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身穿一袭白裙,披散着头发,脸上毫无血色,一副僵尸相的九婶又站在自家二楼卫生间的阳台上骂骂咧咧。
细听之下是在骂二叔家的狗,刚刚二叔家养的大黑狗跑去九婶家,九婶喂的鸡,因受到狗的惊吓,到处乱飞。九婶气不过站在卫生间阳台对着二叔家一顿大骂:“养个这样的畜生,把我家的鸡追得到处乱飞。”
穿着半截短裤,长袖棉毛衫,慈眉善目、单痩的二叔坐在厅屋里。身材微胖、额头挂满汗珠的二婶在厨房里忙碌着,她熟练地挥动着锅铲,给二叔和孙辈们准备早饭。听着屋外传来的叫骂声,二叔和二婶没有理会。
骂了半天的九婶,见没有人出来搭理她,开始趾高气扬,最先骂的是狗,随后开始骂人,二叔全家老小被她一一骂了个遍,还说:“狗仗人势”。
听着屋外九婶阴阳怪气的叫骂声,老实巴交的二叔坐不住了,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来,冲到屋外地坪:“我看你是天光晚了,起床早了,清早就想扯皮。”正在做菜的二婶也放下铲子走了出来,冲着正在与二叔对骂的九婶,怒火中烧地说道:“你说我家的狗追赶你家的鸡,你把狗打死了,我们不会怪你,不想跟你扯皮,你大清早在这里骂了半天,我们都没有出来,你骂狗就骂狗,为什么骂到人身上来,太欺负人了。”
阳台上的九婶,坪里的二叔、二婶三人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唇枪舌剑。几分钟后,身材高挑、张嘴打着哈欠的九叔穿条白色裤衩从房内走了出来,对九婶呵斥道:“你在这里讲什么?”随后将九婶拉了进去,这场纠纷因九叔的出现很快回到了“万籁此俱寂”的场面。
二叔和九叔是堂兄弟,二叔育有三个女儿,九叔育有一儿两女,年轻时,两家相交甚好。
那年,二叔父亲死了,在农村,人死后都会找个风水先生来为其看墓址,让辛苦了一辈子的老人死后有一个好的归宿,还对福萌子孙后人也会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手拿罗盘,须长发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的风水先生为二叔的父亲看好了一块风水宝地,地是二叔同胞弟弟家的。只是这块地要想放下棺木,必须挖掉九叔父亲地里种的三撮韭菜,二叔面露难色,为了让辛苦一辈子的父亲有个好的归宿,厚着脸皮来到九叔大哥家商量此事,通情达理的大哥立即同意了,“我父亲百年之后,总会分几块地给我,你去挖就好了。”单痩的大哥作为家中的长子,对二叔表态。
九叔大哥同意后,二叔将父亲葬在了那块被风水先生认定为风水宝地的墓穴里。
千禧之年,年近花甲的二叔看着自己的三个女儿均到了快要成家的年纪,膝下无儿的他,开始考虑自己的养老问题。组织家人召开了一场家庭会议,二叔把自己的想法在会上说了一遍,会议结束后,大女儿自愿留在家赡养父母,根据农村的传统习俗,招上门女婿入赘。
嫁女儿要看男方的家庭条件,招上门女婿入赘同样需要看女方的家庭条件。
二叔住的土房是父亲在二叔娶了二婶进门后分配给他的,出进路都没有,家中大门对着九叔父亲家的偏房,每次出去要么从九叔父亲家的偏房过,要么从房屋后门小路出去,后门通向二叔自家菜园。
家里只有几间土房,出行又不便,二叔、二婶决定修建一栋新楼房,一来方便招婿,二来形势所趋。二叔把新房的房址选在自家荒废的菜园子。
房址选好后,脸上布满皱纹,步履蹒跚的二叔来到办事果断,雷厉风行的村主任家:“主任,我现在住的土房下雨天经常会漏雨,出行也不方便,再讲我屋里妹子也长大了,我想在自家荒废的菜园子上新建一栋楼房,特意来主任家跟主任商量下。”
考虑到二叔家土房确实出行不便,乡里乡亲有目共睹。“你回去打个报告,挨家挨户让你们组上的户主签个字,再拿来村上盖个村章”村主任不紧不慢地说道:“虽说你家情况特殊,但还是要按流程走”。一切事宜办妥,村主任陪同二叔一起去镇国土所办理了建房审批手续。
有了建房审批手续,憨厚的二叔着手请人动工修建新房,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笑里藏刀的九叔不乐意了,二叔家的土房夹在九叔父亲房屋与同宗大哥房屋之间靠后方,没去过二叔家的人压根就不知道那里面还住着一户人家。现在新建房屋选址在九叔新楼房左侧往后,披着一张人皮,却做着禽兽事情的九叔以各种理由找二叔的茬,阻拦二叔建房。
“你父亲下葬时,挖了我家三撮韭菜,你要把那三撮韭菜的土地划给我,你才能在这里建房。”贼眉鼠眼的九叔手扛锄头走了出来。
“挖了你父亲地里的三撮韭菜,是经过你大哥同意才挖的。”淳厚朴实的二叔没想到自己父亲都下葬一年有余,九叔还会拿三撮韭菜地说事。
当年,九叔父亲年事已高,不能自理,在两个儿子家轮流吃住,二叔父亲去世,九叔父亲刚好住在大哥家,三撮韭菜地是经过大哥同意才挖的。
九叔父亲临终前突然把这块地划分给了九叔。因韭菜谐音久财,迷信的九婶认为挖了她家的韭菜,就是把她家的财弄走了,九婶经常给韭菜施肥浇水,韭菜地里绿意盎然,九婶自己从不舍得采摘。挖掉给二叔父亲做坟头的三撮韭菜地,成了九叔跟二叔反目成仇的导火索。
“当时经过我大哥同意了是没错,但是没有经过我同意,现在那块地是我的,你就得把挖掉的三撮韭菜占的地补偿给我。”面目狰狞的九叔瞪着双眼边说边用锄头挖二叔家的地。
“你家又没有儿子,后继无人,占那么宽的地方有什么用,建了房子给谁住?”一个磁性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有着光洁白皙的脸庞,浓眉大眼,身材匀称高挑,算得上是个长相标志的后生,肩上扛着一把锄头走了过来,阳光照射下的影子透着一股侠士的光芒。
上阵父子兵,九叔见来者是自己的儿子大壮,更加底气十足,挥舞锄头的手,越挖越有劲。
二叔看着面前骄横跋扈的父子俩,不甘落后的他,拿起锄头把九叔和大壮盘过去的地又往自家这边盘。
双方一触即发,旁边的物品无情地被推翻,锄头与锄头之间的碰撞声不绝于耳。
二叔与九叔之间的这场硝烟战拉锯了几天,请来干活的工人,因为九叔和大壮这么一闹,几天下来啥活也没干成,工钱还得照样给。
二婶私下劝说二叔:“这样也不是办法,你不把地划给他,他父子俩天天来捣乱,你又做不赢,吃点亏几算了。”
憨厚的二叔妥协了,喊来村主任做见证人,从自家宅基地旁划了一块土地给九叔,作为三撮韭菜地的补偿。这场硝烟战才结束,以年轻力壮的九叔大获全胜。
多年后,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九叔家菜园里种的一棵两人才能抱住的梧桐树“轰”的一声倒下了。
九叔现在的菜园子位于二叔新建楼房的左侧,房屋与菜园子之间只隔了一条窄窄的水沟,二叔家只有一条可以出进的水泥路,水泥路两侧的菜园子都是九叔家的。
树倒下的声音,吓到了在楼房里还没睡觉的二婶,她急忙“蹭蹭蹭”地跑到二楼,离大树不远的二楼卧室睡着的是她的大女儿及孙辈们。确认房间无恙,惊魂未定的二婶打开二楼阳台的门,走出去一看,梧桐树整棵被刮倒在马路上。
第二天天亮,雨还在下着。知道树倒了的九叔头戴斗笠,手拿锯子,把梧桐树锯成一段一段,扛的扛,拖的拖。
“你这些没良心的,这么大一棵树,硬是把它弄死了。”九婶叉着腰,站在马路上冲着二叔家就开骂。
“你怎么好意思讲,在别人屋门口种棵这么大的树,叶子落得到处都是,搞得我屋里天天要扫地坪、扫马路。老天有眼,一场大风把它刮倒哩。”见不得九婶嚣张的气焰,平时通情达理的二婶怼了回去。
“不是你放药毒死了,它会死。鬼都不相信。”九婶咬牙切齿、气愤道。
“谁放药,谁不得好死,你那棵树明明是树干被蚂蚁掏空了,天天只晓得冤枉别个。”憋了一肚子委屈的二婶也不甘示弱。
无所事事的大壮没有出来帮忙,九叔、九婶折腾了一天,终于把树干、树枝全部弄了回去。
现在回想起梧桐树倒下的那一瞬间,二婶仍心有余悸,树要是往房子这边倒,不但会把房子砸坏,还会伤着里面睡着的人。邻居都说二婶这辈子是做了不少好事,才能得到老天的眷顾,和蔼可亲的二婶总是笑笑说:“我这辈子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嫁过来二十多年,除她家外,没跟哪个邻居搞不拢,上孝公婆,下教儿女,一辈子与人为善。”
冤家宜结不宜解,二叔与九叔家的仇越结越深,稍有矛盾,九叔和九婶就会小题大做,闹他个鸡犬不宁。
二叔招的是上门女婿,两家扯皮,九叔站在卫生间阳台指着二叔骂:“我家有儿子,将来带的是孙子,你带的不过是外孙,你还带起多大的味,哪个还没得是不。”
儿子大壮是九叔在二叔面前炫耀的资本,他之所以能次次占上风,就是仗着自己有儿子。
九叔、九婶的所作所为,旁观者看不下去了。“人家说你带外孙,你不晓得回答,你带的外孙跟你家姓,可以写进族谱,他带的外孙能进族谱不。”一些义愤填膺的旁观者给不善言辞的二婶支招。
三十而立,有着俊朗外表的大壮早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附近媒婆却无人问津。
大壮一直在九婶的娇生惯养,过分宠爱中长大,大壮十岁左右跟二姐吵架,二姐直接呼了大壮一巴掌,不服输的大壮跑到厨房,顺手拿了一把菜刀,对着二姐挥过去,二姐的额头处至今还落有一条刀疤。
九叔、九婶没有过多地责怪大壮,“自己的本分还是要守着,被人欺负了就要懂得还击。”九婶摸了摸大壮的头。
为方便儿子娶媳妇,九叔在原本没有配套卫生间的新楼房旁修建了一个两层楼的卫生间,卫生间占用的地就是九叔靠着三撮韭菜地换来的,建好的卫生间阳台正对着二叔家的地坪。
大壮年纪越来越大,还未结婚生子,九叔、九婶心里着急,在外人面前始终没有表现出担心的样子。
大壮每天走在路上,背后总有人议论纷纷,“这么大了不讲起娶媳妇,天天游手好闲。”
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心情烦闷的大壮喊来几个哥们一起喝酒,酒过三巡,大壮提议一起去镇上歌厅边唱边喝,几人不谋而合。
“大壮,这么晚了就不要去了,刚喝了酒不能开车。”听见有开门声,九婶从里屋走了出来拉着大壮的手劝说道。
“不要你管。”有些醉意,目中无人的大壮,挣开九婶的手,反手一推,九婶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大壮打开车门钻进车里,启动发动机,手握方向盘,“呲溜”一下,车子驶出了自家大坪,几个哥们紧随其后。
车子驶入柏油马路,微醉的大壮车速越来越快,周围的树木全部都一扫而过。
“咣当”一声巨响,几个哥们还未反应过来,借着路灯昏暗的灯光,发现大壮的车不见了。
大伙将车停在马路边,赶紧下车打开手机照明灯查看,大壮的车掉进了马路边的大河里四轮朝天,幸运的是非雨水季节,河里的水并不深。
几人慌忙拨打“110”“120”。
“120”救护车把浑身是伤,衣服被鲜血染红的大壮紧急送往医院。
睡意正浓的九叔电话响了,迷迷糊糊中九叔按下了接听键:“你是大壮的父亲吗?你儿子刚刚开车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县人民医院抢救。”一个男性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
九叔被吓得睡意全无,用颤抖的手摇醒了睡得正香的九婶,两人急匆匆地赶往县城医院。
经过医生的全力抢救,大壮的命保住了,变成了植物人。
大壮一病不起,九叔、九婶为了给儿子治病,家底很快被掏空,尚未娶妻的大壮何时苏醒成了未知数,实实断了九叔、九婶家的根。傲骄的九叔备受打击。经常整天呆坐着望着病床上没有半点反应的儿子,九婶天天以泪洗面,一夜之间青丝变银丝。
九叔偶尔会回家取衣物,看着二叔和孙辈们在地坪里有说有笑,瞬间像霜打的茄子,没有了往日的耀武扬威。
医院里九婶忙着照顾大壮,不再有时间和心思打理韭菜地,地里郁郁葱葱的韭菜变得萎缩发黄,已经没有了昔日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