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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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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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荇菜青青的故乡

                                                             一


打开古老的《诗经》,第一首便是《关雎》,那些参差的荇菜便赫然入目,绿意入眼,自然会神清气爽。淡绿的叶子牵着长长的细茎浮在水面,一点点向远方铺染过去,一些小茎托着点点金黄,在江南的水面上,自在的随风摇曳着,娇羞着,带着青春爱情的模样,穿过长长的岁月,一直走到当下。

一片芦苇茂盛的河洲上,河面有淡淡的水雾弥漫,河水清澈缓缓流动,青青的荇菜点缀河中,它们细而长的茎随水晃动,偶尔有几只鳑鲏穿行其间,它们五色的鳞片映出了彩色的光来,把河水照得更加清澈透明了。

一条小船从远去撑来,船头坐着一位美丽的少女,她正在采摘荇菜,嫩绿的荇菜在她的手心滑过,便一片一片的滑到了船仓。

太阳从山头露出了脸,天地间便变得明净了,河面都是白亮亮的光,照得人心有点晃。

一对雎鸠鸟在河洲上叫个不停,那是爱的嘻戏,它们把春心唤醒了,万物都在茂盛生长。

新长出来的荇菜,嫩嫩的,滑滑的,那些细小的茎牵着一个个心形的绿叶,平铺在水面,一点点延伸过去,一直到岸边,有些被风卷起,便会露出紫色的底来。荇菜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植物,它的叶面是绿色的,而盖在水面的底却是紫色的。顽皮的风在水面翻起细小的波浪,也会去掀荇菜的裙摆,紫色的裙摆便露出了细长的瘦腿,如一只只舞池中的天鹅,频频的摇曳到芦苇青青的河洲上去了。

她的额头上浸出细密的汗珠子,荇菜上滑溜溜的胶汁让她的手如凝脂般的光洁,她抬手遮额,望了望河岸边那个骑着白马面貌俊朗年轻人,两道目光交织在一起,心会不由自主的颤抖,接着便会生出温柔和甜蜜的味道来,幸福的感觉就会溢出来,一如这满河的春水。

江南妩媚,雎鸠鸣唱,阳光正艳,青春正好,相思就这样种下了,如河中的参差荇菜,既便是左右流之,采之,芼之又怎么能采撷得尽呢。种在心里的相思是总会长出思念来的啊,于是这窈窕淑女只能求之,友之,乐之了,这就是《关雎》中荇菜的意境,相思的意境,爱情的意境。

荇菜一片绿,荇花点点黄,远古时候的爱情就这样绵延到了天边,延伸到了当下,他们在岁月的长河里放牧爱情,把绿色的思念滋养成金色的花朵,既便是过去了几千年,给我们的感觉仍然是美,美得自然,美得浪漫,美得让人窒息。

                                                     

                                                          二


孔子曾这样评价《关雎》,说它乐而不思,哀而不伤。能从诗中感受到的那种纯良的美好,和最初对异性青春的悸动,没有一丝一毫的邪念。

诗中的男女主人公都带有一丝惶恐、羞涩和怀想,孔子之所以说哀而不伤,就是说人在遭遇起伏时,有正常的情绪波动,不是失控的情绪泛滥,越过理智的堤岸,而是迅速鼓起勇气,穷追不舍。这里有冲动,也有节制,既表现了人的本性,又有教化的伦常,在孔夫子的眼里,这首诗传达的正是青年男女情窦初开却又合乎礼仪的动人情思。

后来,孔老夫子又接着说: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孩子们为什么不学习《诗经》呢?学习《诗经》可以激发志气,可以观察自然界的盛衰得失,可以结交朋友,可以使人知道怎么样去讽谏不平之事。还能知道不少鸟兽草木的名字,以增长知识。

那么《诗经》中的那个荇菜到底是种什么植物呢?

《诗经注析》云:荇菜,亦作莕菜。这样的解释,觉得它离我们很远很远,远得如《诗经》里的那个优美的女子。

后来看《汉语词典》里的注解:荇菜,多年生草本植物,叶子略成圆形,浮在水面,根生水底,花黄色,蒴果椭圆形,全草可入药。才觉得这荇菜好象似曾相识,应该就是生长在我们身边的一种常见的植物。

再后来查百度百科,荇菜属浅水性植物,茎细长柔软而多分枝,匍匐生长,节上生根,漂浮于水面或生于泥土中。叶片似睡莲,小巧别致,鲜黄色的花朵挺出水面,花多且花期长。别名:莕菜、莲叶莕菜、驴蹄菜、水荷叶。

那个在《诗经》里呆了几千年的荇菜,原来就是我们湖乡随处可见的水荷叶啊,真的一子觉得难以接受,可它却的的确确就是水荷叶,那种生长在河畔沟边的水荷叶,绿绿的心形叶子一点点平铺过去,细细的小茎举着五瓣金黄色的小花,把江南寂寞辽远的湖滨旷野照亮了。

当我四十多年之后静下心来,再一次重读《关雎》,忙碌的世事和荒芜的内心,被这些水灵灵的句子一一惊醒,优美的爱情穿越几千年的时间,仍然摇曳着爱情最初的模样,把我的记忆照亮。

                                                     三


老舅并不是我亲舅,是外公还没出五服的侄子。因为成份好,家里是地主成份的舅妈就嫁给了一贫如洗的老舅。

我妈是读了一些书的,没出嫁时,和同样读过一些书的舅妈合得来,舅妈生了三个男孩,怀第四个时,对同样怀了孕的我母亲说,如果我肚子里生下来的是个女孩,你肚子里生下来的是个男孩,我们就结成儿女亲家吧。

萍比我大月份,我叫她萍姐。

我还不到一岁,我娘把我扔给了外婆,我是在外婆家长大的,长到上学才回家。小时候表哥表姐都护着我,让我的童年很温暖。

那时,门前有一口塘,塘边有麻石条搭成的水跳子,供人挑水和洗衣服用,塘里长满了细细嫩嫩的水荷叶和重瓣的菱叶。

稍小的时候,萍姐带我在外公家的地坪里玩过家家的游戏,我们种田做饭,男耕女织,萍姐用尖瓦片在地下挖个洞当灶,用破瓦当锅,我用草绳绑块石头,抛进塘中,打捞上来一些水荷叶,叶子切烂做菜,刨些泥灰做米,我把黄色缎子般的小花插在萍姐的头发里,小伙伴们都拍着手叫着:新娘子!新娘子!萍姐圆圆的脸蛋上就有了红晕,笑着去追打那些小伙伴们,我呆呆的站在那里 ,看他们打闹,像是在看别人家的事。

稍大一点,外公叫我读《三字经》,也读《诗经》中的《关雎》和其它的诗歌,我摇头晃脑的跟着外公读: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萍姐远远的看着我们吟诵,充满了羡慕的眼光。

是前清秀才的外公压根也想不到,塘前那些嫩绿的水荷叶就是荇菜。我也理解不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是什么意思,那个被母亲指腹为婚的女孩,和我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没有一点猜嫌。

                                                                   四


再稍大一点,也许是五岁左右,有一天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叫萍姐陪我回家里去。外公家离我家并不很远,大概是四五里路的距离。

那是暮春时节,天气很好,阳光灿烂,也许是玩腻了,也有可能是好久没见到妈妈了,想念妈妈了,于是吃过午饭,便偷偷邀萍姐一起陪我回家。

油菜花开谢了,豌豆花正盛开,田里的紫云英也开得正红火,像是在大地铺了一层紫红色的地毯,蜜蜂嗡嗡的在田野忙着采蜜,我们也像两只快乐的小鸟朝南边我家的方向飞去。

从外公家有一条路一直向南伸去,这条路我走过的,我们手牵手像两只快乐的蝴蝶在田野里飞。田边的小沟里有水缓缓的流淌,沟里泥鳅和小鱼就会迎水上来,给了我们抓住它们的机会,那些鱼都是要撒籽的鱼,肚子里有一肚子的鱼籽,而泥鳅滑滑的,抓住比较难,只能用手捧,因为我们没有带装鱼的工具,便像玉米地里掰玉米的猴子,抓住了一个又丢了另一个,那些劫后重生的鱼和泥鳅,便又欢快的回到水里去了,重新获得了自由。我们边玩边走,走走停停,忘记了时间的存在。沟畔田野开满了野花,我一边走一边摘花给萍姐,像是在表达一份感谢,萍姐把那些花整成一束,用草根梱住,捧在手里,很像现在的手捧花。

向南的路走到尽头时,便是一座竹桥,横在河沟上。

人在上面行走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我喜欢在竹桥上走,有时还故意晃悠,那声音如嘈杂的鸟叫声,跌落到了水面上,水上面盖着水荷叶,又把这声音反了回来,便像是有一群鸟在叽叽喳喳的叫着。水荷叶的茎在水下纠缠着,牵扯着,也如鸟叫声一样的混乱,站在桥上往下看久了,也会有点昏眩。

萍姐没有走过竹桥,我都来来回回走过几趟了,她还是不敢过来,看着晃晃悠悠的我,她胆子越来越小,心跳得厉害,腿也软了,我牵着她的手慢慢走到桥头,看到脚下晃动着的竹枝,仿佛竹枝一下子就会散架,人也会跌落到河里去,便死活不肯往前走了,紧紧的抓住我的手,一屁股便坐到了桥面上,不肯往前走了,脸因紧张而憋得通红,吓得眼睛也不敢睁开了,仿佛一睁开眼,人就会掉到桥下去一样,还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过不了桥,怎么回家呢?怎不可能返回去吧?这时太阳也渐渐西沉了。还是我后来急中生智,把她背过了竹桥。

她伏在我的背上,我能听得见她呯呯的心跳声,手紧紧的扎住我的脖子,眼睛也不敢睁开,生怕从我身上掉下去了,卡得我气都出不顺畅。当我把她背过桥放下来时,她在我布满汗水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那时桥下面的水荷叶正油亮亮的绿着,清澈的河水缓缓向东流去。

四十多年之后当我回忆这件事,留在记忆里的只是一种惊悚。

过桥之后,我们并没有顺顺利利的回到家里去,而是走错了道,迷了路,没有找到家的我们,像无头的苍蝇在田野里乱转,直到我父亲和外公带着一大帮人打着火把才把我们带回了外公家。

                                                                      五


六岁后,我就从外公家回来上小学了。九年之后我便顺顺利利的上了高中。

读书的这十几年里,很多的时候都要和水荷叶打交道,乡下人家,没有什么收入来源,我们读书的学费全靠母亲喂猪来解决。

母亲一年喂两牢猪,我们放学回家便要到田野或河里去给猪找食料,田垄上的黄花菜和野蓬蒿,及河沟里水荷叶都是猪喜欢吃的,我们用这些来替代粮食喂猪,像宝贝一样的喂养着它们,春秋两节各出售一牢作为我及弟妹四个人的学费。

那时的猪就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好在母亲喂猪手法好,没有出现病死的情况,才让我们顺顺利利的都读了不少书,

用两根长长的竹竿,中间用绳子结着,叉开伸到水里,绞住一片,用力拧转,水荷叶就缠在上面,再用力扯上来,水荷叶就都随着竹竿缠上来了,切细加碎头用锅煮了给猪吃。水荷叶有淡淡的甜味,猪比较喜欢吃,后来我查资料,荇菜还有另一个俗名叫猪莼,看来各地猪还都一样,都喜欢吃这种菜。

暮春时节,水荷叶中间是黑鱼产籽的好场所,随着温度的升高,鱼籽会孵化成小小的黑鱼仔,黑鱼妈妈带着它们在水荷叶下面玩耍,阳光下黑黑的一团,很远就能看到。

有人看到了,就会捉来土青蛙,挂在鱼钩上来钓黑鱼,黑鱼妈妈因为护子心切,不想外来的青蛙侵占它的领地,也可能是黑鱼妈妈体力消耗太大,想补充食物,便会上当钓走。土青蛙是一种生活在土里或者岸上的青蛙,个头比青蛙小很多,灰色或者灰褐色,没有青蛙那么敏捷,也叫泽蛙。

萍姐因为家里穷,小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上学了,跟着舅妈织鱼网,那些网从水里网上来的鱼,被舅妈提到街上卖了,换回粮食,仅仅只能够维一家人的生计。水里网不来富有,贫穷总是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日子过得贫瘠而艰难,那个年代,一家人能够活下来就不易了。

老妈因为萍姐的失学而同老舅吵过,可吵归吵,谁又能改变得了贫穷的现状呢,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指腹为婚的事,便不再为大人们所提起了。

                                                              六


高三那年深秋的一个午后,广播里播出有人找我,我跑到传达室一看,是萍姐。

多年不见,萍姐已经长成一个婷婷玉立的大姑娘了,她把一件新织的毛线衣塞给我,就一声不响的跑了。

那是一件驼色的高领毛线衣,毛线是细软的羊毛线,后背是挑针的满天星,前面是个大的心形图案,里面是朵含苞的玫瑰花,心形外面有辫状的条纹缠绕,萍姐织这毛衣是费了一番心思的。她有一双巧手,家里的事里里外外都是她一手操办,可这双巧手却织不出自已向往的人生来。

那一年,我们刚好十八岁。

后来,我考上了浙江的一所大学,而萍姐因为家里穷兄弟又多,与人换了扁担亲,她的丈夫就是她嫂子的哥哥,嫁到了更贫穷的山区去了。

那些年,杭州的冬天很冷,老是下雪,我用萍姐送给我的那件毛线衣御寒,抵挡浸入心肺的寒冷,我不知道嫁到山区的萍姐,是怎么御寒的。

也许寒冷只是一种考验,挺一挺冬天也就过去了。生活仍要继续,冬天过后,春天就会到来。

大学毕业后,我一直留在了杭州,渐渐把故乡的一切都割断了,就像水中的浮萍,只会随水飘荡。

可人生就同水荷叶一样,就算断茎离开了,还是会找到一个合适的水域安顿下来,生根发芽,长成茂盛的一片。

我在杭州结了婚生了子,也安了家落了户,可总觉得异乡的城市扎不下根。

多年以后,当我在网络上读到一首《长相思.织毛衣》的词,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萍姐当年在煤油灯下给我织毛线衣的场景。

银针长,竹针长,谁把团丝绕指香?柔情寸寸藏。

月未央,灯未央,策策西风叩小窗,念君今夜凉。

这就是诗词的魅力,短短的36个字,把灯下织毛衣那个温馨的画面呈现在我们面前,给人无限的温暖和深情的忆念。

                                                              七


远古《诗经》里的荇菜,是一种可以当作菜疏的植物,姑娘采撷荇菜只是日常生活中最平常不过的场景,民以食为天,有什么比生存更重要的事情呢,那时候的生产力水平低下,不可能有现在这样丰富的食物资源,他们不光采撷荇菜,也采摘芦笋,采摘野豌豆苗,这可以从《蒹葭》、《采薇》得知,蒹葭就是芦苇,而薇就是野豌豆苗。肚子填饱了,自然便需要爱情,这是人类最基本的原始要求。

先人寄兴创作的过程中,便会从身边熟知的植物开始,表达的情感也是质朴而自然的,营造意境也是优美而纯真的,如“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窹寐求之”,“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怒放似火的桃花,嫩嫩绿绿的荇菜,霜花点点的芦苇不仅可以食用,还可以承载爱情,何其实用。

那个时候的荇菜,应该是普遍食用的一种食材,除了佳人采撷荇菜,之后的文人雅士也喜欢泛舟赏荇,对酒当歌,吟诗作赋,以寄情而逸致。

宋代诗人陆游曾写一首《泊蕲口泛月猢中》,中有“钓丝萦藻荇,蓬艇入菰蒲”,他们乘船在月下饮酒,吟诗作赋,想必还有佳人琴瑟相伴,音律在湖上弥漫开来,浸着月色一点点融入心底。晚风拂面让人沉醉,醉人的不只是酒,还有月色与佳人。天上只有一个月亮,湖面却晃动着千百个月亮,每个月亮里都有一个亲人,每个月亮都照着一条归乡的路。心里的情绪就这样杂乱的缠绕在心头,诗情如湖中茂盛生长的荇菜,缠缠绵绵就进入了诗人的心底。生命难道也像一叶荇菜吗,就算可以四方游走,左右飘摇,但还是有根牵扯的啊,那根就是诗人的故乡。

唐代诗人王维在《青溪》一诗中写道:漾漾泛菱荇,澄澄映葭苇。仅这两句就把一幅自然、清淡、素雅的画面呈现了出来,荇菜和菱叶随波荡漾,澄彻的溪水映着远处的青青芦苇,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写的是自然的景色,喻的却是诗人自已的素愿,这诗佛之名可真不是浪得而来的。

南宋诗人辛弃疾的《鹧鸪天.睡起即事》头两句是:水荇参差动绿波,一池蛇影噤群鞋。真的是绝妙的句子,诗人通过午睡醒来所见之景物,来传递出内心休闲旷达的心境,抒发了面对逆境壮心不改的豪迈心情。

1933年8月21日,鲁迅先生和日本友人森本清八在上海的内山书店闲聊,聊到上海的歌女,对其遭遇深表同情,于是先生写下了:明眸越女罢晨妆,荇水荷风是旧乡。唱尽新词欢不见,早云如火扑晴江。荇草浮动,荷风飘香,明月在水面晃动,越女洗衣归来,便会与情郎相拥。如今虽然妆容精致衣着华美,唱着新词,可内心孤寂,难展笑颜,那是因为她们的心早已飞到了故乡。早云似火,凶猛扑向江面,又何尝不是歌女们对当下生活的无穷抱怨呢?越国是先生的故乡,先生应该也是在借越女之口,怀念着生养自已的家乡。

                                                          八


《诗经》所说参差荇菜,到底是什么植物呢?《尔雅》仅仅这样解释:荇,接余也。北魏刘芳在《毛诗笺音义证》里作了详细的注解:水草,圆叶细茎,随水深浅。今是水悉有之,黄花似莼,江南亦呼为猪莼,或呼为荇菜。而黄河以北的人,大多不认识,就连学识渊博的人也认为参差者是苋菜,大家就着把荇菜叫成苋菜了,只是苋菜是陆生,而荇菜是水生,仅以参差来下定论,而不从通篇来考证,也是断章取义了。

北方人分不清荇菜,南方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一直以为从《诗经》中出来的荇菜必定高大上的,小时候带我摇头晃脑背读“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的外公不会想到,我也更不可能想到,门前塘里的点点绿波,被我们叫做水荷叶的猪菜就是荇菜,好多年后当我在杭州吃到那种个很贵的莼菜羹时,以为这才是诗经中所写的荇菜。后来看《本草纲目》才知二者之不同:荇与莼,一类二种也。并根连水底,叶浮水上,其叶似马蹄而圆者,莼也;叶似莼而微尖长者,荇也。花色各异。由此看来,荇和莼是属同一类科目的植物,茎叶也非常相似,只不过是花色略有差别而已,也都是生长在池塘沟渠之中,荇菜花为金黄色,而莼菜花为暗红色。

西晋文学家张季鹰当年曾在洛阳做官,一天见秋风乍起,突然思念起家乡的莼菜羹、鲈鱼脍来,于是留言: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便辞官乘船回家吃他的莼菜羹鲈鱼脍去了,被人传为佳话,后人便以莼鲈之思作为思念家乡的代名词。

《颜氏家训》里有:今荇菜是水有之,黄华似莼的句子,就是教导族人,人活得要像荇菜一样,有清澈爱洁之心。荇菜是水环境的标识物,荇菜生长的地方必定是清水缭绕,污秽之地是不可能长出荇菜来的。小时候随处可见的水荷叶,如今已经淡出了我们的视线,生态环境的恶化,让很多常见的植物远离了我们的视线,水被污染了,自然长不出高洁的植物来了。那些茂盛生长的荇菜,只适合长在《诗经》里,那是中国人的精神高地,也是诗意衍生的故乡。

当年带我诵读《诗经》的外公,何曾想到诗意就浮在门前的水塘里,那个以羡慕的眼神看着我们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表姐,也不会想到命运是自已掌控不了的。

如今当我带着外孙女摇头晃脑地吟诵《诗经》里的:参差荇菜,左右采之时,却只能从网络上找些图片,去给她解释这就是荇菜。我小时候随处可见的水荷叶早已不见踪影了,既便是有着,城里高楼林立的当下,也不会有一处池塘长满碧绿的荇菜,开着细小的黄花让我们去欣赏了,这种时空的错位,只会让我们更深刻地理解故乡、诗歌与文化意义。

随水而居的我,也只能在异乡的土地上,把文字种在故乡的河流上,虽然水不那么干净了,但我愿用心去净化它,让时间还原出一个清澈的世界来,说不定那片荇菜青青的池塘又会重现,那时我会自豪的对外孙女说,这就是《诗经》里的参差荇菜,我们没有丢失,也没遗忘,它仍然生长在故乡的山水里,活在我们的世界里,既便是几千年了,它仍然绿在我们的诗意的文字和生活土地上,这就是中国的诗歌,生生不息源远流长充满活力的诗歌。


       首发于《散文百家》2021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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