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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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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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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泥鳅

清明过后,牛翻过三到四遍后,田就差不多整平了。不过还没到插秧的时候,嫩绿的秧苗还在秧田里,还只有一寸来高 。

翻到田底的紫云英都沤烂了,田泥呈现肥沃的颜色。春天的雨水多,几场春雨后,先前沤出的微红的紫云英水也没有了,整平了的田就都成了真正的水田,水只盖着薄薄的一层 ,近乎透明,这个时候,不下雨的晚上就可以去扎泥鳅了。

扎泥鳅是我们那边的说法,其实不光只是扎泥鳅还要夹鳝鱼,看到鲫鱼鲤鱼也会扎鱼,可能是因为泥鳅占大头,就这样叫吧。

扎泥鳅前得准备好工具,事先留着的罐头瓶子,便可以派上用场了,用铁丝把罐头瓶的口箍个圈,然后用长一点的铁丝做个提手,把它固定在那个圈上,装煤油用的煤油罐就做好了。提手不可太短,太短了给火把加油时,火焰会烧手,所以提手要尽可能长一点点。

火把制作比较简单,用一根粗点的铁丝,一头固定在一尺长的小木棍上,大手指粗的木棍就行了。铁丝的另一头缠上棉花,外面再用碎布条缠紧,火把头不可太大,大了烧油,浪费,小了呢,火光小,看不清水里的泥鳅和鳝鱼,适中最好,这些都是靠经验得来,做过几次了就知道了。

夹鳝鱼要做鳝鱼夹,新手夹鳝鱼都得要这工具,时间长了就不要了,用手夹就行了。加工出三块一样长的楠竹片,一尺多点长,一寸来宽,把其中的两块用刀砍出一样的锯齿,锯齿只要有三分之一就行了,另一根也要砍出锯齿,但要与另外两根的凹凸相符,不可一样,用钻子在竹片的中心位置和两头钻洞,把不同锯齿的那一根竹片夹在两根相同锯齿的竹片中间,钉子插入中间的孔,留一点距离,把钉子扭弯,做成一个活动的支点,另外再用细铁丝把相同锯齿的两条竹条的两头绑牢,再用刀刃把竹锋刮一下,鳝鱼夹子就做好了。

做针扎子要复杂一点,首先得去代销店里买大号的缝衣针,十根左右,再去找一个不用了的牙刷,把牙刷毛想办法去掉,只留牙刷柄,把煤油灯盏点亮,用钳子夹着缝衣针尖的这一头,把缝衣针屁股那头放在煤油灯的火焰里烧,烧红后就借火的热量插入牙刷柄里,冷了针就会固定在牙刷柄里,插成均匀的一排,然后找来一根两尺见长竹竿,把前面的竹节打通,劈开一点,把插了针的牙刷柄放进去,再用丝绳缠好,针扎子就做好了。

清明过后,谷雨就来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了,暮色四起的时候,蛙声已经响起一片了,耕田的牛走在归途的路上,它的一声声哞叫就把太阳震落到霞光中去了,薄雾就在田野上升了起来,和着炊烟一点点的融进了夜色里。

吃过晚饭,我便把扎泥鳅的工具准备好了,绑好火把,煤油也倒进了罐头瓶子里。扎泥鳅不可去得太早,去早了鳝鱼泥鳅还没出来,收获不会大,但也不可能太晚,太晚了第二天要上学,又怕起不来,只有星期六可以晚一点。

天刚黑,我们往往按捺不住就出门了,我打火把照,我弟弟负责扎和夹,打火把的人眼要尖,扎的人要手快,两个人要配合默契。小的时候,我在外公家里呆得多,到上学了才接回家,和弟弟相处的时间短,磨合得不够好,另一个原因可能是我们年纪小 ,一晚下来,总是要比别人收获少一些。

田里的泥鳅比黄鳝要多,但泥鳅却比黄鳝机灵,一到晚上,田野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都是扎泥鳅的。天气暖和了,在泥土里憋了一冬的它们,就在晚上出来乘凉吃露水了,这一说法不知道正不正确,按理说天气暖和了是应该出来捕食才对,吃水里的藻类或者小的虫子,只是这样的话它们应该比较警觉才对啊,可它们又是完全放松的样子,真是不明白。

它们从泥田里钻了出来,静静的躺在水田里,悠然自得的样子,能看到它们的胡须迎合在水中轻轻的抖动,这时针扎子对准了猛地扎下去,提上来,泥鳅就扎在针扎子上,再往桶缘上一敲,扎到的泥鳅便掉到桶里了,扎泥鳅不提篮子而是提木桶去装,就是这个原因。乡村的夜里除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外,就是这砰砰砰的针扎子敲击桶缘的声音,就像乡间的小夜曲,给我们带来希望。

夜间去扎泥鳅的,有些人是解嘴馋,扎来吃,但大部分人想以此换些钱来作其它用。我们就是要用卖泥鳅换来的钱,去买自己喜欢的小人书,那是我们了解过去和外面世界的一个窗口。

泥鳅比鳝鱼机灵,一有风吹草动便会钻进田泥里去,就是针扎子也没办法了,所以扎泥鳅的人,大都是在路边用火把照着寻找目标。只有夜深了,泥鳅深睡了,才能下到田里去,但也得轻手轻脚,不可惊醒它们。

夹鳝鱼相对比泥鳅容易,因为目标大,用鳝鱼夹轻轻一夹就能夹住,时间长了,不用鳝鱼夹用手也可以捉住,伸开中指,其它四指握成拳头状,中指快速绕过鳝鱼,再用力弯紧上提,放进桶里,再伸开手,鳝鱼就抓进桶里了,夜越深,鳝鱼睡得越死,用手捏就行了,待它反应过来,已经到桶子里去了。

田里有时也会有鱼,是鲫鱼,不大,因为田里水浅,藏不了大个的鲫鱼,我们也会扎上来吃。田里还有大的田螺,那些比较低的白水田里多一些,我们也会顺便捡来当菜吃。鲫鱼和田螺那时候是常吃的,泥鳅和鳝鱼我们都不喜欢吃,扎过来的都卖了。

田里的泥鳅多,但田里的鳝鱼和鱼都不大,要想得到大点的鲫鱼鲤鱼和鳝鱼,得到小渠小沟里去找,小渠小沟里水草多,水的深浅也不一,所以要弯腰挣大眼睛寻找,找到了大点的鱼,只能用针扎子扎下去并用力按住,不可像扎泥鳅一样提上来,因为鱼自身重量重,加之力气也大,提上来的过程里往往就会逃脱掉,得用针扎子按在水里,再用另一只手把鱼连针扎子一起捉上来,这样才不会跑掉。

沟渠边的鳝鱼比田里的要大得多,但一般它们的身子不会全部爬出来,只从洞口伸出来一截,夹鳝鱼就要注意角度和方向了,搞不好,它就缩到洞里去了,但夹到了要抵田里鳝鱼的好多条,我们夹过的最大的鳝鱼有一斤多重。

沟渠里边的鱼和鳝鱼大,但蛇也多,尤其是红土皮,这种蛇是红黑间花,说是有毒,所以特别要小心,它们在田里呆不了,田里的多是小的水蛇,红土皮是无处安身的,它们的安身之地大都是渠边沟旁,所以需要更外小心。有时人到深夜了,昏昏沉沉的也有错把红土皮当大鳝鱼来夹的时候,只是夹上来了,也会用针扎子把它扎死,用火把它烧死,免得下次再上当。小时候,我们都不大怕蛇的,可是长大了却不知怎的却怕了起来,大概是因为它是一种阴暗而冷血的动物吧。

刚学扎泥鳅的那会儿,有过一次惨痛的教训,夜深了,便下到田里去扎,弟弟的瞌睡虫来了,在扎泥鳅时把针扎子全部扎在我脚上,那个痛啊,现在回想起来都钻心痛,拔出来之后,用泥土洗了一下伤口,甚至没有发炎,几天就好了,在乡村,泥土也是最好最消炎的药。

往回赶的时候,人都有点疲倦了,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眼里也有星星眨着眼,回到家,看到一晚上的收获,兴奋又回来了,这时脸上都是油烟的黑,鼻孔里也塞满了黑的油烟,如果用的是柴油,那整个人就成了包黑炭了,柴油的烟比煤油的烟还要多。 洗脸的毛巾要洗几次才能洗干净。伴着泥鳅鳝鱼在桶里的翻滚和冒泡声,我们鼾然入睡。

卖泥鳅鳝鱼一般都是在星期天,小伙伴们相约着一起去,天只有蒙蒙亮就起来了,用扁担或棍子担着,到兰溪有十几里地,提着比较累,担着省力点,我们一般是十来斤,人家多的有一二十斤,要走路的,没有车可搭,那时乡里自行车还没有,只能靠两条腿来走,路上不少人,大都是像我们一样的人。

到了兰溪,太阳才出来,红彤彤照着兰溪很美好。

兰溪菜市场有人专门收泥鳅鳝鱼,只需往那里送就是了,那个时候的泥鳅鳝鱼卖不起价,才一角二分钱一斤,我们兄弟俩一个星期可以挣一块多钱,除去要买煤油,其它的钱都是我们自己支配。

卖完了,我们会先去吃碗粉。粉店是国营的,交了钱,营业员会给你一个竹片做成的码子,拿着码子去窗口端粉。师傳会从烧得翻滚的锅里,舀一勺滚热的骨头汤放到粉碗里,再把莹白的米粉用漏勺放到开水里煮个三两分钟,倒到碗里,上面再用小勺浇上一勺晶黄浓亮的肉丝,再撒上一点点葱花就好了。

吃粉是个幸福的过程,我们那时觉得世上最好的吃的就是这米粉,是米粉让我们的味觉有了幸福的感觉,辛苦换来了值得的回报。那时的米粉应该是一角伍一碗,高兴了的时候还会再花五分钱买一个油碗糕尝一尝。如果不想花多的钱那就四分钱可以买一碗百粒丸,再加两分钱买个发粑粑也可以把肚子填饱,只是这样嘴巴上,就不会有那种油亮亮的光显露出来。

街上是热闹的,热闹的街上有几个地方是吸引我们的。

小人书摊,那里有花花绿绿的各式小人书,摊主是个精瘦精瘦的小老头,严厉得很,笑容稀少。一分钱的租金可以看一本,我们去的人多,便会换着看,有时一分钱可以看好几本,他发现了便会破口大骂,抄起棍子要打我们,我们只得扔下图书落荒而逃。不过下次过去了,给他一分钱租书,他又像是忘记了一样,仍可以在他眼皮底下搞鬼,大家换着看。那个小小的图书摊给了我们少年的快乐,也是文学最原始的启蒙。

镇上有个书店,就在米粉店不远的地方,那时的书都是摆在柜台里的,只能在柜窗外看,没有钱是不敢叫营业员拿出来的,书店里人少,也不能呆太久,那个地方,我渴望去,可去了又是失望的多。那些摆在书店柜窗里的小人书把我的魂都勾走了。

后来米粉店再也没有去了,时不时的到书店里能带回了一本想了好久的小人书,到小学毕业时有了十多本。

另一个常去的地方是百货商店,那里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可以上发条能跳动的小青蛙,还有橡胶的能叫的小熊。

那时我最小的妹妹三岁多点吧,我和弟弟花了两个星期,用了一块八角钱给我妹妹买了一个绿茵茵的橡胶熊,手掌般大小,下面有个可吸气和放气的洞,捏它时会发出清脆的叫声,我妹妹爱不释手,睡觉都抱着睡。

后来,我弟弟用它玩出了新花样,用它可以吸水,捏它可以把水射到很远的地方,就是因为这个,我的一个小堂妹淹死了。

我们都上学去了,大人也出工了,那时的小孩子都是自己留在家里的,没人看管。

我妹妹拿着她的小熊出来玩,后面跟着我的小堂妹,堂妹比我妹妹小一点,应该是三岁左右。

那是夏初,水稻要扬花了,需要的水多,家门前的沟里的水也抽到田里去了,以前平到洗衣石的水就落下去了,妹妹拿着她的熊娃娃去加水,因为水位比平时低了,所以要用力弯下去,不小心就插到水里去了。

我堂妹在岸上看到了,不知是要去捡那个掉到水里的熊娃娃呢,还是要去扯我妹妹,也就跟着跌到水里去了。

幸亏附近有个看湖鸭子的,赶着一群鸭子路过,才把浮在水中的堂妹救了上来。救上来之后看到水中漂着的那只熊娃娃,才知我妹妹也可能掉水里了,便把她从水里摸了出来。不幸的是先救上来的堂妹没有救活,后救上来的妹妹却救活了。

我那堂妹埋在了上车塘的沟坡上,先前还有一个小小的坟包,现在早平了,要是活着的话,也差不多四十多岁了。

那个熊娃娃好多年后还在,那是少年时的一段记忆,甜蜜中又有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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