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地处“状元村”,恰逢村中盛事,村里要借学校场地摆席五百多围举行晚宴。如此盛宴,让年近花甲的我第一次近距离看到,实在是荣幸之至。
农历九月十五这一天,仿佛一夜之间,学校全变了样。早上回到学校,只见操场上已经全铺上了红地毯,摆满了餐桌和胶凳。操场中间的靠墙位置搭了一个大型的舞台,小广场里也竖起了一个大屏幕,用于舞台同步直播。好几名工作人员穿梭着摆放碗筷,那般盛景,尉为壮观。
礼堂两边可停放十几辆车的停车场,老师们已经提前把车开走了。这里成了劏鸡宰鱼洗菜的场所,几十个中老年妇女正在娴熟地劏着鸡,这种场面确实少见。大货车源源不断地把食材运送进来,师傅们在忙着卸物要开始下一步进程。可容纳近千人集会的礼堂,摆成了两张长长的木板桌,这是要用来盛放菜碟的。试想一下,几百个菜碟盛满肉菜摆放在一起是何等的辉煌,几十个人捧着托盘进进出出的场景,又是何等的热闹呀。几十包大米也堆放在墙角,要同时煮几千人的饭又是何等巨大的工程。礼堂外面的另一边,也搭有一张长板桌以用来备菜,五六个大蒸箱靠在墙边,它们也将大显身手。
一切都在繁忙中进行,也在有条不紊地铺排着。
下午五点多,村民陆陆续续地带着家人前来赴宴了,偌大的操场里开始了人头攒动。
夜幕降临,操场的柱灯和悬挂在教学楼的射灯,把操场映照得如同白昼,舞台灯光也闪耀着华丽的色彩,放射着多情的光芒。音乐响起来了,雄狮舞起来了,舞蹈跳起来了,歌曲唱起来了,热闹的晚宴开始了。村长举杯祝福,几千人齐声呼应,觥筹交错,整个校园洋溢着欢声笑语,一派欢乐祥和。如此盛宴,让村民们度过了一个难忘之夜。
这般场景,也不禁让我想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的村宴。
那时的农村,人们还处于半温饱状态,自然没有大型的村宴,而婚嫁的喜宴、孩子满月的弥月宴和添男丁的“响丁宴”倒是有的,还有老人过世的丧宴。
喜宴都在计划之内,打的是有准备之仗,需要宴请的亲朋人数尽在计划之内,客人和邻居都是有请才到。而丧宴,大多是意料之外的,邻居们不管哪家姓氏会不请自到前来帮忙,这已是不成规矩的规矩。
我们住的是三堂六横一围龙的方形客家围龙屋,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老屋是大户的地主人家所建,上厅中厅下厅三堂齐全。老屋里面四通八达,有近百间房舍,在附近的围龙屋中堪称是规模宏大的了。我们的老屋也是地地道道的“人民大厦”,从附近搬迁过来的达六七姓之多,三十多户人家。老屋人口最鼎盛时达二百多人。
喜宴一般都是宴请亲朋和本村屋的长者,小孩子只有“望眼欲穿”“垂涎欲滴”的份,去做客也只是坐旁的份,不算席位的。主家会根据宴请人数来定,大多数是摆五六围的,超过十围以上的,堪称是大宴了。亲朋好友太多的话,有的人家要把午宴和晚宴分开来招待了,午宴招待亲戚和村屋的人,晚宴则招待朋友。
宴席的地点,有的设在祠堂的中厅,有的设在自家房间,也设在邻居家的房间。饭桌凳子甚至是饭碗也要去借人家的,因为各家的饭碗往往都只够自家人用的,很少有多余的,家里添加了人口或者打烂了不够用了才去添置。各家都会在饭碗菜碗的碗底刻上当家人的一个字做记号,以免和别人家的混淆。办宴席借一家的不够,要借好几家才能凑够,因而宴席上用的大多是“百家碗”。
桌子是四方的八仙桌,凳子也是配套的长板凳,各家各户都会有一套。但平时自家人吃饭没有那么多讲究,都用矮桌矮凳的。各家都没有几个菜碗,咸菜芋荷酒糟炒盐等咸食上不了台面,一人一砵饭很快就对付了,根本用不着八仙桌那么庄重。只有在招待客人或者是过年过节时才有鱼有肉摆上台面,八仙桌才派上用场。那也是孩子们最开心的时候。
掌勺的大厨通常都是找本村屋会煮食的人,或者去找其他村屋有“名气”的大厨,自家人打下手。主家都会提前计划好,邀请厨师列出菜单,然后依“章”去县城或圩镇市场购买食材做好前期准备。厨师也会提前一两天过来备菜。鱼丸肉丸油炸菜都要先做好,现炒的则在开席时才做。
炒菜要烧柴火用大铁锅才够量,大火炒出来的菜才好吃,所以也得有专人负责烧火。大部分家庭都有大灶大铁锅,可有些小家庭没有大灶的,只能借邻居家的来用。有时一个大铁锅不够用,就用砖头搭一个临时大灶,再去借一个大铁锅来用。乡里乡亲的都比较好说话,一般都不会推托。
主家都会表现出满腔的热情,尽心尽力拿出可以出手的菜肴来招待客人,而当时的菜肴既没有山珍海味,也很少有鸡鸭鹅。山珍海味珍馐,买不起,鸡鸭鹅也稀少,用不起,主家主打的是以猪肉为重。有人说,宰一头猪就可以拿下“半壁江山”了,再加上几条鱼,就可以出“满汉全席”了。用猪骨头熬汤,做红焖肉、红烧猪脚、炒猪肝、炒猪肚、炒瘦肉,还有炸酥肉、做肉丸,酿豆腐的馅,样样都离不开“二师兄”。再买几条大鱼,起肉挥成鱼丸,就有“吃鱼丸,用不尽”的兆头,几乎就“圆满”了。
等亲戚朋友都来齐了,大厨忙得差不多了,就准备开席了。这时主家还要派人去催村屋的长者快来入席,这通常都是主家孩子的活,因为孩子们跑得欢。
鞭炮响起,宴席开始了。宴席上虽没有精美的餐具,只有粗糙的大碗,但一块火柴盒般大小的红焖肉,一口下去满嘴肥油,即时舒服了客人饥肠辘辘许久的肠胃,也满足了客人早已盼望这一餐的念想。吃着丰盛的一桌菜,大家彼此相谈甚欢,其乐融融。客人们酒足饭饱后,都会盛赞一番主家的热忱,同时也会思量自己以后请客也要以此为榜样,让人心满意足。
宴席结束后,亲戚朋友还要喝茶聊天,主家则要忙着回礼了。主家会根据客人带来的礼物来回礼,结婚嫁娶送来的脸盆呀热水瓶呀那是必收的,“响丁节”送来的炮仗已经在宴席前放响了,带来的肉菜则象征性的收一些,或者交换一下,意味着收了礼。同时还要给客人肉菜作为回礼,通常是肉丸、鱼丸各十个左右,加上几块酿豆腐、红焖肉等凑成一碗装在袋子里,有的还要回劏好剖开的半只鸡,在鸡脚上包一小圈红纸让客人带回家去,这叫“有吃又有回”,以表主家的盛情和礼数。主家为了节约成本,给客人带回去的肉菜,掺杂的淀粉会多一点,没有上桌的那么多肉,不过大家都习以为常,见惯不怪。孩子们则开心了,虽然没有上桌的份,可也过了一回口瘾,算是皆大欢喜了。
客人们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告辞,主人自然要分批“情深深意蒙蒙”地挽留一番再相送一程才依依惜别。待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离开了,主家还要把借来的桌子凳子和饭碗菜碗还给邻居,还会奉上一个小利是或者一碗肉菜,那也是一份人情,大家都心知肚明。
的确,岁月不留痕迹飘然而逝,时代的潮流奔涌向前。几十年光景,中华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祖国变得更加强大,人们的生活更加富足了。
如今的村宴早已是今非昔比,上酒楼摆席或者请人来包席,干手净脚的,主人家可以闲下工夫和客人谈天说地,更多了不少雅兴。几十围上百围的盛大场面也是司空见惯,人们的饮食观念也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而每每想起那过去的村宴,淳朴的民风民俗不禁让人赞叹和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