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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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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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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子鱼

突如其来的可怕疫情,让我不得不打乱既定计划,匆匆结束在湖南乡下陪父母过年的行程,告别亲友,大年初三那天狼狈地返回北京。后来疫情发展,证实这种作法是正确的,再晚点,返京就更让人担惊受怕了。

乘坐的高铁经过了疫情重灾区的武汉,虽然武汉只是停靠,没有上下客了,但回到北京,遵照单位和专家建议,还是宅居在家,自我隔离十四天。由于上了年纪,勤勉成了习惯,平时半天在家伏案写作;半天在外东奔西跑,拜见各色人等,所以,这次违背生活习惯的隔离宅居,就索然寡味,就像这个年一样——这个年,是我40多岁人生中,过得最没年味的一个了。

足不出户,打发日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回忆回味过年的各种习俗和美味了——当然,最好能够诉诸文字,与人共赏。写作这篇文章的时候正是自我隔离的第12天,也是传统元宵佳节。元宵节在中国被重视的程度仅次于除夕。元宵节一过,就意味着年味散尽,要收心收性,开始新一年的逐梦,在新的征程上撒腿奔跑。

往年,即使元宵节过了,年味仍在继续,今年是什么都没有——疫情让意犹未尽的年味,提前划上了休止符。那些让年味散发,并继续嚣张的,就是从乡下带回来的各种各样的特色花样小吃,尤其是湖南乡下的五花八门的腊味——往年返京,是大包小包,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的腊味。回到北京,拾掇一下,放进冰箱,想吃就做,要持续半年时间。今年除了带了上百个自家的土鸡蛋,其他什么都没有。

与年迈的父母在村口告别,凛冽的晨风扬起母亲的满头白发。她愧疚地说:今年腊鱼腊肉还没好,你们平安到达后,疫情好转了,给你们寄过来。

返京十多天了,母亲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不是盼疫情好转后,母亲给我做腊味寄腊味,而是她的话,就像吃腊味那样,那种特别的腊味熏香始终笼罩着我的嗅觉和味觉,久久不肯消散。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唇齿留香”的最好解释了。后来由于疫情防控,镇上快递也不营业了,母亲给我寄腊味的愿望也落了空。

喜欢创新尝试,贪图美味的湖南人,爱做各种各样的腊味,腊肉、腊肠和腊鱼是主要的腊味,也是腊味中不可或缺的。

我喜欢吃腊肉、腊肠,腊鱼则是最爱。

腊肉以腊猪肉为主,腊肠以腊猪肠为主,比较单一;腊鱼却种类丰富,形形色色,以草鱼和刁子鱼为主。草鱼块头大,肉质肥厚松软;刁子鱼肉紧,有韧劲,有嚼头。在我看来,腊刁子鱼不仅是腊鱼味美之最,也是所有腊肉中的美味之最。

做腊鱼,工序复杂,需要时间。往往年前准备——年前,附近的池塘干了,水库干了,集市上摆放着很多用于买卖的鱼类。腊鱼从去内脏到腌制成功,少则需要十天八天,多则在半个月以上。

往年是初七八离家返京,不急不慢,正好可以带上。今年是初三就走了,而且是临时决定的,母亲一点准备都没有——家里的腊味还在腌制之中,都没搬上柴火灶,吊在灶上方开始熏烤。

想吃而没有吃到,才更让人怀念,就像那段刻骨铭心的初恋,没有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让人感觉那么美,一直把她供在心灵心深某个神圣的角落,不愿意轻易触碰。

刁子鱼是土语,书名叫翘嘴鲌。在我们那儿,还有一个比刁子鱼更土的名字,钻脚鲢。这种鱼,身材匀称修长,脑袋较小,嘴巴微微翘起,十分性感,是鱼类中的美人鱼。这种外形加上鱼类属性,应该就是书名的由来了。至于为什么叫刁子鱼,我至今想不明白,是不是这种鱼与刁钻的性情有某种联系。

刁子鱼,性子急,胆子小,行动迅捷。它有一个显著特点,就是遇到动静,喜欢东奔西逃,东躲西藏,就像小时候,我们做错了事,逃避责罚一样。十多岁的时候,夏天了,我们常在村东头的池塘里洗澡,小伙伴们使劲一闹腾,刁子鱼就慌不择路了。把池塘翻江倒海地搅上一阵后,只要你站在水里不动,两只脚踩进泥巴中,刁子鱼就会急急忙忙地游过来,钻进你脚趾间的泥巴里,以为找到了十分安全的避风港。我们憋住气,弯下腰去,潜进水里,顺手一抓,刁子鱼就落在手里了,活蹦乱跳,身子甩个不停,竭尽全力想摆脱控制。所以,我们乡下喜欢把它叫作钻脚鲢——刁子鱼的身形与鲢鱼有点像,都是扁平状。利用刁子鱼这种傻傻不改的习性,每次洗澡,个个小伙伴都要捉上十多条刁子鱼,满载而归。用稻草从刁子鱼腮间穿过,嘴里出来,鱼叠鱼,形成长长的一串。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爬上岸,拎着那趾长长的刁子鱼回家,甭提多风光了,晚上辣椒煮鱼的美味就有了。哪怕做错了事,父母都可能将功补过,免了责罚。村头那口池塘到年底干塘了是没有刁子鱼的影子的,那塘刁子鱼在夏天的时候就被我们捉光了,吃光了。

新鲜的刁子鱼在鱼米之乡的江南,算不上是美味的鱼类,味道比普通的草鱼、鲫鱼、鳙鱼都要差。可将刁子鱼做成腊鱼,那就破茧成蝶,味道完成不一样了。在种类繁多的鱼类中,只有爱运动的刁子鱼,做成了腊味,鱼肉是粗纤维状的,在头或尾部找个地方,用手上下一撕,细细长长的肉,可以一撕到底,肉里没有一根鱼刺。这是任何其他腊鱼都不具备的,这就是腊刁子鱼独特和美味的地方了。

春夏,食量很好的刁子鱼长势很快,但长到一定规模,就很难再长了。一年的刁子鱼,有二指宽,手掌长。两年的能长到三指宽,很少见到四指宽的刁子鱼——这么宽,估计得长四五年。三四指宽的刁子鱼,是做腊鱼的极品,相当难找,比较罕见,一般都是二指宽。当然,做腊味,刁子鱼是越大越好。常用的,也就一年的刁子鱼,也就二指宽——北京地道湘菜馆里的腊刁子鱼往往很小,不到二指宽——鱼小了,刺就多了,很影响味道。

做腊刁子鱼前要去内脏,刁子鱼的内脏很简单,就是一根直肠和小小的鱼胆。在腮鳍下那块白白的鱼腹处,用指甲轻轻一掐,就裂开了一道口子——那个地方很嫩,用手往上一挤,内脏就出来了。擦上盐,喷点高浓度米酒,腌制一个晚上,就可以将刁子鱼像列兵一样整齐地摆在铁丝织成的搭子上,放在柴火灶上熏烘了。

在熏制过程中,要时不时地帮助刁子鱼翻身,以保持熏制更均匀。十天八天下来,腊刁子鱼就好了。熏得好,刁子鱼通体金黄;熏得稍差,略带黑色。熏好的刁子鱼,可以直接解馋,用手撕肉了。小时候,趁父母不注意,偷偷抓一两条,塞进口袋里,找一个别人不易看到的角落,用脏兮兮的手,撕着一根根细长的腊鱼肉丝,开始贪婪地咀嚼。

现在有些地方,做腊刁子鱼,喜欢掐头去尾,只留下那段匀称的肉身。这种作法,城里的食客喜欢,但我不喜欢——我更喜欢那种有头有尾的腊刁子鱼。有头有尾,味道才是完整的,也有一种美好的寓意在其中。被别人所不屑的鱼脑袋,虽然小,没有肉,骨头多,刺多,但嚼起来,那种味道是鱼肉所不能替代的。刁子鱼脑袋做成腊鱼了,骨头和刺也就烤松软了,容易嚼碎。不管别人如何,我是连鱼脑袋都嚼碎了,连骨头都不吐的。

在中国文化中,过年讲究吉祥。一条完整的刁子鱼,寓意更有中国特色,意味着年年有余,讨个喜嘴,求个吉利。掐头去尾后,这种文化味就荡然无存了。

腊刁子鱼的作法很简单,是怎么做怎么好吃。我最喜欢的做法,就是用剁辣椒,放进饭锅里蒸。剁辣椒,尤其是湖南乡下那种自己腌制的,放了豆鼓的剁辣椒。这种做法,腊味有了,辣味也有了——这两种味道,都是湘味特色,也是湘味之最,互相渗透融合,相得益彰,让人胃口大开,食欲大振。

元宵节那晚,有同在北京的朋友打电话过来问候。快要结束时,朋友欲言又止。在我询问下,朋友终于鼓起勇气,问:有腊刁子鱼么?

往年过年,从湖南乡下返京,我总要给朋友带上五六条腊刁子鱼。尽管那位朋友不是湖南人,也酷爱腊刁子鱼。看来,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爱吃腊刁子鱼,也不只是湖南人爱吃腊刁子鱼,原来爱吃腊刁子鱼的同道中人,哪儿都有,腊刁子鱼的美味已经成功突破了湖南圈,成为吃货的最爱之一。

那位惦记着腊刁子鱼的朋友,你也得像我一样,得等等了。等疫情结束,老母亲将腊刁子鱼寄过来,我就匀出一份给你,送货上门——我们也憋得太久,太需要外出走动走动,和朋友们一起畅聊,感受生活和世界的美好了。

2020年 2月 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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