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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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的过年，那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离开家乡在佛山过的年。
春潮涌动，中国改革开放的春天从一位伟人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开启，珠三角地区从此也踏入了走上富饶的征程。深圳、珠海、东莞和南番顺成了年轻人向往的地方。佛山作为珠三角的腹地，同样令人神往。
二哥在几年前中专毕业分配到佛山工作，大哥和大嫂也在1990年工作调动到了佛山，刚分到了套房。
大哥在年前来信说今年不回家过年了，要母亲和我到佛山去过年。
其时，父亲已故几年了，大姐已经出嫁了。我在乡下做老师，和母亲一起坚守着农村的家园。
在佛山过年，对我们而言都是人生的第一次。我期盼着，没有什么特别，该吃吃该睡睡。而母亲却不同，接到信后，她接连好几晚都睡不着，净想着离开家去佛山过年，十几天不在家，家里的牲畜、菜地怎么办，要带什么东西去佛山，携带的大包小包东西怎样拿去车站，那么早出发的车如何去乘车，诸如此类的问题一直缠绕着她。
母亲经过反复的考虑，决定把饲养到一百多斤重的猪在年前处理掉，提前宰杀了，免去了后顾之忧，带几只鸡去佛山，余下的请叔伯婶子帮忙喂食，菜地则叫嫁到本村的大姐隔一两日过来浇水，顺便看看家。
母亲还在犯愁时，大哥打来电话给邻居告知母亲，他的连襟家正好在车站附近，他们一家人都要回家过年，空出了宿舍，我们可以提前一天把东西送到他家，去他家住一晚。
的确是意外之喜，也确实是个好办法。
正值春运的高峰期，回乡的都是车车满员甚至超载的，车票超级难买，而外出的则是空空如也，买票很容易。我买好了年二十九的车票。
在年二十八那天下午，我就把大件小件东西用单车载到大哥的连襟家放好。回家吃了晚饭后，我就载着母亲去他家过夜。
大哥的连襟真好，他把老婆孩子送回家后，特意留下来招呼我们。那晚他还安排我和他同床睡，母亲睡另一个房间。他调好闹钟，四点钟就起床煮好鸡蛋面条给我们吃，四点半之后，又帮忙提着大件小件东西送我们上车。
母亲对他是不胜感激，千言万谢的。
车站里稀稀落落的，这时去佛山的人不多，一辆长途客车连小孩子加起来也不过十几个乘客，我们的大件小件都可以放到车厢里。大家的行李都差不多，娘酒呀，活鸡呀，腐竹呀，年粄之类的，占了不少空位，司机也不会说什么。
去佛山的车是早上5:15出发的。车开出车站一个多小时天才蒙蒙亮，我看到有那么多空位，干脆离开自己的位到后面去躺着睡觉，把这当成了“卧铺”。
母亲是第一次出远门，虽然这几天都没有睡好，可是一上车后就停不下来，和邻位拉拉家常聊聊天，很快就和人家熟络了。不聊天时她也特别精神，眼睁睁地看着窗外。
三个多小时后，汽车翻越了几座高山下来，到了河源的灯塔镇。
这里的饭店一间连着一间，分立在道路两旁。短短的几千米，有饭店不下四五十间，都是为了出远门的乘客而开的，标着不同的店名。
这些饭店大都是两三层的楼房，一个大大的门面，里面有五六张圆桌。收银台旁摆着一些特产、香烟和饮料，门口有个停车场，可以停几辆客车。后面是厨房，相隔十来米的地方有个简陋的厕所，写着大大的“男厕”、“女厕”。有客车停留时，主家会派人把守着，在这里上厕所是要给钱的，五角一元不等。坐了几个小时的车，乘客们都得在这里方便，这个钱是必须出的。
原来，梅州的车辆去广州深圳等地方或者回去经过灯塔镇，正好是早饭和午饭的时间，来回的司机、乘客都要在这里进行早餐或午餐，司机也要轮换休息。许多老板看到了这一商机，纷纷开起了饭店。他们会讨好司机，好菜好饭招待，还免费提供香烟茶水，如果用餐的客人多的话，还会偷偷地给司机一些回扣，把司机招呼得如同太爷一般。司机满意，自然就会把旅客拉到这里了，每辆车都有固定的饭店。
来到这里停好了车，司机要所有乘客下车，不给人留在车上。乘客们几乎是一窝蜂涌上厕所，先解决了几个小时的煎熬再说，然后再各取所需，吃饭的坐在里面，不吃饭的在外面等候。
两位司机直奔二楼的司乘室，这里茶水已经备好，只待司乘自己动动手就行。饭菜也很快呈上来。经常乘车并知道门路的人，会紧跟在司机的后头，和司机一起吃，这样只用掏十元钱就可以享受和司机一样的待遇，便宜干净卫生还吃得好。司机也不太拒绝，多一两个人，店家端上来的菜色自然会多一点的。
我和母亲没有在这里吃早餐。
半个钟左右，司机上车清点好人数又赶路了。
午饭则是在博罗县的福田镇吃的。福田镇和灯塔镇的模式一样，道路两旁到处是饭店。我和母亲在这里花了十几元吃了汤粉，简单对付了一餐。
下午四点多，我们到了佛山车站，两位兄长已经在等候接车了。他俩都是骑着单车而来的，接到我们后，他们载着大件小件的东西先回去，我和母亲则乘公交车随后，到达大哥的宿舍附近下车时，他俩又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我们一家人终于在大哥家团聚了。母亲喜上眉梢，笑得是见口不见眼。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早餐后，大哥带着母亲和我去普君市场采购，我第一次见识了熙熙攘攘的城市菜市场。这里肉类蔬菜丰富，应有尽有，人很多但非常有序，和乡下就是不一样。
我们买好了几天的肉菜，回到家后大家就忙着年夜饭的准备了。
晚上，我们围坐着吃团圆饭。这是我们一家人第一次在外地过年，第一次在城市里过年，真是其乐融融。
一串爆竹在门外燃放，特别的响亮，爆竹的浓烟也随之飘进来，我们赶紧关上了房门，可顽强的浓烟还是从缝隙里钻进一些来，一股硝烟味久久不散。
一桌子好菜摆上饭桌，碗里盛着炒鸡酒，在大哥的带领下我们举起了酒碗，祝福一家人在城市里团聚，祝福新年万事如意。母亲喜笑颜开，在酒精的刺激下也是红光满面的，她坚信她可以慢慢卸下生活的重担，我们一家人的生活会越过越红火的。
团圆饭后，一家人走路去逛花街，这也是我们农村人从来没有过的。
整条体育路灯光璀璨，两旁摆满了年橘年花及各种应节商品，琳琅满目。路中间挂着许多标语广告，都是各知名公司向广大市民的新春祝福。街上挤满了人，水泄不通的。小侄女手里拽着个氢气球笑意连连，不肯放手。
我和母亲怀着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一切，真的开了眼界，城市里的生活就是丰富多彩。我想，过完年回去后母亲同邻居们可有一番炫耀了。
大哥已在年前买了年橘摆在了客厅，我们也没买什么，感受一下这里的过年气氛就回家去看春晚了，一起聊天守岁了。
新年如期而至，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只见周围一束束耀眼的光线飞上天空，“啪啪啪……”那一束束光线突然炸开，金色的、银色的、红色的、绿色的、蓝色的，星星般的花朵向四周飞去，似一朵朵闪光的菊花，光彩夺目。太美了！这是我和母亲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的烟花。
大年初一，大家起床比较晚，这也有异于在家要早早起床的。吃完早餐后，一家人就去中山公园游玩。母亲穿上大嫂给她买的新衣服，满脸的喜悦。我们坐上公交车，在公园门前下车。大哥买好门票，我们进去。
来逛公园的人可真不少，到处人头攒动，大多数是一家老小一齐出动的。
中山公园里布满了节日的盛装，大大的年橘树前摆满菊花芍药等陪衬花盆，招财童子手持“恭喜发财”的字眼特别吸引人的眼球。里面也有不少的摊档，摆卖着小孩子的各种新型玩具，吸引着孩子们。许多孩子有了压岁钱自然就出手大方，买上了自己喜欢的玩具笑逐颜开的。不少男孩子买了擦炮，时不时放上一个，“啪啪”声响个不停，给公园添加了许多热闹。
秀丽湖湖面如镜，湖边杨柳低垂，红花盛放。高空的白云和四周的红花绿柳倒影水中，将湖天融为一体。几艘小船缓慢地在水面游荡，欢笑声时不时传来，人们在享受着别样的温馨。小船轻轻地划过，留下一条长长的水痕。
我们沿着秀丽湖转了一圈，悠哉悠哉的，感受着城里人的欢乐祥和。
从公园出来，大家也已饥肠辘辘了。大哥带我们去佛山的百年老店吃饺子，享受一下城里人特有的口福。大过年在外面吃饭，我们都是首次。城里人可不管过年一定要在家里吃饭的这些规矩，怎样方便怎样来。饭店里人山人海的，我们要等一会才有位。
百年老店自然不是浪有虚名，风味独特，好评如潮，难怪大过年的生意火爆。我们在这里享受一番口福后才乘公交车回去了。
以后的几天，大哥大嫂带着侄女提着礼物去同事朋友家拜年，也有朋友提着礼物来家里拜年。那些朋友都会给老人和小孩一两封利是，聊聊家常谈谈工作，嬉笑一番，然后又提着交换过的礼物回去，留给人许多温情的画面。
年初四晚上，二哥为了答谢领导的关照分了房，约我作伴去他同事（也算是我们家的拐弯亲戚吧）家拜年，我有机会见识一下城里人的过年串门了。
这其中还有一段小插曲呢。
我和二哥骑着单车去他同事家的途中经过华侨商场，进去买一些糖果。过年期间的晚上，商场里没有什么顾客，几个售货员在一边聊天，显得有点冷落。我们挑好糖果，一位女售货员过来收款找零。
我们出来门口才发现售货员多找了30元。是占为己有还是退回给她呢？反正她都不知道，而且这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一番思想斗争后，最终还是母亲经常教导我们的不要占人家便宜的念头战胜了贪小便宜的想法。
我们提着糖果走回去跟售货员说：“刚才你算错钱了。”
她有点愕然，以为少给钱我们，急忙说：“不会有错的！”
“不是，是你多给了30块钱。”二哥把30元钱递回给她。
她大概是担心同伴知道她犯了低级错误吧，没有一句感谢，只是“哦”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接过钱，放进钱箱里。
我俩出来，责怪着这位售货员的不知好歹，连句感谢话也不会表达，我们就不应该把钱还回去的，让她扣奖金吧。不过，我们没有贪图小便宜，还是心安理得的。
在二哥的同事家里，门口贴着对联，客厅里摆着年橘，花瓶插着桃树枝开满了桃花，年橘和桃树枝上都挂着利是封，一派节日的喜庆气氛。茶几上摆着果盒，盛着糖果和瓜子。
二哥和同事聊天，互致节日的祝福。我在一旁陪着，不时地搭一两句话。
半个钟头左右，我们就告辞离开。离开前，二哥的同事换了礼物要二哥提回去，还给我俩一人两个利是（5元）。我甚为好奇，在家乡，凡是参加了工作的人，只有给人利是的份，但在珠三角地区，参加了工作但还没结婚的，还是有利是收的。真是一方水土一方规矩呀！
年初五，母亲去了二哥的住处看看。二哥还没结婚，可在老城区分得了一厅一房的套间，也算是幸运的了。看到两个儿子在城里有住房，母亲也放了心。
到了年初六后，母亲就嚷着要回家了。大哥二哥他们一再挽留，还买了不少食品让我们带回去，于是我们又是大包小包的，在正月十一下午回到县城，去大哥连襟处拿回单车，载着母亲回到了家……
几十年眨眼而过，祖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如今，私家车遍地都是，人们出行便利，少了许多劳顿之苦。县县通高速，国道两旁的饭店再也没有长途客车的光顾而退出了历史舞台。国家强盛，人们的生活富足，越过越有滋味。
是呀，神州巨变，可不变的是浓浓的亲情以及那股难以抹去的乡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