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洪江古城游玩,才知道这里曾是桐油之都,以产“洪油”而闻名海内外,现如今那个离我们生活渐远的物质,如这些古迹一般的唤醒了一些回忆。
在我的家乡,小时候也是有桐子树的,而且个头比较大,大伞一般的桐子树下,吊着耕田的大水牛,水牛躺在桐子树的阴凉里,反刍或者吃草,翠绿的桐子挂在叶子间,鸡蛋般大小,好看却不中用。
小的时候,只要是不能食用的果实,大都不会引起我们的兴趣,虽然它的果实能榨出桐油来,那也是一种与我们小孩不相关的事物,相比桃子、梨子和桔子,是入不了我们的法眼的。
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我们对植物好坏美丑的评判标准只有一个,是否能吃。能果腹的东西才是好东西,这是贫穷年代最朴素的认知。那些桐子树只是故乡的见证人,花开花落见证着我们的成长,也见证着村庄的变迁。
没见过家乡有榨桐子的榨油厂,我家乡的桐子树也应该是个外来树种,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桐油在以前既是战备物质也是常用物质,用途广泛,在石油没有发现之前,我们点灯照明就是用的桐油,木质的门窗和家俱的防腐抗潮也是要刷桐油的。后来石油的发现与普及,让桐油身价大跌,渐渐失去了原本的地位。
那些晚秋成熟的桐子果,历经秋风秋雨,便掉落一地,上了年纪的奶奶们把它们捡拾起来堆在墙角,阴干之后 ,冬天用来作为烤火的燃料,火里便弥漫出一股桐油的味道,飘得好远好远 ,远到现在都能记得那个味道,于是一些深埋的记忆便被唤醒了。
桐子树枝丫多,树干又不直,做不了房梁和家俱,只能当柴烧,也许是这个原因,村里的桐子树就这样慢慢消失了,虽然日常生活中还能见到桐油的踪影,但都是从山区贩运过来的。和它一起消失的还有大水牛,田地不用牛耕耘了,都用机器替代了,牛也就慢慢少了。
可在湖区的旷野上,有时还能见到成群的水牛,但它们的作用变了,从耕牛变成了肉牛。唯有桐子树却像是绝种了一般,再也见不到它们的身影了,它们和我的童年一样,一起消失在故乡的土地上。
前些日子,在一个诗歌群里,结识了一位湘西的诗友,他给我发来好些桐花的照片,那些簇拥而开的桐花一下子把我的乡愁点燃了。
对于故乡,随着年龄的增长,有些记忆掩埋得非常深,没被触动,就沉浸到黑暗中去,逐渐忘记了。
看着这些美丽的图片,我才发现一些美好的事物被我们忽略了,人总是选择性地接受着自然的馈赠,具有某些偏见和功利性。小时候,在我们眼里,桐花的白肯定比不上黄瓜花的黄,黄瓜花的黄能结出让人果腹的黄瓜,这就是区别。可现在反过来看,春末桐花的白可比瓜棚上黄瓜花的黄,要壮美大气得多,只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这样的审美和偏爱也是在理的,但相对于桐花却又有失公允。
春天百花齐放的时候,桐子树光秃秃的树枝上,才开始长出新的叶子,等到百花都凋谢了,它却长出了一簇簇花蕾,随后便竞相绽放了,清风一过,随风舞动,如飘逸的白云降临人间,煞是美丽。
但这样美丽的场景并不会持续太久,初夏的骤雨一来,桐花便如雪花般随雨飘落,或随水而逝,或烂进泥土里,多少有些伤感,就像我的童年一样,融入到了时光的长河中去了。
花开无语,芳华艳丽。
花落无言,纷飞如雪。
桐子花不比普通的花,桐子花掉落下来时不会立即萎靡枯败,而会较长时间地保持枝头开放时的状态,让你不得不感叹生命的顽强与执着。
台湾有一首《油桐花新娘》的歌,是用闽南语唱的,那是一个深情的男人献给心爱的女人的歌,带有宋词清凉的况味,低吟浅唱,细腻深沉,蕴含着一些不可名状的伤感,就像桐花在夏雨里飘落,完成的只是生命中的一个过程,却又是另一个新过程的开始。
五月桐花似雪,站在异乡,我无法穿透岁月,也无法回到那段少年的时光。
可我还记得,夏天的夜晚躺在竹凉板上,目光翻过桐子树尖,投向浩瀚而瓦蓝的夜空,追寻父亲故事里的大水牛,驮着牛郎的一双儿女在天河里行走;听到外婆的蒲扇里摇出来的歌谣,在月光下快速生长。那些遥远而真实的存在,让我明白我是从那片土地上走出来的,那些白悠悠的桐子花一直照耀着我,就算是我忽略了它的存在。
而我儿时的一些想法,只是桐子树上结出来的一个个青绿的小果子,秋风秋雨一来便凋落了,被奶奶们捡了起来,成了温暖冬天的火。
而那些盛开的桐花,却承载着年少时的一段难忘的记忆,白悠悠地飘在梦里面,虚幻而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