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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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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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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舅

1

老舅不是我亲舅,是我外公还没出五服的侄子,舅舅年纪比我妈大,所以我就老舅老舅的这样叫着了。

老舅是个老实人,舅妈说他像根木头一样,除了做事,一天到晚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有四个子女,年龄和我相仿,我在外婆家的时候,都和他们玩,大概因为是客人的缘故吧,他们好像都让着我,记忆中没有和表哥表弟发生过什么纠纷。

老舅家在外公家西边的一个高台上,原是外公家养牛用的牛栏屋。后来老舅要结婚了,便用泥砖垒了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房子,就在那里成了家。

打我懂事起,就只见舅妈一天到晚地织着渔网,一把梭子在她手上飞快的翻转着,渔网就一条条的从她手上织了出来,那些网网住了日子,也从水里网来了希望。

老舅队上田少,一年到头除去公粮,分不到多少粮食,种田的人家,家里连个谷仓也没有。

俗话说靠山吃水,靠水吃水,老舅就是靠着白坪湖和附近的河叉沟渠来养家糊口的。

那时的白坪湖是一个国营渔场,水草丰茂,鱼肥水美。

守湖人开的是机船,每天早中晚,机船都要耀武扬威的在湖里转上几圈,机船后面拖着长长的铁钩子,专门钩附近人偷偷放到湖里的渔网。

机船的马达声很刺耳,吵醒了我的梦,把太阳也吵到树梢上去了,光亮亮的湖面便闪着鱼鳞式的波光。

机船第一次在湖上巡湖的时候,舅妈已经挎着篮子从兰溪赶回家了,篮子里装着卖了鱼才买来的米和菜蔬,那是他们家的口粮。这时他家的屋顶才会冒出炊烟来,他家的炊烟升得比别人家的要晚,我那老表们的早饭吃得也比别人家要迟,那时的老舅家一天只吃两顿饭,比平常的人家少吃一餐。

鱼儿的活动是有规律的,一般晚上不怎么活动,所以晚上放网的收获不是很大,可白天巡湖的机船跑得勤,渔网被挂走的机率也大,有时人赃俱获抓到现行,还要把人抓走,不交罚款,是断然不会放回来的,就这样猫和老鼠的游戏天天上演,不知内情的人又怎能知道生活的艰难。

早饭过后,舅妈就坐在那里结网了,她脚踩木制的网挂,左手托着一个竹制的网眼片,右手拿着一把竹制的梭子,上面缠着无色丝线,梭子在她手中上下翻飞,熟练的织网技术,让她沉迷其中,甚至于好多次我从她面前走过,找老表玩,她都毫不知情。时光在手上流走,她仿佛要织出一条能够网住幸福生活的大网,来改变这种贫穷的现状。

好多年后,听我母亲说起,我舅妈的手也是个拿笔的手,她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来。

2

猫和老鼠的游戏玩久了之后,那机船便在夜里出来巡湖了,老舅的收获少了,鱼网被挂走的可能多了,日子自然过得栖惶了,只好白天摇船去河汊沟渠里撒网捕鱼。

老舅在船尾摇桨,舅妈在船头撒网,两人配合默契,生活的希望从水里网了上来。

小时候的我以为划着船去撒网是件好玩快乐的事,总缠着他们带我去,经外公同意之后,也有过一次和他们一起去撒网捕鱼的经历。

那是暮春时节,天气暖和起来了,阳光照在水面,闪着粼粼的波光,老舅在后面摇桨,舅妈坐在船头,我坐在中舱比较宽敞的地方。

麻绳制成的桨圈把桨套在桨桩上面,摇桨时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起桨时不能太用力,桨插进水里时,必须把握好力度,先轻后重,刚入水时就用力,船身就会飘,要等到桨入水深了才用暗劲,这样船就会在起桨的过程中匀速行驶,撒出的网才均匀,不会结成团。摇桨看似是个简单的活,要摇出老舅这样的水平来,没有几年的功夫是不行的。

船沿白坪湖向东走,一叶小舟在湖中驶过,潺潺的湖水托着船底,船就贴着水面前行,犁出两行波纹来,波纹和浪相遇便撞出了一些水花,那些水花有时会溅到船仓的鱼网上,一股鱼腥味便弥漫开来。

极目而望,太阳正从东边升起,湖面缀满了金色的光,春风和暖,远方青黛。

过闸口就是向阳渠,这是人工渠,运粮之用,那时公路少,车也少,船是重要的交通工具,鱼米之乡沟渠相连,织成了一道道细密的运输网,沟渠里的鱼自然也不少。

沿着向阳渠划出不久,舅妈便开始撒网了,边撒边默念:

肥的来,瘦的走,

鲶鲤鲫鳜样样有,

大鱼小鱼快上手。

大的来,小的走,

鳡鲮鳅鲇样样有,

肥鱼大鱼快上手。

冰块化,鱼儿游,

鲤鲭鳙鲳齐出头,

大鱼小鱼出洞口。

她相信这种默念有种神秘的魔力,会让鱼撞到渔网上来,不念这些心里就会不安,无所寄托。这种默念祈词的打鱼风俗,实际上是洞庭湖区古老祭歌原始遗风的残存,是口口相传,一代代传承下来的。

渔网不能撒在水草茂密的地方,那样水草会把渔网托住,渔网就沉不下去。老舅会事先观察好,船在水草中间行走,网也就撒在了水草的中间,网撒下去后要过一段时间才能收,这中间的间隙,舅妈便会用一块木头在船头敲打,发出梆梆的响声来,这时船就会往水草多的地方走,把藏在水草里的鱼赶出来,把它们往渔网上赶。我有时也帮着敲几下,终究敲不出那种响亮的响声来,还是年纪太小了。

那是一种比木鱼声要响亮的声音,但又带着一丝沉闷,在湖乡的沟渠里响起,像是苦难的生活发出来的一声声叹息。

只有在收网时,才不时地有惊喜跳出来,那些网住的鱼翻卷着尾巴,闪着银白色的光,这才是老舅的希望,河沟里的鱼和家养的鱼不太一样,有那种红嘴的鲮鱼,我们叫它洋鲫鱼,有麻灰色的基哈鱼,还有呆头呆脑的木奶奶(学名叫沙塘鳢),没有鱼鳞的鲶鱼和黄鸭叫,大白的翘嘴巴鱼,这些鱼味道比较好,也卖得起价钱。

3

太阳当头照着,水里也有一个白晃晃的太阳,沟渠里有黑藻子、蓼萍草和水荷叶,水荷叶会开黄色的小花,浮萍一样地浮在水面,这种水荷叶切碎时有酽酽的汁,猪喜欢吃。沟渠边上,还有一种游草子,也是一种青绿色的草,浮在水面,但根在岸上,它们可以长很长很长,能伸到沟渠中间去,我们在河沟里游泳时最烦这种草,有时会缠住你的手脚,让你游不起来,甚至可以让你丢了性命,乡里的孩子一般都不会游到游草子多的地方去。

用两根长长的竹竿,中间用绳子结着,叉开伸到水里,绞住一片,水荷叶就都随着竹竿缠上来了。放学后,我常拿根夹棍去河沟里夹水荷叶,切碎后煮熟给猪吃,那个年代,猪是我们的希望,我和弟妹的学费都是卖了猪才交的,所以一家人会尽心尽力地喂养。

暮春时节,水荷叶中间是黑鱼产籽的好场所,随着温度的升高,鱼籽会孵化成小小的黑鱼仔,黑鱼妈妈带着它们在水荷叶附近玩耍,阳光下黑黑的一团很远就能看到。

老舅看到了,也会捉来土青蛙,挂在鱼钩上来钓黑鱼,黑鱼妈妈因为护子心切,不想外来的青蛙侵占它的领地,也可能是黑鱼妈妈体力消耗太大,想补充食物,便会上当钓走。土青蛙是一种生活在土里或者岸上的黄褐色的蛙,个头比青蛙小很多,没有青蛙那么敏捷,也叫泽蛙。

水中的游刁子会打着水花随船游动,岸边有五彩斑斓的鳑鲏子,它的鱼鳞呈现彩虹一样的彩色,非常漂亮,我们叫它半边屎,这种小鱼内脏多,只好看,不好吃。水边还有一种磨水嫩仔鱼,贴着岸游行,有黑色的斑点纹,两寸来长,肉质非常鲜美,做火焙鱼是最好的。

外公是钓游刁子的能手,一钓能钓一桶。他在湖边的开阔地带,用蛆打窝,把游刁子都吸引过来,然后把挂有蜘蛛网做鱼饵的鱼钩抛进窝里,鱼会立马上钩。

钓游刁子的鱼杆不能太长,要用笼竹子,杆细而富有弹性。起钓后,利用竹杆的弹性和鱼自身的重量扯断鱼的口缘,让它落到岸上,而蜘蛛网做的鱼饵会牢牢粘在鱼钩上不会被鱼吃掉。只见渔杆飞舞,丝线晃眼,银花闪烁,不一会,湖滩上便落满了一层活蹦乱跳的刁子鱼。

钓游刁子要掌握好力度,钓杆弹性要好,手要快,从起钓到再次落钓仅几秒的时间,是连贯着的,一气呵成,看着都很过瘾 。

4

船停下来的时候,还能看见水草上附着的螺蛳,那时的水质好,口渴了,捧上水就能喝。

花已经开过了,沟渠两岸只有墨绿的草色。

这时也会有一两条水蛇从沟渠里游过,水蛇高擎着它的头,身子在水中扭来扭去,摇出一些细细的波纹来,就像刚刚学会了游泳,在水中高举着头游来游去的小伙伴。

河渠的两边都是堤坝,把视线都挡住了,看不到远方,很是压抑。视线受阻,时间长了人便觉得困,太阳照着,便在舅妈的梆梆梆的敲击声中昏昏欲睡了,原来看似很好的事情,深入进去了,也并不是那么回事,生活也许就是这样从平常平淡里熬出来的吧。

待到睡了一觉醒来,太阳已经偏西了,老舅的船已经往回走了,船仓里的收获是他们一家的希望,舅妈明天一早会到兰溪街上把它们换成食材带回来。

上得船来,表姐已经把饭做好了。青黄不接的时候,是乡村最困难的时期,很稀的饭里拌着干红薯叶,也许是饿了的缘故吧,吃起来还蛮香的,这是我小时候第一次在老舅家吃饭。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他们一起上船去网过鱼了。

好多年以后,我都还记得我舅妈在豆式的煤油灯下修补鱼网的场景,那亮着的灯把黑暗炸开了一个洞,舅妈坐在光圈里,用她灵巧的手修补着那些被鱼冲破了的网,再重新从水中网出希望来。

那种艰辛和困苦只是中国普通家庭再平常不过的缩影,可是他们不埋怨生活,而是顶着压力前行,即便是鱼网再破再旧,舅妈也能细细分理,修补好,重新找到生活的希望。或许,艰苦的岁月里,他们想不到很远,一家人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

也许时间也是一张网,当我们回望过去,我们都成了岁月的猎物,挂在时间的网上,就像刚刚出水的鱼,闪烁着水珠一样的光芒。

5

天气暖和时,鱼好动,老舅还可以用网从水上讨生活,可天气冷了之后,鱼都奔深水里去了,不轻易活动了,要捕到鱼,就是件困难的事了,有句谚语就是讲这事的:“寒露霜降水退沙,鱼奔深潭客奔家。”但是以捕鱼为生的人,总能想出办法来,在与天斗与地斗的过程中,人们总能从大自然中找到适合人们生存的路子。

立冬之后,白坪湖的冬捕便开始了,但那是国营渔场的事,沿湖而居的人们在意的是冬捕之后的开湖。渔场冬捕时,用大拖网和机船在湖里拖上半个月之后便会宣布开湖,给沿湖而居的人一条生路,从立冬开始开湖,到立春之后禁渔的这段时间里,人们是可以随意去湖里捕鱼的。

可人们没有国营渔场里的那种大拖网,在寒冷的冬天,要把鱼从水里捕捞上来是件难事呢。但是难事也难不住那些一年四季从水上讨生活的人们,他们就用拖顶纲和麻罩子相结合的方式来捕鱼。拖顶纲可以发现湖里的鱼,而麻罩子可以把鱼罩上来,这是一种经过改进过的,比较实用的一种捕鱼方法,但要几个人配合才行。

顶纲是用草绳竹枝自制的一种比较简易的工具,由纲绳和目绳组成,纲绳比较粗实,上面绑有砖块,一般一到两米的间距,砖块的重量会使纲绳贴淤泥而行。而目绳却要小一些,目绳和纲绳之间是用拇指般粗细的竹杆连接,间距一米左右,竹杆上要留着竹尖上的竹叶,竹叶一晃动,就证明拖过的地方有鱼。

寒冷的冬天鱼都喜欢把头插进淤泥里,只留后半截在外面,当纲绳拖过鱼身时,鱼尾巴便会懒洋洋地摆动一下,拖过的纲绳就会把这个摆动传递到最近的竹杆上,使竹叶连着摆动,在后面跟着的人会马上撑船过去,用麻罩子把鱼罩住,然后用一根驼叉戳入麻罩内,鱼一受惊吓,便会往麻罩的内壁上撞,罩鱼人根据手感会瞬间放下蔸网,同时快速提起麻罩,鱼就会落入蔸网中,从而把鱼捕上来。

麻罩捕鱼,要眼明手快,船是很小的鸭划子,人是有经验的老手,在这样组合的捕鱼队伍里,老舅都是那个罩麻罩的人,一旦发现竹枝有晃动,他就会一点驼叉箭一般冲过去,离目的地还有一两米远时,就把麻罩罩下去了,整个身体伏在麻罩上了,等鸭划子依靠惯性靠上来时,麻罩已经提起来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或者草鱼已经落到船仓里了。

空旷的湖面,冷风嗖嗖地吹着,打渔的人便会唱渔歌给自已鼓劲加油,那些渔歌的调子都是固定的,词有的是现成的,也有即兴唱出来,一唱一和,老舅虽然木讷,可唱渔歌却是个能手,他们的声音都是从心里迸发出来的,高亢激锐,近乎嘶声力竭的呐喊,虽无多少美感,却质朴而真诚,是原生态的,很有穿透力,想象力也丰富,很远就能听得到:

风吹麻石滚上坡,

洞庭湖里鸟架窝。

一柄驼叉叉天地,

一根撑篙晾东西。

大家一起来拖网,

洞庭只剩四百里。

竹杆尖儿晃悠悠,

麻罩里头有大头。

眯上眼睛哼一曲,

洞庭全在酒杯里……

罩麻罩的老舅像个百战百胜的将军,身手敏捷,出手不凡,和他木讷的性格完全相反,只有捕鱼时才能见到他的真性情。穿着一件破棉祆,腰中用一根草绳捆着,零乱的头发和破棉祆露出的棉絮在寒风中飞舞,鼻子冻得通红,有鼻涕流出来时,便会用力擤掉鼻涕,在腰围巾上擦几下,双眼紧盯着湖面,像一只猎鹰一样随时准备出击。

6

拖顶纲的是两条船,各牵一头,不紧不慢的在前头拖着走,罩麻罩的人在后面紧紧跟着,发现目标就快速将鱼捕了上来。

麻罩是用几根竹子拼成的,下面大上面小的圆锥体,四周蒙了网,网一般只蒙麻罩的一半高,底部的网是固定好的,上面有一根提线,平时网是紧贴着固定在竹杆上,当鱼撞上网罩后,上面的拉线便会松开,网便会随鱼往外扩展,形成一个蔸底,就可以把鱼蔸上来。

这种捕鱼的方式不是本土的,是从洞庭湖区传过来的。

先前都是单人作业,一人撑船在水浅的地方,叉开双脚站在船的两边,两只脚分别用力摇动船边,使之产生波浪,插在淤泥里的鱼露出的尾巴便会随波漾出一股浑浊的水来,以此作为定位,就能抓到鱼,最先要脱掉一边衣服,手伸进冷水中去抓鱼,后来发明了麻罩子,就不用赤膊到冷水中去抓鱼了,用麻罩子站在船上就可以把鱼捕上来。但浅水中的鱼都不大,深水中的水温高,大鱼都奔深水中去,拖顶纲和麻罩相结合,解决了捕不到大鱼的问题,是一次创新。

老舅有一身捕鱼的技能,板罾只在春天或者初夏汛期才用,两根弓形的竹杆支撑着罾网的四个脚,另用一根大竹杆做支架,一端固定在罾架上,另一端固定在岸上,罾架上系有一根粗绳,板罾的人可以通过绳子收放使罾升起或者落下。

板罾不光是个力气活,还要考验板罾人对鱼汛准确的判断,并非是守株待兔式的毫无目的的乱起乱落,而是要随时观察水面的动静,确定鱼群的行进路线,作出准确的判断,当鱼群靠近罾网之时,就快速升起来,鱼便落进罾中。如果等鱼群游进网中再升罾,鱼就会逃掉,会板罾的人都能很好的掌控鱼群的行进速度与罾起水的时间,能估算得分秒不差,所以老舅出去总可以满载而归。不像我们,有时帮他板几罾,能板到几个鲫鱼也是大呼小叫的,开心不已,但更多的时候都是空空如也,因为我们不懂鱼汛,也从不去观察水面的情况,以为只是机械的起落。

鱼死了不闭眼,打鱼人一天忙到晚,从水上讨生活的人注定不容易,是发不了财的,老话定格在这里,除非鱼死了闭上眼睛,可是我们什么时候看到过鱼死之后会闭上眼睛呢。老舅和舅妈靠自己的一双手艰难地养育着一家人,这是那个年代最平凡不过的缩影。

7

后来,表哥大了,初中毕业的他,就和父母一起承担了养家的责任,只是他没有继承捕鱼的行业,而是改行去做了瓦工。

我读小学时去外婆家,要从他做瓦的地方经过,看牛蒙上了眼睛在踩着泥巴,泥巴踩熟后,被瓦匠们切来堆成一条条的泥墙,然后用塑料盖住,避免失水而变硬了。泥墙的宽度就是瓦的宽度,泥墙的长度就是瓦模周长。

用钢丝做的切刀切出一块泥坯来,围在套着纱布套的瓦模上,用打湿了的楔子把泥坯用力糊在瓦模上,并把接口烫平。楔子上有条纹,做出来的瓦也有条纹,有条纹的是正面,然后用一个薄竹片沿瓦模快速一转,切出高了的泥坯来,再取下瓦模,底在秕谷上面粘一下,错开瓦模的手柄,瓦模就会卷小,从里面取出瓦模和布套,圆桶形的四块瓦就留在晒场上了。

圆形的瓦模上面有五根凸起的线条,会在瓦片的内壁留下五条凹槽,等瓦坯干到一定的程度,沿凹槽折断,就成四片大小规格一样的瓦坯。

我那时候看表哥做瓦,有时也帮他收瓦,把瓦一片片叠起来,码成一排排,盖上稻草制成的草帘子,让它们阴干。瓦因为很薄,不能在太阳底下暴晒,否则就会开裂影响品质。

稻草帘子是用稻草织成的,把稻草一把一把的依序扎在一根竹棍上,就扎成一块稻草帘子,稻草帘子在乡下作用很多,盖灰屋子或茅屋子,可当顶盖,也可当墙用。还可以当临时的雨具,尤其是做砖瓦时需要很多,砖瓦遮雨和遮大太阳都要用它。双抢过后的农闲时节,家家都会织些草帘子备用。

做瓦要用白膏泥,白膏泥做出来的瓦瓷实,不浸雨。烧瓦有专门的瓦窑,上面还有两个高高的烟囱。

烧瓦是个技术活,按一定的规律把干了的瓦装进瓦窑里,要留通风孔和烧煤用的煤眼,煤是用长长的铁锹加进去的,先要把瓦烧透,烧透之后就封窑了,不用往里面送煤炭了。

从窑顶浇水闭烟,使烧红的瓦慢慢冷却。从封窑到出窑需要半个月左右,这段时间是考验烧窑师傅技术过不过硬的最关键的时间,烧出来的瓦油青油青的,敲起来有金属质地的响声,才是上好的青瓦。如果烧出来的是红瓦,质地就会松脆,品质就差了很多,身价就会大跌,有时白送也没人要。

8

表哥精瘦精瘦的,有营养不良的成分,也有过早操劳的原因。

我们小时候玩泥巴,那时候用泥巴做响炮,向下摔时还会朝里面吹一口气,大家比各自响炮炸开洞的大小,泥巴里承载的是无忧的快乐。表哥做瓦却是在泥巴里讨生活,他话也不多,是生活的重担把他压得沉默了,小小的我那时陪着他,让我也过早地懂得了生活的艰辛。

做了几年瓦工之后,他就在自己家的后面建了一座瓦窑,开起了瓦厂,自己做瓦烧窑,发了家致了富,完完全全脱离了老舅那一辈人的生活状态。

白坪湖里有的是白膏泥,秋冬的时候,水位退了,湖边到处都是挑瓦泥的人,像搞冬修一样的热闹。许多人看着有利可图,跟着也开起了瓦厂,把瓦做成了一个产业。

有的人就买来拖拉机,专门做起了瓦生意,用拖拉机把瓦拖出去,到几十上百甚至几百公里外的地方销售,这其中就有我的几个堂舅。

那个时候一个村也难寻一台大的拖拉机,可在白坪岭却有十几台拖拉机,是这十几台拖拉机把烧出来的瓦源源不断的运往外地,把泥巴换成了钞票,价值得到了转换,产供销一条龙,搞得红红火火,成了远近闻名的瓦村。

后来我外公走了,外婆便住到我家来了,白坪岭就去得少了,加之我又远走他乡,去了异地谋生,只能从父母的口中听得一些老舅家里的音讯。

九十年代后期的白坪岭人,又依托稻米之乡和省道穿村而过的优势,转行开了许多的大米加工厂,成为了托起兰溪米市一支重要的力量,由于他们的敢闯敢干,现如今人多地少的白坪岭成了富甲一方的好地方,别墅成群,敬老爱幼,过上了让人羡慕的幸福生活。

我的表哥与表弟因为勤劳肯干,各自成为了行业里的能人,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让操劳了大半生的老舅与舅妈过上了幸福的晚年生活。

年轻时那个木讷的老舅如今脸上都是笑容,荡漾着开心与幸福,每餐喝点小酒的老舅,话也多了起来。

那个一网可以把八百里洞庭拖小到四百里的老舅,那个可以把洞庭湖装进酒杯里的老舅,在陈述他的那些陈年的旧事时,一不小心便会从嘴里吐出一群活蹦乱跳的鲤鱼来,那是勤劳和大自然给予生活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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