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曾辉的头像

曾辉

网站用户

散文
202106/01
分享

故乡的端午节

谷雨过后,雨水就多了,阳光也足,艾叶和菖蒲便会在阳光和雨水的滋润下疯长,临近端午时,就该采收了。

爷爷会在端午前一星期,提前把菖蒲和艾叶采回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水分,然后把三五根艾叶折成半尺的长度,用几根干菖蒲当绳子捆好,这样分成好多捆,放进廓楼,备用。

南方湿气重,蚊虫也多,尤其是立夏之后,五毒都出来了,须格外小心,而菖蒲与艾叶除了防五毒之外,还有除湿、解暑、驱蚊的功效,在我们老家,这干的菖蒲艾叶是家家必备的。

奶奶还会釆一些菖蒲的块根,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晒得半干,再切成小片,用红头绳穿着,给我们戴在手腕或脖子上,驱蚊用。奶奶给小英子做的是一串昌蒲项链,用桃核作吊坠,线是大红的丝线,她戴在脖子上很是得意。

小英子是我婶婶的外侄女,年龄比我大一点,离得近,常在一起玩耍。那时小英子用瓦片在地上刨泥巴灰当粮食,我在地下挖个洞作灶,她用破了的碗来煮饭,玩着过家家的游戏。我后来到菜园里摘根红薯叶,把叶子去掉,红薯杆拆成凹凸的两条,提起来就是两串耳环,我把它们绕在小英子的两个耳朵上,一闪一闪翠绿的耳环就随风而舞,伙伴们就打趣说小英子是我的新娘子。

婶婶看着我们,笑着对小英子说:“这菖蒲项链和红薯杆的耳环是我们曾家给你的定亲礼物呢!”小英子红着脸跑开了,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像吃了一颗糖,心里甜蜜蜜的。

我没有竹马,小英子也没有青梅,但我们天天在一起玩耍,彼此相通,没有嫌猜。

初夏的夜晚,苍穹是灰蓝色的,星星在天上眨着眼,地上也有萤火虫在飞,一闪一闪的,我们追逐着萤火虫跑,日子就在夜色中渐渐丰盈了起来。

我家厨房的前面是个粪氹子,我从外公家回来的那一年,外公就在粪氹子边种了一棵栀子花树,因为不缺水也不缺肥,三两年后就长成了茂盛的一棵栀子花树,开出来的花朵也大,很是招人喜欢。栀子花开的初夏,一大早就有人来采栀子花,栀子花洁白,香气浓郁,很受人们的青睐,当然这是女孩子们的事,男孩子一般不怎么参与。

釆来的栀子花可以养在瓶子里,也可以直接放在床上,房间里放几朵,马上就会满室生香,充满了温馨和浪漫,姑娘们也会把栀子花插在头顶或扎在辫梢上,或者插在劳作时戴的斗笠上,也有男孩喜欢的,但只会偷偷藏在衣服的口袋里,不会让人知道。

栀子花开的时候,端午节就要到了,天还只有蒙蒙亮,我便要早早起来摘栀子花,每天都要把开得最大最艳的栀子花摘下来装进书包里带给小英子,她把栀子花扎在两个辫梢上,跑动时会留下一阵花的悠香,脸上的两个酒窝里盛着满满的幸福,我少年的梦就在这悠香的栀子里扎了根发了芽。

农村的孩子上学有的早有的迟,班上有比我们大三四岁的大哥哥和大姐姐,小学毕业后我和小英子直接上了初中,大慨是初二的那一年吧,我们十三岁的样子,在端午节的前后,我们小学的一个女同学跳进我们学校后面的塘里淹死了。

她比我们大四岁左右,小学毕业就没上学了,十七八岁的样子,正是青春年少,因不满家里将她许配给自己的亲表哥,用自己的命来作最后的抗争。我和小英子去看她,她直挺挺的躺在她自家的禾场上,面色灰白,眼睛也紧闭了,对尘世没有一点留恋了,那是我们的世界里最早凋谢的一朵栀子花,给少年的我们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多年后,当我们走过那里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位女同学,是她给我们一些人生的警醒。

当爷爷把菖蒲艾叶用红布条捆着,挂在门和窗子的两边,我们就知道,端午节快到了。

这时,龙船的鼓点也在河边响起来了,小镇就热闹了起来。

沿河两边站满了看龙船的人,枫林桥头还会有唱山歌的妇女,划船的呐喊与山歌的悠长,在河里飘荡,成为了记忆里最热闹的画面。

卖时令水果的,卖瓜子、落花生的,卖豆腐脑的,他们的吆喝声,伴着河边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呐喊声,让小镇的人气火爆。

街上的小店里也是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不过这只是预热,真正热闹的是端午节的那一天。

比较殷实的人家还会在端午节前,去代销店买来布匹,请来裁缝师傅,给大人小孩做一身新衣服,裁缝师傅在端午前的半个月也是最忙的,需要提前预约。

裁缝叫花跛子,脚自然有点跛的,也许是因为脚跛,才有了这一身手艺吧,我们小时候的衣服差不多都是他做的。

到那一天,父亲会早早去他家把缝纫机挑回来,把门扳卸下,支在堂屋里,给裁缝师傅当台面,裁剪衣裳。

其实,我们家境并不好,弟妹四个,布匹都是外婆买来的,也多亏了外公家接济,日子才不显得艰难。

花跛子后来去了市里,我长大后再也没有见过他,他只停留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有一年,和父亲谈起故乡的人与事,才知道他早就去逝了。

我们老家虽然离汩罗很近,但没人包棕子,并不是没有棕叶,在老家棕叶也是随处可见的,就是在湖南,包棕子也并不是很流行的,我一直找不出原因来。

反倒在浙江,一到端午前夕,家家户户都会包棕子,让我这个不会包棕子的湖南人觉得很没面子。你看嘉兴人,把棕子做成了一个大产业,做出了一个有名的地域标签,这是我们湖南人所不及的。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粮食作物的种植较为多样化,除水稻外也会种小麦、油菜、豌豆、苡米之类的,土地很少有闲着的时候。

临到端午节前时,父亲便会把收获到的油菜籽,拿到油坊去换油。油坊一到春末夏初便充满了菜籽油的香味,很远都能闻得到。

去油坊榨油可以现榨,但需要时间等。一般都是油坊老板看了油菜籽的成色,直接把榨好的油和菜籽饼换算好了给你,马上就可以带回来的,加工费可以给现金,但大都是用油菜籽来抵扣的。

端午前后,雨水多,阳光也足,韭菜长得茂盛。母亲便会提前两天把糯米用水洗净泡好,用手推磨磨成米浆。把菜园子里割来的韭菜洗净晾干,切成小段,倒进米浆中拌匀。把新榨的菜籽油倒进锅里烧开,用勺子和锅铲把和好了韭菜的米浆做成一个个圈形,下到油锅中,不一会,一个个焦黄香脆的油碗糕便可以出锅了。

母亲还会把一些糯米浆用布包住,吊起来,沥干部分水分,使之成团状,把它揉成条状,抓住两头扭个90度,放进油锅中,炸成金黄色,挠出来加些白糖,就是白糖饺子。

如果放进油锅中的米浆是揉成圆形的,挠上来之后加入红糖,就是糖油粑粑。

在我们的记忆里,这三样是最顶极的小吃,只有端午节才能吃到 ,就是现在去步行街,看到这些,还会唇齿生香,引出许多美好的回忆来。

这些只是端午节的小吃,主食自然也丰盛,肉是离不开的,父亲一大早就会去代销店把肉买回来,还会买上一些麻绞子,用来煮肉吃,这个菜成了端午节必不可少的一道菜。麻绞子就是北方的麻花,只是个头要小得多,也是油炸的,代销店里也只有端午前后才有这麻绞子卖,就像月饼一样,麻绞子在我们那里成了端午时节的专用食品。

当然还有鳝鱼,湖区湖叉沟渠多,鳝鱼泥鳅也多,但泥鳅我们是不吃的,倒是鳝鱼也成了端午节里一道必不可少的菜。鳝鱼煮黄瓜,鳝鱼煮面,或加紫苏小炒都不错。鳝鱼不是买的,家家都有,人人都会抓,老家的每个人都有抓鳝鱼泥鳅的技能,好象是天生就会一样。

吃饱喝足之后,便会结伴去小镇看龙舟,附近的龙舟都会在这集合,比赛着划,场面热烈,河道两边人山人海,好象端午节就是为了这份热闹而来的。

桥头有对歌的,都是清唱,比的是嗓音和唱功,湖区人的嗓门大,大概就是这样练成的。那些山歌在河里打滚,激起了划船手们一阵又一阵的吆喝声,龙舟在水上飞快的跑着,那是一种气韵在飞翔,江面上鼓乐声铳响声歌声汇成一片,这河流便成了舒畅的河,涛涛不断向前流去,把欢乐推向一个又一个的高潮。

我们只是来看热闹,牵着小英子的手在人群里穿来钻去的,这节日是大人的,更是俊男倩女的,也是孩子们的,我们看的不只是热闹,而是要去凑那份热闹,成为热闹的一部分。

小镇在暮色中渐渐远去。

人们也在夜色来临时,回到了各自的家中,那天晚上,大人小孩都会用菖蒲艾叶熬出来的黄汤洗澡,淡淡的艾香飘散在村庄,和着清幽的栀子花的香味,氤氲出端午节特有的一种气氛来,期盼了好久的端午就这样过去了,但可以成了一个谈论好久的话题。

那些鲜活的记忆,如故乡升起的炊烟,唤醒了一些深埋的记忆,这些飘香的端午记忆和着淡淡的炊烟,一起融入到了故乡的天幕里,成了永恒的回忆。

我最终没有牵住小英子的手,小英子先是去了海南,那时我和她只隔着一个天涯海角的距离,后来她又去了西藏,便又隔了一个山高水远的空间,从此就各自消失在了茫茫人海里了,天各一方各自安静地生活着。

故乡的那棵栀子花树还在,年年岁岁还在开花,只是不见了摘花的少年和戴花的少女,这棵栀子花树树龄已有44岁了,而栽树的外公已经离开我们33年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