,在那后,隔三差五就给我寄上一份。

我问了一下家乡的快递价格,很贵,寄一斤要好几块钱,运费是当地蔬菜价格的数倍。以卖蔬菜为主要手段养育了我们的父母,对价格格外敏感,他们之所以在不做农民数年后再种菜,就是嫌我们在镇上买的菜又贵又是打过农药施过化肥的非绿色食品。

当然,主要是嫌别人种的菜价格高,在亲情面前,他们对价格的感觉第一次变得那么迟钝——在他们心目中,那个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儿子,才是他们的无价之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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