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

幸福其实很简单，虽然平凡却有着一缕清幽而淡远的醇香；又像一抹阳光，虽然稀少，却有着五彩缤纷的美丽。

在我家的相簿上，珍藏着几张全家福，它们是我们家的生活写照。前几张都是黑白照片，后一张是彩照。

小时候，我们兄弟总喜欢翻出家庭相簿，询问父亲照片里的每一个人。相簿里有全家福，有父母亲的结婚双人照，有父亲和叔叔的兄弟合影，有父亲穿着军装当兵的单人照，也有父亲在北京工厂的工友合照。对着照片里的人，兄弟们都要谈论一番，有小伙伴来家里玩，也喜欢拿出相簿给人看，尤其是看着父亲的志愿兵照、工人照，想到父亲也是一位在北京当兵的解放军战士，转业到首都工作的工人，我们感到无比的自豪。

爷爷奶奶都健在的全家福，是1959年春节照的。照片中，爷爷奶奶坐在人群中央，瘦高的爷爷显得端庄严肃，奶奶是一脸的慈祥。爷爷旁边坐着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小姑婆，还有叔叔的岳母。奶奶旁边坐着我们的大姑妈，她抱着四女儿，三个女儿则坐着小凳子在她的前面，叔叔岳母那边的几个小孩也在前面坐着。小姑妈、母亲、叔叔和婶婶则站在第三排。

年轻的母亲留着两条长辫子，脸上笑得特别甜美，大概是刚嫁入夫家第一次和夫家的人照全家福吧。只是父亲因为还在北京工作没有在场，令人有些遗憾。

第二张全家福是1965年春天照的。那时父亲响应国家号召，离开了北京工厂回家务农，大姐二哥和三哥已相继出世。大概是爷爷奶奶要小两口有自己的全家福吧，所以只有年轻人带着孩子去照，老两口没有参与。照片中，母亲依然是梳着两条长辫子，微笑着露出雪白的牙，怀里抱着还是婴儿的三哥。她和双手挽着二哥的父亲并排坐着，大姐则站在父母的中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

1973年春天，远在云南东川矿山工作的叔叔来信要父亲寄一张全家福给他，他说还没有见过侄子侄女们，想看看小侄子侄女的样貌。那时奶奶已经过世，爷爷年老行走不便，要父亲带着孩子们去照相。

我依然清楚地记得，我听到要去照相的信息后，那种激动和喜悦是难以形容的，这是我人生的第一次照相，早已经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开了，就盼着父亲休息的日子带我们去县城。

父亲在大队加工厂干活，那天轮到他休息，而母亲是生产队长正好要去公社参加几天的会议走不开。父亲本来想改期再去的，可是禁不住几个孩子的纠缠吵闹，于是父亲就带着我们四姐弟去县城照了一张母亲不在镜头的全家福。

春雨过后，乍暖还寒，道路泥泞。午饭后，我们身上穿着还是邻居帮忙做的过年时穿的新衣，脚下穿着胶鞋，行走两公里的沙子路，还要经过一段泥泞的小路。满怀着去照相的兴奋，四姐弟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累，脚下生风般奔走，快到县城时，两只鞋早已沾满了泥巴，父亲带着我们在城郊的池塘边洗掉了泥才进城。

在照相馆里，照相师傅为我们摆好了姿势。父亲端坐在桌子的一边，正经十足。我和三哥站在桌子的另一边，一手握着小拳头，另一只手则立正般贴着，我紧张得都忘记了露出笑容。大姐和二哥站在桌子后面的窗户手趴着窗边微笑着。背景是广州大厦，珠江里有一条游船划过。

荧光灯一闪，从此留下了我人生的第一张照片。取回照片的那段日子，我直看着照片中的自己，好一阵傻笑。

1984年春节前，父亲因病永远离开了我们，整个春节我家都笼罩在悲痛之中。为了尽快消除这个阴影，大年初四，二哥说我们去县城看一场电影吧。

其时大姐已经出嫁，二哥从中专学校毕业分配到附近的镇政府上班已有半年，三哥在读高中补习班，我还在读师范。

我们骑着两辆自行车。二哥载着母亲，三哥搭着我，一家四口去县城电影院看了一场电影。

电影院旁边正好有一家照相馆。看完电影后，二哥又提议去照一张相吧，于是我们走进了照相馆照了一张全家福。

母亲和二哥坐在茶几的两边，我和三哥站在茶几后面。瘦瘦的母亲端坐着，一只手放在茶几上，另一只手放在身边，她没有了以往惯有的笑容，是少有的正经模样。二哥翘着腿，一个工作人员的派头。我戴着黑框眼镜，一看就是个斯文的读书人。三哥穿着二哥穿过的军装，俨然是一个退伍的军人。

“咔嚓”一声，我们定格在1984年春节的相框里，一张“工农兵学”的照片刻下了我们失去父亲后的面容。有同学去这里照相告知我看到了我们，原来这张照片被照相馆作为标准照被放大放在柜台的镜子下面达一年之久。有几次经过这里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进去看看我们一家留下的“倩影”。

时光跨越了千年世纪，我们兄弟都离开了家乡农村来到同一座城市谋生，都已成家立业，在城里扎下了根，买了自己的房，母亲也跟随我们进了城，成为城市的一员。

2009年国庆节，二哥在家乡县城买了房搬迁入伙，我们举家回去庆贺。这是我们全家的大聚会。在招呼亲朋摆宴席后的第二天，母亲提议去照一张全家福。

这也许是母亲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看到子女们都能安居乐业，生活幸福，母亲端坐中央笑得特别灿烂。我们四姐弟坐在母亲两旁，后面是我们各自的配偶和孩子们，一家三代人笑意浓浓。

油画般的彩照，母亲珍藏着，只见她时不时拿出来端详一番，嘴角边的微笑不觉又流露了出来。

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谁也没想到，以后的几年，母亲一直被病痛折磨着，她在2013年夏天突然离开了我们，成为我们永久的痛。

是呀，不管脚步走多远，家是灵魂相系的地方；不管事业多坎坷，家是补充能量的地方；不管心灵多孤寂，家是每个人永远思念的地方。

 看着这一张张全家福，父辈们饱经风霜支撑着贫苦家庭的身影又临心头，我仿佛又回到了父母双亲健在时无忧无虑的童年，那是最温馨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