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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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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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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根

李朗吃力地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拼命想要找到一个男人,却怎么都找不到。她坐车去到他的城市,手中却是一个错误的地址,甚至那个地方都没有姓他那个姓的人。她想要有一本他名字的书,因为他说他是副主编,然而他始终没有寄出。

她从梦中醒来,脑子还是沉沉地,青子躺在她的身边,软乎乎的被子盖住他和自己的身体,露出青子两条胳膊,她是青子的女人,他的老婆,这是她醒来后恢复了的认识。

方强,你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是不是骗子?

李朗看着未醒的青子,他还是皱着眉。

青子被李朗推醒,他迷糊着看着李朗,想再闭上眼睛,李朗继续推他,青子坐起来,想要抱抱他的女人,却见她像是哭过的。

青子问她:“宝贝儿,你又哭什么呢?”

李朗红着眼说:“我想他,我想去见他!”

青子压住情绪说:“他已经死了,你不是打过电话,济南那边的人不是说他二月份就去世了?”

李朗倔起来,硬是说着:“他也许是说谎,让人帮他一起说谎,这可能是他们几个的圈套,也许他没死,我要去见他,问他为什么这样做!”

李朗说着,掀开被子下了床,往门边走,李朗是穿好了衣服的,青子也赶紧起身,可他是光着身子的。青子在门边扑住了李朗,他把李朗挤在门边的墙上,抓着李朗正要开门的一只手,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李朗另一只手抱住了青子的背。

青子看李朗流着泪的双眼,她也看着他。泪水流到李朗唇边,她咬了下嘴唇,但是从里边咬,下嘴唇下边的凹槽更深了。青子不知道那深深的凹槽里装着什么样的情绪,但他知道李朗的苦,知道她所受的罪。青子的嘴靠过去,那咬着的嘴唇张开了,舌尖露出来,迎接青子的唇和舌。被抓着的那只手也松懈下来,青子抓着它引到自己下身,碰着了他的命根,那只手想躲开,青子的手导引它抓住那软东西,李朗和青子的吻深入了,她感到青子那团火,似乎要燃烧了他们两个的身体。

二人在地上拥吻,抱着,青子温柔地进入,李朗的情绪渐稳下来,她想要青子更多的温暖,青子也不肯放开她。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映在床头墙上,青子穿好衣服,也给李朗整理好衣裙,他又叠好床铺,然后对李朗说:“你想吃点什么?”

“豆浆油条吧,别的也吃不下,会干呕。”

“好嘞,宝贝儿,出门,豆浆油条去!”

二人出了门,来到市场上,简单吃了早饭,一起到了青子工作的地方。

今天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小李、小王、小辛,还是无精打采地坐在椅子上。谷经理还是没有出现。他们几个被扔在这呼市办事处两周了,经理去了总公司不再回来,他们也没法子推销出东西,只能熬着,看总公司那边啥时把他们召回。李朗倒是不灰心,有青子陪着说话。她本来是千里奔来陪青子的,可她的情绪时时被点着,动不动就说方强会带她离开,倒吓得青子不敢离开她超过一分钟,总盯着她,跟她说话解闷。

这一日白天里小王和小辛就别扭过两句,到了晚饭后,二人更是争执起来没完。其他几人在劝架。青子和李朗是饭后准备回他们租住的房子去的,见他们乱成一团,也不好马上离开。李朗在这混乱情景下情绪不稳,打开门跑了出去。

青子想留下,却又不得不顾自己老婆,他来不及跟同事多说话就冲出去追李朗。

路灯、霓虹灯把呼市照的明晃晃的,青子追着李朗到了一处拐角处。李朗在前面边跑边哭,青子却突然摔倒了,李朗听他“哎呦”一声,回头看他。青子扶着伤了的脚来到李朗身边。

青子抱住李朗的身子,李朗哭得厉害,眼泪直掉,一句话也不说。好一会儿,李朗才呜咽着说:“我不喜欢这里,这里是地狱!我要打电话给方强,他会带我离开!”

青子不肯松开在他怀里挣扎的李朗,对她说:“方强,他死了,他已经死了!”李朗用尽力气也不能挣脱,只说着:“你干什么非管我,让我走啊!”青子看着这个女人,看她发疯一样要找别的男人,他高声道:“你是我的老婆,我不管你,谁会管你!”

李朗咬住青子的胳膊,青子“哇”地大叫一声,但是胳膊仅松懈一秒,立刻又紧紧锁住李朗。

青子终于把李朗带回住所。李朗被青子放倒在床上,李朗拖过被子趴在上面大哭。

青子在床边坐下来,摸着李朗的头发,对她说:“宝贝儿,如果他好,他好好的,能照顾你,我就让他带你走,你跟他走。”李朗哭声变小。青子又道:“可是他不能带你走,他死了,他不能啊!”

李朗哭累的时候,就盖上被子躺着。到青子已睡着了,李朗还醒着。她突然想,现在就可以离开青子。可是,她又到哪里去?又怎么能找到那个可能已经死去的人呢?又有一丝留恋关于青子,她不想走了,在街灯下,她咬住青子的胳膊,青子那一声“哇”似乎叫醒迷蒙中的她,他都没有放开她,她也不要放弃这婚姻。可能他不爱青子,但他这么护她,她也要对得住他的这点好呀。

青子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这是他太紧张了。整日里她都在制造事端甚至事故,不让他放松。他累了,一定是的。

青子醒来依旧亲吻李朗,洗脸刷牙后,他说出了自己的梦。“宝贝儿,我梦见跟好多人打架,我拿着刀砍人。”李朗听到青子这样说,变得像小绵羊一样柔顺,又突然想到什么,她说:“宝贝儿,你是得病了。”“我得了什么病?”“你听我的,必须去看医生。”“我听你的。”

李朗带着迷蒙中的青子找到了医院。她排队排到窗口才发现他们二人都没有呼市的社保卡,这意味着不能挂号!

李朗想哭,又安慰青子说:“我们回家,离开这里。”青子脑中朦朦的觉得李朗在爱他,不是害他。他点点头。“可是,怎么跟他们说呢?”青子问李朗。

李朗平静地说:“你就说我怀孕了。反正我也经常干呕。”就这么定了借口,二人回到单位。

青子跟同事们提出离开时,大家都在挽留,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李朗见青子说不出口,便自己道:“我怀孕了。”小辛说:“这样啊,都是成人,理解,你们先找个医院做个B超检查,这边条件也不差。”李朗执意说要走,众人也没甚话好说。

李朗和青子坐着火车返回故乡,一路上李朗都在言语安慰青子:“你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爸爸以前没有放弃我,我也会好好陪你,不会离开,绝不离开!”

“真的吗?宝贝儿,你真好。”青子似乎是虚弱的,他很愿意听李朗这样讲话。

李朗在火车上给爸爸打了电话:“爸爸,青子病了,跟我在学校时一样,你帮帮他吧!”爸爸在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说:“你们先回来再说。具体情况再看吧。”

挂断电话后,李朗返回座位坐下,青子倒在李朗肩侧,仿佛他要衰竭了。李朗拍拍他的胳膊,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只能是陪着他。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李朗边哭边说:“爸爸,你看看青子,帮帮他。”李父说:“你先别急,我跟青子聊聊。”

李朗坚持要听他们的交谈,她觉得青子都是自己害的,因为方强存在于她的脑中,久久不肯离去,所以她把青子害惨了。

整个交谈中,青子话很少,但李朗认为他是真的需要休息。结束谈话时,爸爸竟说:“好了,青子,你明天先回家跟家人说说情况吧。”青子竟也说:“好,我明天回家。”

李朗没有反应过来,青子先上楼了。李母对李朗说:“郎朗,你是不是停药了?”李朗被这一转眼的变化而诧然,原来竟是自己的病,而不是青子病了!她坦白说:“是的,我没有吃。”这下事情都明白了。李朗追问:“那青子他——”“青子没事,只是太累了,没有休息和放松下来。”李父这样说,李朗一时感到自己弱得像只小羊。

次日,青子拖着行李走了。李朗在窗户上看外面一辆车过去,一会又一辆车过去,再一会一辆车过来,都没有在自家门前停下。自从感到青子病了,为他紧张开始,这两天方强都没有作祟,似乎是青子的危机让她顾不得去想方强,又或者方强在与青子博弈,这次青子胜了,李朗的理性似乎占据了主位。

几日后,李朗回到婆家。婆家人的眼光似乎有所变化,而且对她比以前客气。李朗做了一个猜测,如果青子向他家人说李朗谎说自己怀孕才回乡的,那么他的家人会告诉他女人不会说这个谎,一定是李朗真的怀孕了。李朗对照猜测,发现非常吻合。而且自己经常干呕。她也在一次向青子的问话中得到了证实。她气得把自己关在房里整整一个下午,青子终于找出钥匙打开房门,见李朗盖了被子躺在床上,衣服丢在地上。

青子走过来,伏下身来,掀被子看她的脸,李朗眼闭着,但是有泪痕,他开始吻她的眼睛。

李朗被青子的身子压得紧了,她用手来推青子,青子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宝贝儿,你怎样才能接受我,怎样能与我的心融为一体?”李朗睁开眼,看到一双真挚的眼看她,等她开口回答。

李朗没有说话,她的泪流出来。青子见她又哭,就吻她的嘴。二人隔着被子吻到都是伤心的了,李朗示意他进被窝。

青子钻进李朗编织的忧伤梦幻中,他不知道该不该对她做什么。李朗的手摸住青子的耳朵,轻轻对他说:“我也很想与你的心融到一起,我觉得很难,我很吃力。”

青子终于抱住自己的女人,吻她,摸她,温柔地表达自己爱她。李朗似乎忘记方强,可她还有许多问题,青子能真的帮到她吗?能救她吗?

第二天,李朗依旧是与青子家人发生争吵,她独自回了自己家。青子去公司简单交接事项回来见李朗走了,顾不上安慰妈妈,就坐车去李朗家了。

李父见李朗回来,对她说:“不想让你去就是怕你暂时不适合见他家人,又回来了,就调整阵子再说回吧。”李朗“嗯”了一声就回楼上了。

青子在几小时后到了李家。李朗不想跟他说话,却要叫他走。青子不愿离开,李朗竟然闹起来,声称他不走就离婚。青子只好垂头丧气又回了自家。

几天里,李朗只在自己房间里,坐着或是躺着,妈妈在楼下喊她吃饭,她也不下去。爸爸有时端碗饭上来,让她吃饭,她也不想吃。爸爸说和她聊聊,她只说不想说话。爸爸见此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让妈妈多陪她坐。

李朗还是一个人呆着,她不想跟人交谈,认为妈妈不会安慰人。

方强的身形模糊存在于李朗的记忆里,一个微胖不高的中年男人,在幽暗路灯下,他骑着电动车,驮着李朗向着远方的黑暗行去。在济南的黑虎泉边,黑暗更深,月亮瘦得像一根火柴,轻轻一划就要点着火光似的。点着的,是方强手中的香烟,朦胧夜色下,他谈着这些那些,是什么内容有多重要吗,李朗只看着他,认为月亮一定睡着了,静得剩下美。又或者月亮是没有睡着的,眯着眼,看这个女子,心头荡漾涟漪,看她的湖水一圈一圈推开去,聚回来,再一圈一圈推出去。

画面陡转,方强被吞到黑虎泉里,一只虎头张开大嘴,露出獠牙,狰狞地笑着,李朗不敢看它,她在心里喊着:方强,方强!

黑暗更深,黑虎泉要拖着李朗坠入更宽更广的黑暗,她双手紧握,想要抓住什么,突然想起他,她喊不出声,只觉得他可以救出她。“青子,青子!”终于喊出来时,有人在敲她的门。她睁开眼,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盖着的薄毯子缩成一个球,被自己抱着。打开门时,李朗感觉自己得救了。门外的青子眼中湿润的,抱住扑身过来的李朗。

李朗哭了。她像经历了生死一般,看到青子就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

青子扶她在床边坐下来,问她:“你怎么不吃饭呢?”李朗正哭得起劲,也不说话。

青子摸着李朗的头发,李朗抬起头,眼泪汪汪的,青子就俯下头吻她。

李朗摇摇头,青子停下来。

李朗边哭边说着:“你可来了。你怎么这么多天才来。”青子说:“我来晚了。”

青子用手给李朗擦眼泪,可这泪擦不完,她止不住的哭。哭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安静下来,两个人低声说了好多话,直到妈妈上来,叫他们吃晚饭,李朗才跟着青子下了楼。

吃饭的时候,李朗挨着青子坐,低着头慢慢吃着,有一刻像是要停下来,她还是手拿筷子把饭喂到了嘴里,青子对她说:“快吃吧,别数米粒了。”李朗于是拨拉饭,速度快了起来。

李父见他们这样,心里踏实了,想着,该是没事了。

饭罢,妈妈收拾碗筷,房间里三人坐了一会,无甚话说。李朗和青子于是上楼回房间。

李朗坐在床边,青子坐她边上,李朗开口道:“青子,我——”青子接道:“你说。”

李朗说:“白开水说的,我有‘逃离之心’,说我喜欢逃避。”“白开水是谁?”青子不解。李朗接道:“是书香飘逸群里的一个网友,我们交流得多。”“嗯。你接着说。”

“他说,我喜欢用方强做借口,来逃避面对的现实问题,比如你妈,你家人。”李朗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想看青子的反应,青子脸上却没有多少变化,只是一双她看不透的眼睛看着她。

李朗接着道:“说我总是慢半拍。”青子突然开口道:“你是怎样认为的?关于他。”李朗问:“白开水?还是方强?”“方强。”青子说。

李朗眼睛向下看去,看到青子的手握着自己的手,她又抬眼去看青子的眼,等待她回答的双眼。

“他在我这,给我热乎的感觉,我有心动,有心痛,很真很深的,我觉得,不是庸俗的。但,他也给我冷的感觉,冷到我不能活,我怕那冷,却也觉得他是很美的,我会喜欢这痛,这冷,然后到心疼自己。我,我想我是有爱的感觉的。”

李朗说着这,青子的头低下来。

“可他死了,我头一次觉得一个人死了这么怕,这么令我痛。我难受得也要死了。这几天,我就想,他死了,我还活着,他留下我去了。可是,我应该活着,我有这样的爸爸妈妈,我不应该坚强活着?我不应该轻易去放弃,我要活,我要好好地活!”

青子的眼里亮起来,他把李朗抱在怀里。

“青子,我知道你妈不喜欢我,她讨厌我,你们家人都不待见我。我嫁给了你,我却那么不好。”青子说:“你想太多。”

“青子,你是好的,我跟你吵,可我觉得你是正常的男人,而我却,我不能像其他的女人一样。”“你瞎说什么呢。”

“青子,我真是觉得,你家,那段经历,恐怖的,像地狱里一样。可这是我的感觉,我无法呆在那里,我们可不可以不回去?”

“青子,方强去了,我难过,可我知道我要活着,不是他好不好的事,不是我要不要爱他,我心里的话告诉我,我要爱你。可我,怎么去爱你,我什么都没有,却只有你。你一直在,你没有走开,你一直在。”

青子抱着李朗,一只手擦她脸上泪滴,又去吻她,没想到,这次,李朗的回应很热烈。她哭着,吻着,断续地说着什么,青子想听到,可又听不清楚,李朗主动解他衣服,青子的心也疼了。

李朗摸着他的胸,他的肩,他的腰,青子感觉自己被点燃了。

李朗睡着时,青子还醒着。

他抱紧她,不肯睡去,他要把将来都打算好,把怀里的小女人保护得一点伤都不受。可是,这又怎么做的到呢?

早上,青子起来帮李父一起到鸡房里给鸡添料,回来又上楼来喊李朗起床。

李朗还未醒,被子蒙着头。青子给她露出头来,却见她面色憔悴,他觉得,她吃的苦太多了。

青子到楼下,和李父李母一起吃过饭,看了会电视,又看了会报纸,李朗依然没有下楼。

青子上楼来叫李朗,李朗醒着,可是闭着眼,青子感觉她是哭过了。

“宝贝儿,你怎么了,起来吃饭吧。”

李朗不睁眼,她不想说话。

青子在床边坐下来,开始说话。他说了自己心中的美好感觉,他说就在昨晚,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父亲,要照顾女儿,要保护她,他说的女儿就是李朗。

李朗背转身去,双手捂住耳朵,青子见她露着双臂,双手,胸都露出被子来,他俯下身子,在李朗的肩头吻了一下,说:“快起吧,都中午了。”

李朗往被子里钻。青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办,他站起身,要下楼去。

青子看看李朗,又留下来,去拿她的胸罩,拖起李朗来。李朗被拖着坐起来,青子给她穿上胸罩,她还是哭起来。青子拿她的衣服给她套上,给她整理好,又掀开被子,给她穿上内裤,穿上小裙子。

李朗还是倒在被子上,用拳头捶着被子说:“你走,你走啊!回到你的家里去,我不会跟你走的。”

青子一时不能说话。

他站在地上,楞了一刻,还是把半抱半拖地把李朗弄坐起来,挨着床边。他把被子整理好后,对李朗说:“我们不回去。在你家住着。”李朗没有止住哭,泪似乎变热乎乎的了。

下午,青子骑家里电动车,带着李朗在县城转悠,问她吃东西不,她说不吃。回来后,李朗说无聊。青子陪她在田间小路上走。李朗在田埂上坐下来,天将黑了,她没有回家的意思,直到月亮出来,青子拉起她的手往李朗的家走去。

十多天后,李朗情绪强烈激动的原因被青子弄明白了,因为李朗干呕而引起李母猜测,然后做了检测,果然是李朗怀孕了。

李朗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自己是青子的女人这是无争的事实了,还要为他生孩子了,这是自己的幸福吗?

自从青子知道了李朗怀孕,他就想带她回到自己家里,奈何李朗总是说那是个地狱,她实在不想回去,他忌讳着这点,迟迟不敢开口。终于见李朗这几日情绪被自己哄得好些,就斗胆提出来,李父是没有多说,让他跟李朗商量。

青子提出来,李朗在房间里不说话,她在想什么,青子不知道,但他认为这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青子跟李父说,我们溜达到村口,等上去县城的车,然后倒车回去。于是二人向村口走去。

秋天的田野,一片荒萧,李朗走着走着就哭起来。青子想她在难过,可是他也实在想带她回去,就坚持着不心软。

走到了村口,李朗哭着说着,我不去,那里很可怕,我不要去!

青子拉着她的手,对她说:“宝贝,有我呢,你不要怕,你有我呢。”

过了等车的点,李朗还是往前走着,青子说,过了。她还是走着。

走着走着,李朗又拐向另一条路。青子跟着她,后来是拽着她,他不知道他的女人要怎样。

李朗在遍地玉米茬子的田地里走着,近乎东倒西歪,青子跟着,拽着,听她可怕的絮叨,听她说着自己的恐惧,看她慌乱和害怕的样子,他该怎样带她走出她心里的荒野,带她去看本来多彩灿烂的世界?

二人在地里走了很远,青子又边安慰边哄,终于往地边的那头走去。可青子一表现出要一起回他家的意思,李朗就哭得凶,还望着天,好似狼嚎一般,青子的心百般撕绞,他也要疯了!

青子听得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望向路边,是李父,他和电动车停在路边。青子边拉边哄,将李朗带到路边。李父说:“你看,这能回去吗?”

青子将李朗托出去,李朗坐在李父的电动车后座,李父载着她往家去。青子走在路上,心中死灰一般,他要放弃吗?

青子走回了李朗家。

他上了楼,见李朗已躺下,他搬来椅子坐她床边,只看着她的背,什么也不说。

李朗背对着青子,闭着眼睛,她像受了惊吓的兔子,缩起来,盖着薄毯子。

不知道多久过去,李朗被梦惊醒,她扭过身,看见青子还坐在那椅子上,眼泪扑簌簌地掉着。她不知道他已经哭了多久,只觉得,这个男人,这样伤心,他为什么,他为什么哭。他又为什么不和她离婚!

李朗坐起来,抱住青子。

青子也抱住李朗。天黑了,青子才下楼看李母做饭时是否需要帮什么忙。

接下里的几天,青子都陪着李朗,除了做点杂事,就是在楼上,陪她坐着,听她胡说,看她上网聊天。

几个月里都是如此。

李朗的世界里,她还不能接受自己肚子里有一个小生命,甚至是不能接受青子是他的守护者,因为他的家庭里有可怕的东西。她的情绪时好时坏,她是依赖于青子的安慰,依赖于青子的照顾。渐渐她知道了,这个孩子是青子的,也是自己的。知道,自己是要保护这个孩子的。因为她正被青子结结实实地保护着。

有时,她也跟青子讨论下,怎样面对家庭,她表述出来的思想,忽而是要离婚才能活下去,忽而是要跟公婆分开住才可以平安。

青子被她说的伤心,又要在这悲愤的气氛里保持坚定,继续着他作为一个男人要保护自己女人的信念。

李朗闹起来时,青子就带她出去,到田野里走走,走到日落,走到她的絮叨从混乱转变为平和。有时,青子骑着电动车带她到县城去转悠,李朗会要求喝麻辣烫。青子就带她到一条指定的街巷去,到那家她认为做出的汤最好喝的那家店,坐下来,看她哭着喝着,有时泪都掉到砂锅里,她是不管旁人看不看的,他也不去管这些。

冬天,青子回到了自己家,去招呼生意。李朗对青子的思念在随天转冷一点一点升级。青子会打电话给她,可有时候隔了两天,她就心里急。

偶尔,方强也会在她脑中作祟,惹她思念。惹她有热辣辣的激情,也惹她冷寂寂的哭泣。她想方强,可这个人已经死去,难道她要裹着对他的思念和幻想去过一生,去生下青子的孩子,去养活青子的孩子,这样过一生?

她想起一次打电话给方强,自己说,她要相夫教子,跟青子过好生活。她其实是气话,她不甘心,方强放弃了带她高飞的机会,自己只得嫁给对自己百般呵护的青子。相夫教子,她说出这个词时,多么希望过的不是眼前生活。可方强竟然在电话里说,听到你说这四个字,我很欣慰。此刻,她狠狠地骂他,她从未骂过他。此刻,她狠狠地恨他,恨他狠心,恨他不顾她坚定地要去随他,恨他要死去!

然而,他真的死了。电话是她打的,电话那头说着,他二月份就去世了。她要活,要热烈地活,一定要活着!

想到活着,就想到青子。青子不在眼前,但孩子是他的,他们的孩子正在生长,像种子扎根土里,一寸一寸地长,他的孩子在她的肚里,在她的土里。她开始担心,孩子会不会健康,会不会同自己一般。

春天来了,青子也来了。李朗欢喜,但却也怕他会再带她回他的家里。青子却没有提。

李朗的情绪较秋天好很多很多,她被温暖包围了。这温暖来自青子的呵护,是青子的努力让她感到她的男人多珍惜她。是啊,自己有什么好呢?

这样的爱,这样的珍视,谁会不动心,谁一定要去恋着那幻想里的泡沫呢,会破掉的泡沫。方强就是那幻想里的泡沫。他总是来魅惑李朗,可是总没有实体化的可能,他会破,会散。李朗的骨,李朗的血,都是被青子焐热的。

离预产期还有一个月时,青子终于提出回家。李朗其实也预想过,他会提出,也想着,自己该回去。可是她总是不敢去深入想。她只觉得,自己弱小得像只羊儿。在青子百般照料下,她还是稳稳的,心情舒畅了。

她答应了回去的时候,青子脸上的笑晕开了皮肤的褶皱。他老了吧。

这天,青子带着李朗坐车回了家。青子的家人意外地对李朗热情。她想,是因为她肚子里是青子的孩子吧。

无论家人怎样的说话,李朗都扮着微笑的脸。周围人是说几句,或是问什么,李朗都不想多说话,她不想作回答时就作笑脸。她稳稳地,耐心地,要端着大肚子,到孩子出生。心里在想着,我要活,就是要活着!

数着数着,预产期就到了。李朗的身子变得沉又沉,没有生前的反应。 她住进了县医院,等待生产。

日日做检查,医生说情况很好,条件是可以顺产的,再等等吧。青子陪着李朗,日日跟她说话聊天。李朗想,自然是青子对自己是最好的。无论他的家人怎样,青子都是好的。这样的一个男人,可要和他好好的过,若是自己胡闹,若是自己伤心,他也会难过。

青子带来了一副象棋,他对李朗说:“要不要去院子里下一盘?”“好呀。”李朗随青子出来,在医院的院里走动,走到树荫下,在桌椅前停住,健身器材里的扳手腕的桌子上刻有象棋棋盘,她缓缓坐下来。青子的象棋是李朗教的,棋艺自然是不如李朗的。李朗的象棋是小时候李父教的,李父酷爱象棋,所以李朗和哥哥早早就学会了。但李朗毕竟女孩子,小时候爱玩下得多,中学后就不多下了。

青子果然是下不过李朗的。三、四局里,青子也趁李朗不注意,赢了一局。李朗说:“你有进步,可是厉害了啊。”青子笑了。

这个下午,因了象棋而灿烂,李朗稳稳地端着肚子,感受青子的温情,感受他的陪伴。这真是美好时光,倘若生孩子死去了,这一段由他照顾的日子,也是值的。倘若生完孩子而后要受苦,她也要生下来,她要他开心,要他好。

李朗的肚子越发沉了,李母来医院了。婆婆也到了。

李朗不愿多想,只想孩子能平安。至于自己,她也想活,但不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怎样一个前方。

李朗坚持自己上卫生间,这次她出血了。她慢慢站起来,心里不知道是孩子到了,还是什么。李母一听见血,就喊青子,婆婆刚好打了水进门,就出门喊医生。

李朗躺在产床上,她不见青子,青子被拦在产房外,里头就是接产的医生、护士,还有她的婆婆。她记得,青子说要陪在身边的,肚子一阵阵疼,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扎了针,输的什么液体,只听医生说,红糖水,就有勺子喂到她嘴边,她张嘴吸着,感受自己心脏快速跳动,更快速跳动。

她不知道青子在哪,她的世界就在这个房间里,她不要死,嘴里说着,医生,帮帮我,帮帮我。身边的白大褂对她说,你放心,你配合着来,都会好的。

隐约听得说,孩子头大生不出来,要开刀!李朗来不及想,也不能说,不知道是不是上了麻药,没有感觉多少疼,她昏昏地,似乎是“噗”地一声,她轻松了。有人说话,叫她看看孩子。她费力睁开眼,就看到一位似圣母玛利亚的女士抱着一个白花花的小天使,圣母似乎是举起了小天使,这一刻,李朗感到神是在的,她是见到了神。模糊辨认出那女士就是婆婆。她要闭上眼休息。

医生说,不能睡,坚持一会!

李朗不知道还要坚持什么,她眼睛睁不动,可脑子昏昏地,突然就被下体的疼给惊到,她已没有力气,只在心里感受要死的节奏。耳边听着,快好了,快好了,她却还在疼,真实的疼,无力承受的疼。是要下地狱么?

或者,是要告别青子,去见他,他是谁,这时,李朗记不起他的名字。她只在心里说,青子,青子。那疼一直在,她不知道自己在经历什么,想睡去,却记着医生说的,不能睡。

似乎是结束了吧,因为李朗感觉到耳边有一种温暖。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叫她,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青子。青子又凑到她耳边,对她说:“宝贝,你太伟大了!”

她似乎是费力笑了下,就闭上眼。

终于挪腾回病房,挪腾到了自己的病床上时,李朗听到了医生的命令,睡吧,好好休息。

李朗无力睁眼,她要死了吧。即使死去,也是好的。她将青子的孩子带到了人间。那个小天使,圣母抱着的小天使。李朗安静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朗睁开眼,自己床边坐着的是妈妈,婆婆抱着孩子坐在椅子上,她脸上是少见的快乐。李朗以为自己死了,却还活着。

她感激这样的人生,自己的不幸与幸,都是上天恩赐的。只要活着,她就能过好人生,只要活着,她可以感受青子的爱。这时青子进来,李朗看见他,只觉得自己有救了。

李朗翻身有了困难,腿不能挪动,她急了,哭了。医生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情况,对她采取帮助措施,就是没一点用。妈妈打电话给爸爸,李朗在电话里听爸爸说,你是不是肌肉拉伤啊,没事,试着动,锻炼会好的。

李朗放下心来,她一点点挪动,方便的时候,更加困难。

终于将腿能挪下床,她还是感觉疼,不想锻炼。医生说,要锻炼,不然会形成血栓,真就成废腿了!

青子对她说,宝贝,一定要动。

青子扶着她,腿慢慢着地,李朗似乎要跌倒,青子抱住她,再慢慢让她扶住床头。一点一点,李朗在进步。她可以挪动,可以轻微地活动。青子带着她做简单的体操动作。她很生硬,怕疼。

青子说:“你看我,动作慢一点,可以不做到位,你试试。”李朗缓缓动作,她被青子拉着,一点一点地,被他拉回到人间。

三天,她已能走动,能蹲下。她心里喜欢,这样的青子,是自己的神。

她出院了。由于李朗的坚持,她到了婆家老院里坐月子。

李朗的胃口不好,吃什么都吃不下。婆婆因着李母在,不发怨言,可孩子吃不到奶,只能买奶粉了。

李母回家几日,李朗与婆婆就过招吼叫了。李朗的好日子可能是没了,她感受到的温暖变成了冷,寂寂的冷。青子忙于在门市照顾生意,只有婆婆在看着李朗。

李朗难受时,吼叫,她就打电话给青子,青子来了,又不得不听他妈说一堆,然后不得久呆,于是又走。

这天,婆婆没来,青子陪着李朗。青子说:“你猜我逮了个什么?”李朗摇头。青子说:“是像斑鸠一样的一只鸟!”

中午,青子端来一碗面,李朗说不吃。青子笑着,说:“这可是那只鸟,你看看,都是瘦肉,好吃呢。”李朗拨拉着,真是硬邦邦的肉。她吃了几口面,不想再吃。

李朗又哭。她已哭过好几次。这次,她哭着,脑子里嗡嗡的,耳鸣的厉害。

青子哄了她一会,她稍微镇定了。

婆婆打电话叫青子去接李母来。青子走了。婆婆来了。李朗不想见她,她从里面插住门,只在床上抱住儿子。她还没有细看过孩子的脸,这会看了一眼,胖乎乎的圆脸蛋,只是一眼,她没有注意孩子是否在看她。婆婆来了,敲门也敲不开。她在外大叫,甚至是骂,甚至是,一句扎心窝的话:神经病是好不了的!

李朗抱着儿子,哭得凶凶的,孩子也哭。李朗的脑里,被婆婆那句话震得空洞了,什么都没有,只是空洞。她的二十来年,就是这个空洞。她已听不到外面在叫什么,她住在这个空洞里,不安全,却隐蔽。

门被打开,是青子打开窗户跳进来开的门。婆婆走了,妈妈来了。

李母从李朗怀里抱出孩子,她哄着孩子,嘴里说着什么。

孩子不哭时,李朗才听到妈妈跟青子说话。她已不愿说话。妈妈对李朗说:“没事,好好的。”

青子走了。妈妈跟李朗讲,三日后是孩子的满月。过了满月,她们就回家里去。

匆忙过了满月,李朗就随妈妈带孩子到了娘家去住。

看到李父,李朗不知道说什么。李父直说没事的,她听了李父的话,续上了因怀孕停掉的药。

李朗起初没有心思照顾孩子,她一个人呆坐着,不说话,妈妈问她的话她也不答。李父着急,却也不知从何入手劝她。

在李朗的心里,有很多声音,各种杂乱,打扰她的心。她最终在意的,是婆婆那时隔着墙说的那句,神经病是好不了的。当然,婆婆是不明白神经病跟精神病的名词之争,她的所指,就是李朗的病,就是她所患的精神疾病。

李朗高考落榜后,几度失意挣扎,终被诊为精神分裂。这个词,像一记重弹砸中了她。在湖南株洲的校园里,她如火山一般燃烧,也似羔羊一般弱小,她都记得。爸爸怎样陪伴她,陪她度过艰难的苦难阶段,她不会忘记。这两天,她没说话,可她心里在发生着事。爸爸在病床前几乎是跪着,说,我错了。李朗不知道爸爸怎么会这样说,可她却认为是有人错了。是她自己吗,她无辜的很,可是,难道是爸爸错了?

此时,她也不认为爸爸是错了。爸爸照顾自己,陪自己住医院治疗,一点点将自己拉回现实中,拉回到人间,他不是错的。到自己与青子相识,再到嫁给他,自己难道是做错了?那个医生说过,其实她这样是不适合结婚的。李朗仔细想,他的意思应该是,这类人是不适合结婚的。可是她嫁了。于是,是她错了吧。

青子的家人不接受她,不待见她。他们有道理这样做,也有道理赶她出门,这自然不是他们的错,因为他们也无辜。如果找了个正常的儿媳妇,该是好好的生活吧。

她暗自落泪,孩子哭,她也不管。李母干完活从外面进来,听孩子哭,就赶紧进来抱起孩子哄,李父进来,也找奶瓶来冲奶粉。孩子吃到东西,才静下来。

李母说:“朗朗,孩子饿了,你怎么也不管!”李朗依旧滴泪。

李父见她如此,在她身边坐下来问她:“朗朗,你有什么就说出来,憋着会憋坏的。”

李朗不肯说,将头埋在双臂里,李父急了,他起身出门。几分钟后又回来,他对李母说:“我看,这倒像是抑郁!这怎么弄,闺女这,她,怎么弄。”

李朗抬起头对外间的李父说:“爸,我就是觉得,我怎么就好不了呢。我没什么的。”

李父进来里屋,看到李朗满脸泪,他坐下来,要问问李朗的究竟。

李朗说:“她说,神经病是好不了的。我是悲剧的人,我已经是判了死刑了的,或者,迟早是要疯掉的。我怎么能如她的意呢?”

李母抱着孩子,又心疼自己闺女,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背过身去,也落泪了。

三天后,李朗鼓起个劲,问李父:“我想跟婆婆先开口说话,可怎么说呢?”

李父说:“说孩子吧。她会喜欢听的。”

李朗拨通青子的电话,说了几句,就问婆婆在不在。听到婆婆在电话“嗯”的声音,李朗还是心跳得厉害,她压着激动说:“梓言,他有15斤了呢。”几秒沉默,电话里传来喜悦的声音:“嗯?15斤?真的呀。真好!”

挂断电话后,李朗坐回到沙发里。李母问她怎么想通的。

李朗的心跳缓下来,她稳稳地说:“这三天来,我反复想,我要这样结束我的婚姻吗?我一直想的是,离婚离婚离婚,可是我那时嫁给青子,就真的要的是有一天结束这婚姻?我可能会回不去婆家,他们不要我,青子为难,他也不敢护我,也不能时刻护住我。但,我要从此一个人生活,要抛下我的孩子,要一个家庭碎掉吗?我心里是有怨恨,有不甘心,可我还是想明白了。我回想了我生病以来好多的经历,在我这,最痛苦,最难熬的时候,是在株洲,爸爸陪我的那段时间,是我起初因高考落榜复读又上三本而后发病的那个关键时期,我过来了。我活了,这说明,我没什么可怕的了。所以,现在的苦,都不是什么,我以后会和青子一起面对更多苦。我若只是哭,又怎么能活得下去,怎么能活得好呢?”

李母笑了。她仿佛感受到李朗心中的坚强,甚至,她要为女儿骄傲了。

李父开口道:“嗯,你能想通,很好。我也是让你赶紧继续服药,想着,能快点起效,想着你的理性能快点回来,不然事情很难办了。你既然这样想,那就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嗯,我知道,爸。”李朗说罢,才看向李母怀里的孩子。

梓言,青子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他手里抓着小摇铃,直往嘴里送。李朗露出了几天来的第一个笑脸。或许,这是春天,这是桃花。

李朗在娘家住到孩子第三个月上时,青子开着电动三轮车载着婆婆来了。她们看了孩子,说了一会子话,简单吃过了午饭。将要走时,李朗看着青子,心里只觉得百般不舍,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她们俩来看她,但其实是看孩子,而自己将要在娘家继续住着,还是可能回到婆家呢?这在她想来,怎样都不好过,但在娘家住,必然是更难过。

青子最终留下了过几天来接李朗回去的话,然后,他走了。

李朗不知,这算是她一个小小的胜利吗?还是要将自己付于这许多纷争与纠缠中,她能应付得了吗?所幸她有青子,而青子还显嫩些,他对婆婆的话不敢反驳,他对婆婆不敢说硬话,婚前提出的结婚后就分开住也是不可能实现。而青子的软弱,让李朗遭受这许多的伤害。同时,青子也在受伤害。李朗想,自己要抓住自己的人生,无论怎,都要回到婆家去。

几天后,青子找了朋友开车接李朗和孩子回去了。家中还算少许安稳,李朗对自己说,我可以,如果不能,我要怎么过下去,怎么过完一生。

孩子够了一百天,李朗也就出了月子。她可以抱着孩子在门口坐坐,听压面机器轰鸣声,晒着太阳,不时有人逗逗孩子,还跟李朗说几句话。她感觉,这日子是好了。

青子对李朗说:“我想着你爸说的话,他说家里养鸡,鸡蛋多,我或许可以从家里拉上鸡蛋来,批发到本地来卖。”李朗听此言,满心欢喜,这样可以多回家去了,于是极力主张他做此事。

果然,青子的主意拿定,就有了一次回家的机会。这次,青子一人回去,稳稳当当地拉着几箱鸡蛋回来了。在压面门市上一卖,果然有效果,有利润。于是,有了一次李朗与公公一起回去的机会。

李朗回到家里,话还是不多,李父见她脸色不算差,知她状态还好,只她不细说,不知道她究竟生活如何,却又不能去问。

公公开着车兜两米长的电动车,载着六箱鸡蛋和李朗,一路上说着他认识路,中途还改道行驶。终于回来后,发现事情不好。

六箱鸡蛋,竟流了许多的蛋汤。

车子停在门口,李朗拿盆子来,把稍完整的鸡蛋拣出来。周边就围了人来,她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开口道:“鸡蛋便宜处理,破了的2块5处理了。好的3块!”周围人有言说的,有的笑起来。婆婆起初是在门里看,终于她出门端起一箱流着蛋汤的箱子进了屋,又出来端了箱子进来,李朗的脑袋“嗡”起来,她害怕那空洞,现在脑子里空了,倒是没有那次那么怕,却也叫她难受。

这次事件后,家里争论着,不能再进鸡蛋,不能保证鸡蛋不破,就不能保证不损失。青子眼见这出路要封了,他也不知如何说。李朗沉默着。却是李父打来电话,说破了都是损失,这次鸡蛋的钱不要出了。

青子因老丈人说的这话而有了精神,他说:“下次,我去拉鸡蛋,我开车稳,再在鸡蛋箱子底下垫上东西,我不信还会破!”公婆没有再说别的。

几天后,青子开车去了几十里地外的李家。李朗在家心中忐忑,她不知道结果会是如何,也担心青子和自己的路走不出去,会闷死在这家里。

青子回来了,鸡蛋无损。这下,李朗心里亮了。

起初,鸡蛋是放在家里卖,卖的钱都是婆婆收,然后拉鸡蛋时,婆婆再给青子钱去拉鸡蛋。虽争执之事也有,但李朗感觉自己硬朗些了。

李朗晚上睡不好,青子会被她摇醒,有时青子会陪她说会话,然后青子还是睡着了,李朗总是一个人冷清地守着黑夜。

于是,她仍在网络里排解自己的心事,有时23点睡,有时0点,有时2点多。她的情绪时常不知为何就爆起来。青子白日里干了活,晚上要安慰她,或者和她一起照看孩子。

李朗晚上在网络聊天会很晚,可她每次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青子肉乎乎暖和和的胳膊就过来抱住她。她想,他是睡着的,他一感到她,就要抱住她。李朗喜欢这样,两只手敲键盘敲得麻嗖嗖,不敢碰到他,暖和一会后,才敢去抱他,摸摸他。

这日,李朗跟青子一起出门。孩子放在家里,他在婴儿车里,婆婆照看生意的同时看着他。

青子拉着几箱鸡蛋,李朗坐在他驾驶座的旁边,这车座略宽,刚好坐下俩人。他们在县城里转,到一处蔬菜调味店,李朗就下车,进去问要不要鸡蛋。总是被问到的问题是,多钱。起初,李朗想着,人家多钱就多钱呗,还能少了。青子对她说,得便宜点才能送出去。青子有意让李朗去试,让她去锻炼。

终于在一家粮油店放下了一箱鸡蛋,虽然利润是少了,可是开了头也是好的。随后,用价格略低的方式,就打开了部分市场。

两个礼拜后,青子已经是县城批发鸡蛋的供货者之一了,这算是个不小成绩。可家里却有了微词,因家里生意好,孩子照看不好,这几日更是咳嗽了。

于是,李朗被安排在家看孩子,青子一人去送货,只在回李家拉货时,李朗可以跟着青子,回去看看家里。李朗特别要抓住回去的机会,每次都要回。

李父李母的温柔脾性,是李朗心底里的温暖,如果不是二老不放弃自己,那么她李朗是傻子,是疯子,也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家里气息是温暖的,回去一会儿也是好的。

他们总是上午回去,中午在家吃饭,下午回婆家。

送鸡蛋的事多起来后,拉鸡蛋的时间就变了。青子载着李朗晚上回去,而后早起拉上货赶路。

秋深了,早上冷,李朗裹着厚衣服,坐在车兜里,她体会寒冷,体会青子在成长着的意志,心里还是觉得,青子是好的,这个时候,她也会想想方强,可是那个人又可能给自己一丝的幸福吗?

青子还会跟李朗聊天,李朗就着呼呼的冷风跟青子说话,说自己现在还有幻听,但她会努力去成长,去修心,她要自己做坚强的人,不做弱者。

回到婆家,李朗看了看孩子就上楼了。

李朗感到,在这个家里,自己是紧张的根源,如若不是她嫁进来,而是其他的随便一个女的嫁进来,都会比她好吧,他们一家辛苦地挣钱,融洽地挣钱,是,都是为了糊口,可她李朗就难以做到,她懒惰,她无能,没出息做到和家人一心做生意,有时还写点乱七八糟的文字。这都是她跟这个家的不和谐,这也是她的心病,婆婆不喜欢她,不仅仅是不喜欢,还可能厌恶她。是她,病人,闯入这个家,带来的这些不和谐,不痛快!

鸡蛋的行情好,只几日家里存货便所剩无几,青子提出多拉一些,跟婆婆算家里卖鸡蛋的钱。婆婆言说没钱。青子说叨半天,婆婆只拿出三百元,说是再算吧。

青子批出去的鸡蛋也有的是压着货款,不能全数算清,他的进货钱是不够的。青子争取了半天,争取到三百元,李朗很是气恼,外头的账是有延迟,可总会悉数收回的,只是家里的时常欠着或者久之就不给了,这样,这买卖是不能做下去的,而他俩还不能争,不能去讨。

李朗只是开口说了两句,婆婆就大声说着:“没有,家里花销这么大,又刚进了货,哪还有钱!孩子也要吃!不能做不要做!”

李朗正要发作,青子拉住她,李朗狠狠地瞪着婆婆,青子拉着她出了门,她还气呼呼地。

坐在青子的电动车副驾驶座上,李朗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也不顾周围有人看她。青子一拧车把,发动车子载她而去。

一路上,青子跟她说:“没事的,别一直哭,风大,吹坏眼睛就不漂亮了。”

李朗却还止不住掉泪,她什么也不说。她的哭是没有声音的,长大了嘴,仿佛哑掉,这滴下的泪,哑了的哭,其中藏了多少说不出的事,藏了她自小的骄傲,还有此刻的不甘。只是因为生了病,就要忍受这一切,无论怎样都难以舒心快活,都得去承受,去接命运给她的这些事!

在李父面前,李朗也没有多说,而聪明的父母岂会不明白孩子的心事,他们也不多言,不能怪罪忠厚的女婿啊。

晚上饭毕,李朗先上了楼,青子与李父交谈没几句,也无心再坐着,于是上楼来陪李朗。

李朗已钻进被窝,青子说:“这么早就睡,能睡得着吗?你平时都没有早睡的习惯。”李朗不作声。

青子坐上床来,俯下身子看李朗扭在里面的脸。谁知,他看到她眼睛时,还是汩着清泉,一秒钟那一滴水就掉下来,接着,一滴一滴地掉,几下倒连成了线,成了流动的小河,李朗枕头上的枕巾倒湿了一小片。此刻的李朗像一只小羊,青子掀开被子坐进去,又盖好被子,他想要抚摸她圆滑的屁股。此时,李朗狠狠地说了句:“你不要碰我!”

青子的手碰到李朗的屁股,被她这一句吓得要缩回,可他只是颤了下,没有缩回来。他索性摸起来,屁股,大腿,小腿,又回到肚子,摸到李朗的胸,他将脸挨着李朗的脸,摩挲着。

李朗使出劲来推他,却不起作用。

她几乎是咬住牙齿“嗤”地一声,青子起身,托着她的脸扭到自己这边来,李朗的身子也顺势扭转过来。青子要吻她,李朗却说:“我该怎么活呀,这许多的事,这样的难!”

青子的嘴还没到达李朗的嘴边,听她这样说,心里也是凉的,他的鼻子碰到李朗的鼻子,鼻子和鼻子蹭起来。蹭了几下,青子的嘴噙住李朗的嘴唇,李朗的眼泪涌出来,她不想跟这么温柔的青子发火,可她的人生要这样吗,要和这些艰难做顽强的斗争吗?

李朗的心似乎是暖了起来,她伸出双臂搂住青子的脖子,两人吻在一起。

这个夜里,李朗安静地睡着,青子还醒着。这次,李朗比青子早睡着了。

五点多,青子被闹钟叫醒,他推李朗,李朗睁开眼,模糊地看到青子,她笑着说:“你好呀,宝贝。”青子也笑笑,说:“走了,快起吧。”

李母已准备了简单的早餐,李朗却说不想吃,早起常恶心干呕,她喝了口水,就催着青子出发。

李母说:“让青子吃些吧。”李朗于是等青子吃了早饭,然后出发了。

车子稳稳地走,天还暗昏昏的,车灯照着路,李朗心里暖着,脸上冷着,但她觉得自己够坚强,能顶住这冷风,及其他的事。

二人路上无话,但其实各有心事。李朗在低头想事时,听得青子的声音,她于是抬起头来,顺着青子话里指引的方向去看。车子正在转一个大弯,路的西边是远山,此时正是太阳升起的时刻,西边是一片洼下去的耕地,洼到很低,此处有池塘,池塘边水汽多,形成了晨雾,太阳就在这雾气之中红红地隐着,一时模糊,一时红润。雾气如仙气,架着太阳,恰似一幅画,李朗被这景象惊到。她大喊着:“青子,好美啊!”

车子行过一段,美景渐渐远去,只剩一轮红日越来越亮。青子问:“美吧?不是这么早,不是这冷天,可看不到这样美的景啊!”李朗开心地说:“如果不是大早跟你拉鸡蛋,怎么看得到这样的美景。也就是此时的心境,才知道大自然这么多美妙神奇啊。”

青子说:“是呀,你现在心情好了吧。”李朗回应道:“好了,你可以开始你的教导了。”

青子一笑,说道:“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很艰难呢。你记着,我永远是向着你的。你可记住了啊。”

李朗说:“嗯,记着。”

二人回到家,婆婆已开了店门,公公已收拾准备妥当,要开始干活了。李朗照旧去看孩子。青子跟婆婆说:“这次,拉的鸡蛋不少,李朗的爸爸让先拉上来卖,没算账,记下账了。”婆婆不言语。

只几天,鸡蛋就送出去了,要再去拉鸡蛋,婆婆的账还是算的不清不楚,也只给到几百元来应付。青子载着李朗到李家,拉了鸡蛋回家,几次都是写在李家的记账簿子上,也不知道会记到几时。

李朗不去算本子上记下的账,她只心里琢磨着,计算着,有时计算不清,又怪家事杂乱,令自己头绪混乱,思路一点都不清晰。

账越来越难算的时候,李朗心里憋屈得也难受了,她闲了时出门去逛街买衣服。一次外出回来,见青子垂头坐在沙发里,李朗问他怎么了。

“宝贝,这账也算不清。外头都能算,家里根本算不了。货款已赊下你家不少,不知道多会能还。”青子说道。

“我家里好说,只是你家里这样,这事啊,恐怕是要做不下去!”李朗放下手中袋子,说着。

青子抬头问她“你买了什么?”李朗翻出里头衣服说:“一件薄羽绒。”“多钱?”“480元。”

青子说:“你算过这账吗?我们已经不能持平了。再大花销,怕是真的要做不下去。”

李朗听青子此言,情绪上来,说道“她就不顾你好好过,不顾你能不能活,只是自己拢钱,自己抓着经济,不给货款,不给花销,怎么我倒要紧巴着过,我也不能寒酸了自己!”

青子见状不再多说。

这几日,李朗听得公公开始念叨,不行就磨豆腐吧。李朗起初以为是他是随便说的,不想一天,青子突然对李朗说,不如,磨豆腐吧。她才意识到,鸡蛋将要送不下去了,她固执地认为,是婆婆毁了她儿子的道。

果然,青子跟李朗仔细地讲开形势了。“现在,县城里这几个送鸡蛋的,都是一般坐大,各自都有供货下家,我们也是在其中僵持,零星也能拱掉他们几个下家,只是也可能咱们的下家被谁拱掉。问题主要在,现在鸡蛋行情很低,这几家,都在拼低价,为了保住自己的下家,价格已经很低,我们也是无法再压价了。而家里总是以这样那样借口不算清账,我们的资金转不过来。即使你家里可以记下账,但是,朗朗,不能这样子做生意的。记下的,我们也是一定要还的,不能再把家里给亏空了。你的手大花销多,也是一个原因。总之,我们现在,已经很危险。有可能将要退回到刚结婚时的艰难状态了。”

李朗问:“家里有多少没清,你可算出来?”

青子眉毛里写着苦闷二字,他说:“不要管具体是什么了。”

李朗说着:“我不同意磨豆腐!”

“为什么?”青子问。

李朗说:“你家里几代人磨过豆腐,我知道。我们拼力去送鸡蛋找出路,可最后还是回来家里,做回老本行,这样多失败。而且,还是你爸你妈提议,他们一定笑话你,笑话我,没出息,还是要吃家里的,还是啃老本。”

青子无法应对李朗的情绪,但是还是压着声音说:“先继续送着鸡蛋,实在不行了,再做其他考虑。”

二人对话时李朗一直是站着的,此时,青子伸手拉住李朗的手,拉她坐下来,李朗于是也坐到沙发里,挨着青子。青子也不说话,一只手还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在她那只被拉着的手背上来回摩挲。李朗慢慢缓下来后,又觉得自己花钱多,确实是没有帮到青子,除了顾了自己的情绪,一点好处也没有,于是愧疚起来。

过了不到半个月,形势就完全坏了。鸡蛋每天送不出几框去,青子也闲在家了。他给他的下家打电话,一家打过去,说不要鸡蛋,再一家打过去,说还有。一家,再一家,不是过两天再说,就是你价格高。青子知道,过两天再说的话,就是没戏的话。已经有人顶走了他,人家那样说,不过是委婉的拒绝。这其中理由,也无非就是他的价格高过了旁的供货商。可他拉的是老丈人家的鸡蛋,李家都是走大车的价,市场价就是如此。也不知县城这几家批发鸡蛋的是不是集体商量了什么对策,要把他挤出去,一律的鸡蛋批发价都要低过他的进价。价格高,当然可以低,那就是赔钱。

家里也发言,不好做就磨豆腐吧。老祖上的手艺,总还是能糊住口。青子知道,家里的鸡蛋账是糊涂账,这样下去,确实,是无法坚持的。他于是跟李朗再次提了磨豆腐。

李朗见眼前形势这样坏,家里又紧压,她的情绪不佳。其实形势老早就不好了,是她嗅觉不灵敏,事到临头,才被动地感受到这许多压力。但是她坚定地说着,不能磨豆腐。

青子问她:“你有什么好的出路吗?”

李朗回道:“你是一个男人,你倒要问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出路吗?你不能担负起这些生存的负担,不能照拂好家人,倒要将责任推向一个女人吗?”

青子道:“眼下,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门路,即使有,我们没有资本,不能获得家里的支持,很不好说了。只有试试磨豆腐,或许可以走得通。”

李朗见他是要来说服自己同意磨豆腐,而不是商量法子,她坐在沙发里,不说话,又呆着,想要吓住青子。可青子也不让步,不去哄她。李朗低下头来,滴出了几滴眼泪,本来是想着哭两滴就是,竟然联想到自己的艰难处境,之前的种种不幸,倒真的哭了起来。李朗越哭越难过,竟说了句“方强会来带我走的,你不好。”

青子不多说,起身走开了。

也不知是路子没法走了,还是李朗那句提到方强的话使然,青子就真的尝试磨豆腐了。

青子泡上了豆子,跟公婆商量怎么做。李朗倔着说:“试试呗,第一次不一定磨成,再试第二次,多试呗。”

婆婆回了句:“不用试,能磨成。”

李朗不再说话。

下午,她跟着青子到了老院。先是公公,操作这两天便宜买来的干磨机,将泡好的豆子磨成了豆腐胚子。而后,青子从村里依然在磨豆腐的人家提来了一桶人家磨好豆腐舀出的清浆。

到点豆腐环节,豆浆锅已沸,公公手拿马勺舀了清浆,在豆浆锅里慢慢转动,将清浆一点点送到锅里豆浆里。

李朗呆在锅边,要看他们是否能试成功。青子提出要自己试试。

青子从公公手里接过马勺,舀了清浆在豆浆里转动。一次次转动的过程中,公公说着,该有了。可是没有,什么也没有。

青子急了,他说看本书上说过,拿醋可以点豆腐。于是他找来醋,倒入清浆,点了几马勺。依然什么也没有。

公公与青子连说着,不应该啊,这一桶半的浆下去了,怎么没出豆腐呢。

一点絮子生成,絮子却不大,总还是没有成功点出豆腐来。

青子直说,是那人家的浆已经乏了,不能点成了。

李朗心里有一点喜,却又担心青子难过,又不敢喜了。

这几天青子依旧发愁,零星也送几筐鸡蛋,但是家里说什么都有。总之,他心里乱糟糟的。

李朗不敢再提方强一句,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倒是希望磨豆腐能够成了。

这天,公公和青子再次尝试了磨豆腐。这次全盘由公公操作,清浆还是从那家人家提来的,但是他俩计算了那家磨豆腐舀出的清浆的天数,计算好了酸度,青子满心希望这次能成!

公公慢悠悠地转动马勺,一圈圈,一勺勺。

到白絮子出来时,李朗心里亮了,可见青子还是不言语,他在观察,在等最后的成功。

结果是,白嫩嫩的豆花出锅,装在豆腐框子里。控了一夜的水,次日就有了凝结成块的一框子豆腐。除味道略有些酸外,看起来是成功地点出了豆腐。青子脸上才漏出了笑,李朗也跟着高兴了。

这次豆腐磨成豆腐,也就坐实了要开始磨豆腐的生活了。送鸡蛋的形势也迅速的坏到底了,一筐子也送不出去,这下想要两边兼顾着一段来等豆腐生意做成也不能了,青子只得就停了送鸡蛋,专心磨豆腐了。

虽说停了送鸡蛋,但是家里门市上还是要卖鸡蛋,所以还是每周都能回李家拉两框子鸡蛋来卖,李朗也就还能回家去看看。

磨豆腐的地儿在老院,青子去老院时,李朗就跟着他。起初儿子由婆婆带,李朗与青子在老院独处,倒也感觉舒适,一边看着青子干活,一边嘴上说话交流,只觉得没有人干扰,没有杂七杂八的声音,好的很。这时,李朗突然发现,怎么都没有幻听了。

这幻听折磨了她好几年,她自高考结束后复读开始,就被其扰,晚上睡觉睡不成,老觉得有人在说话,是谁也听不清楚,说的什么,模糊有内容。她时时感到,自己是被监视的,自己是暴露在众人面前的,甚至,在与青子纠缠之时,都有被窥视的感觉,以至于她很不自在,很介意窗户有没有关,窗帘有没有拉严实。对此,青子大概有不解,可他呵护着她,软语安慰她,让她的不安在他的温存下消解。也不能彻底消解的,只是,有这样的男人宠护她,她是幸运的吧。

复读的经历里,众人的嘲笑,白天有,夜晚也有,睡觉时,都感到对面楼顶上有人在说笑,她是在最近两年才意识到,那可能是不存在的声音。她对心理咨询师提到过,她被这声音折磨得不能生活。在婚前,她经常是用温暖的声音来帮助自己入眠,也许是方强的声音,或者,就是自己制造出的温柔软语!也许,方强也是自己幻想的吧。他的声音,她又真实听到过的,或许,她已经再次制造了他。这真是令人难过的结论。难道方强的美竟不存在,或者,是她补充了许多美的情感给了自己对方强的认识。

婚后,婆婆对她不好,大约是自己状态差,惹人烦,又或者自己的病在婆婆知晓后让她更加厌烦,总之,婆婆的形象就是一个恶婆婆。又或者,一大部分的婆婆的恶语竟然是自己的幻听吗?

这可是恐怖了!

几天后,婆婆就不肯带孩子了。李朗于是领着儿子去老院看青子磨豆腐。青子磨完豆腐后,二人再领着儿子回到门市吃饭和上楼睡觉。

青子会计算送鸡蛋的账目,看看是什么情况。结果他发现,之前是很有收益的,只是现在糊里糊涂有些算不清的账,而积蓄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李朗不懂得理财,也习惯大手花销,于是,只剩下千把块钱,也不知够不够买豆子周转。所以,他做出决定,豆腐要在自家门市上卖,不与家里分开过。

可此时,李朗满心想的是,有了磨豆腐的生活,就可以分开过了。公婆因他们送鸡蛋赔了钱,对他们态度不好,时常话语难听。李朗告诉自己要忍耐,自己不能冲动,可还是会禁不住有拌嘴的情况。只要一拌嘴,青子必得带着妻儿到还未完全收拾干净的老院去住几天。

但老院长久无人住,孩子是受不了的。所以,孩子不舒服,李朗还是得回到门市,回到她不喜欢呆的地方。

她却有了个认识,婆婆的态度是真实存在的。即使自己的幻听是有过的,即使她对婆婆的恶的认识是夸张的,也不能否定婆婆是不喜欢她的,是不接受她的。

自从开始了磨豆腐生活,李朗感到日子在苦涩里还是有着惬意的时候的。她可以在青子磨豆腐时跟他在老院独处。虽说还有孩子,可毕竟没有公婆的唠叨,没有杂乱的眼神和情绪。他们可以自由谈论,谈天论地也好,谈他们所谓的形势也罢,总之,他们是很聊得来的。

李朗问,青子,你的梦想是什么?青子笑着,李朗说,我知道,你的梦想就是挣大钱。以前我们聊的时候,你说你想开公司,可现在批发五金件也不能了,外出打工也不能了,连送个鸡蛋都送不成了,你正在难处。可我知道,你心里是装着梦的,如果有个机会,只要有一个机会,你就一定会抓住,绝不放过!你十二分的努力着。

青子说,你的梦想我也知道。就是文学呗。你喜欢写,可你缺乏生活,写的比较空。而且你写多了会头疼,要注意身体,不要去逞强。

李朗倔着说,我会注意,可你要不让我写,那是做不到。我从小就这个梦想,我也不求财,也不求出名,只是希望可以写出个东西来,写出个有分量的东西来,这你也要拦着吗?

青子忙说,不拦着,拦你干嘛。你自己悠着点就行,别让自己头不舒服。

李朗说,嗯。青子,你是喜欢我的什么呢?我也不漂亮,也不能干,也不会挣钱,也不会种地,还懒惰,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的。你是爱我的,处处包容我,体谅我,照顾我,你是看上我的什么?

青子笑起来。李朗觉得,他笑起来时,有神秘的气息,她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但是,她感到温暖。这神秘里有着让她安心的东西。

青子不开口,李朗就又问,青子,你说呀,你为什么对我好?

青子手里的马勺在满锅热豆浆里转动,一圈圈推开来。“有了!”青子突然说。

李朗站起身,走到锅边来,顺着他手中马勺转动的方向看去,锅里有了白丝丝的絮子,这是豆腐要成了。

收拾好豆腐锅,准备要回门市上了。青子正在屋里换衣服,李朗在屋外对着儿子大吼。

青子赶忙出来。李朗从泥泞的菜地里把儿子拎了出来,他身上也是泥巴,衣服裤子鞋都湿了好多。李朗把他放到干燥的地方,想给他拍打身上的泥,可是泥却拍不下来,手上的力气却越用越大,不知道有多少的恨倾注出来,李朗边打边说着:“叫你淘气!你这么不争气,都不喜欢我,你也不给我省心!”“你是跟我作对的吗,刚说了你不要过去,你非要!”“你是来跟我过不去的!”

青子一只脚已穿了袜子,一只脚还光着,往儿子那赶了两步,没穿好的鞋也掉了。他一只光脚,一只穿袜子的脚,蹦着颠着到了李朗跟前,抓住李朗的手,大喊:“你干什么!”儿子刚才呆着,这会倒“哇”的哭起来。

李朗的一只手被青子抓着,另一只手捂住嘴,也哭起来。儿子哭声大,雨滴般掉泪。李朗的哭却是无声的,像干枯的老井,要哭,却不知道从哪里来几滴水。青子松开李朗的手,低下身抱起儿子。儿子的胳膊搂住青子,眼泪流成了两条线。

李朗走到门槛边,坐下来,她低着头,嘴里说着:“我不想下去。这样的日子我没法活。”青子说:“刚才不还好好的吗?”李朗说:“你磨完豆腐就要下去了。我不喜欢那里。”

青子边安慰儿子边对李朗说:“哪天我们出去散散心吧?”李朗说:“好。”

天黑下来时,青子才领着李朗和儿子回去了。

到了门市上,李朗低头吃过饭,就领着儿子上楼了。青子跟家人坐了会,说了会儿话,因心里担心着李朗,就起身上楼去找她。

李朗已铺好床,给儿子脱了衣服,儿子躺在被窝里,小眼睛看着李朗。青子进门,儿子就爬起身来,李朗说:“快躺下,起来干什么。”青子过来床边,对儿子说:“玩了一下午玩累了吧,困不困,睡吧。”

儿子钻进被子里,青子说:“睡吧。今天不讲故事了。”儿子头扭向墙那边,脚还蹬了蹬被子。李朗起身离开床边,她到里屋的沙发上坐下来,一句话也不说。

青子伏过身,在儿子耳边说话,儿子听着,青子说完在他耳边亲了一下。

待儿子睡着了,青子过来李朗坐的沙发里。

李朗也不看他,只低着头,似乎是看着地上某块,但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又或者是在恍惚地看着,却不知道该想些什么。

青子坐下来,靠过来,李朗索性躺下,头枕在青子腿上。青子一只手抚摸李朗的头发,一只手已伸进她的背心里,摸到她的胸。李朗的心被这舒服的一模带来了暖流。她享受这个时刻,身边的男人用爱抚摸她,安慰她,他惯于这样。她的不安和焦虑可以被他摸索的手安抚下来。

青子低头吻她。李朗像猫一样缩起来,要缩进他的怀抱里,可自己身体很大,她往他怀里钻啊钻,闭着眼睛任他爱抚,只觉得在沙漠里坐在骆驼背上,又像是抱住骆驼的脖子,她好像抱得太紧,骆驼跪下来了。又好像团在一大团棉花里,白洁得跟云朵似的,忽而又是桃花盛开了,红艳艳地开了。她摸着青子的耳朵,鼻子,他的鼻子挨着自己的鼻子,他的嘴,正与自己的嘴交织在一起,他的脖子,他的胸,还有他的手,她嫌他的手一直动,于是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胸上,她的手叠在他的手上,顺着他手在她的胸上揉着的劲也在轻移。

这些那些的不快,消融在没有月亮的夏夜里。

接连几天里,李朗领着儿子在老院看青子磨豆腐,其实是借磨豆腐躲开婆婆,是要去躲着清闲和清净去。

青子也知道她心中苦闷,只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忘记了方强这个人。或者她没有忘记,只是不愿提。或者,或者什么呢?管他呢,她好好的就好。

李朗也不是忘记了方强,她也会想起他,可是他的样子模糊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幻想构建的形象被青子的爱抚给抹去了,或者,或者什么呢?总之,青子是好的,还有谁比青子更好呢?

夏天是烦人的季节。刚平复的情绪就容易被干燥的天气给启发出来。

儿子在低矮的水缸边玩水,李朗看他用一个饮料瓶子在水缸里灌上水,又跑到李子树下去浇树,又或者去浇菜。她看着看着就烦了,于是起身去找青子,青子正舀了开水烧豆腐胚子,有热度的水一接触胚子,就有雾气穿上来,李朗见他忙活,就又出来来到院子里。

她看了会儿子浇菜,又起身去找本书看。翻了几本,始终看不进去。

李朗于是在青子干活的屋的门槛上坐下来,里头是青子,院子里是儿子。就是这三个人,李朗觉得生活就是个怪圈,就是无奈,就是无聊,就是这夏天的闷热。

她开口道:“青子,啥时候能改变啊,这日子怎么是这样的。”

青子边干活边说着:“不怕,宝贝,你看吧,都会好的。”

李朗还是觉得闷热,就抬头看天,天上没有云,明晃晃的天。

她干脆进了屋,坐在一边放着的凳子上,看青子干这个,弄那个。青子手里的马勺又开始转动,李朗觉得她也是被什么推着转动,不知道是转进旋涡里,还是会挣扎着出来。

儿子跑过来,身上又是湿乎乎,李朗想骂,可又不想骂。她坐那不动,也不说话。儿子又跑开了,李朗见青子豆腐出锅了,只觉得这个男人的辛苦有一多半是被自己拖累的。李朗于是想哭,可是眼里干巴巴的。可是这个感动劲儿竟然让她感到湿润,似乎缓解了刚才的燥热。

青子收拾好锅台,对李朗说:“你不是爱看书嘛,怎么不看呢?”李朗说:“看不进去啊。这天热的。”

青子洗了把脸,没有用毛巾擦水,他扭头看她,竟做了个鬼脸,李朗看他这个滴水的鬼脸,“噗嗤”就笑了。她喊着:“梓言,快来看你爸!”儿子闻声跑来,青子又拧巴着脸扮成刚才模样,儿子大笑着,他笑着后退,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李朗和青子都“哈哈”笑开,儿子也不起来,坐在地上笑,三个人笑得止不住似的。

这晚,他们在老院收拾出的房子里睡了。

夜里,李朗竟醒来一次。是因为梦到一个影子,一个男人的影子,带着帽子,他抓着李朗的手,要把她拖走,李朗拼命挣扎,恍惚觉得那影子就是方强,他要带自己去的地方就是黑虎泉。她感到方强的影子好黑,像姥姥家浓浓的黑夜,她不想去到黑夜里,她猛然想起青子,她是有依靠的,于是她闭上眼,心里喊着青子,仿佛有强大的力量在体内生成,她就睁开眼。

睁开眼,李朗醒来了。窗帘微动,夏夜的风,夏夜的月,青子就睡在她旁边,她动一下胳膊,压到了梓言的手,她赶紧动身子,又挪开儿子的手。

再闭眼,倒不能睡去了。索性就醒着,不自觉想着方强。想着他带给自己的这些感受,这些梦。真实的情景似乎已记不起,都是梦幻。自己对他的幻想,多过他给自己的回忆。一个微胖不高的身影,黑夜里黑虎泉边两小时的交流。短暂的会面,长久的想念。不去想,不想他了。李朗认为自己可以不再想他。可是脑里还是关于他。他给自己的,是什么呢?是爱?

多的理由来否定他给了她爱。可是,她的感受,她的心理体验里,就是爱的感觉。是啊,这是她一个人的爱。那么,青子呢?

自然地就想起青子。青子不是睡在身旁吗?不只是睡在身旁,她随时都能感应到他,即使白天,不在一起的时候,她即使独自在家面对强势的婆婆,她也能感应到青子是担心着她,爱护着她。虽然婆婆是很不好,很不喜欢自己,可青子真是顶好的男人。不是他,她怎么可以渡过那么多艰难时刻,在自己怀孕时那么恐怖的幻想大阵里,他都陪着她,陪她抵抗住了那些妖魔鬼怪的阵仗。幻想迷雾,她在其中太久,每时每刻都想要抽身出来,却是不能够。是青子,陪伴,鼓励,帮助她强大自己,连幻听,幻听都消失了。这不是奇迹吗!

于是,青子可以算是伟大的!确认了这个词后,李朗的脑子里就都是青子了。他的各种好,在李朗的回味里增强。或者,他本来就那么好,是李朗没有辨别出来。这下,她可要好好想想青子,好好看看他本来的好。

近日来,李朗的心情都还算不错,她鼓着劲要好好的生活,不想再荒废自己的日子。这样的转变让她的心亮堂了。而一个消息又给了她更多的亮色。

李朗来豆腐坊找到青子,对他说:“青子,我刚接了个电话,你猜是什么?”

“我哪里猜得着。不过看你这么高兴,是好事?”青子正泡豆子,抬头回应道。

“我的小说发表了!”李朗得意地说。“真的?在哪发了?有稿酬吗?”青子停下手中活计,走过来,连问三个问题。

李朗笑着说:“嗯。是一本叫《红土》的本地杂志。编辑刚给我打的电话,说是稿酬三百。”“三百啊,行咯。”青子喜欢地说。

有了这个令人激动的消息,李朗是坐也坐不住,站也不得劲,只盼青子早点陪她去取杂志,领稿酬。

青子泡上了豆子,便来房间里寻李朗。隔着窗户往里看,见李朗坐在那像是偷笑,又起身来回走动,青子就打着口哨往前走。

李朗听到青子的口哨声,更是笑得欢,她觉得自己的一切苦啊,怨啊,那么大块的石头,被她一脚踢开,被青子的口哨声吹得裂开了,天地一下子晴朗,她看到天高高地,地结实地。她踩在地上,感受着似乎是冰面变成土地,她谨慎小心地走冰面的心情还在,而现在,她可以用力踩地面,而且地不会塌。

青子进屋来,找来他的衣服,换下工作的衣服。李朗不知道他为何这样,因为他还要磨豆腐呢。青子抬头看她,狡黠地说:“走啊,跟你去取书。”李朗狠狠地点头:“嗯”。

青子开着长长的电动三轮车,李朗坐在车兜里,夏风吹着,就到了《红土》编辑部楼下。

李朗一人去了编辑部,她小声地说话,心是砰砰跳着,编辑和颜悦色地说话,还鼓励她多写多投,给她发了三百元稿费。

李朗出来,青子正坐在三轮车的驾驶座上,青子看见她就打口哨。李朗压着激动,踩着口哨的节奏,走过来。她坐进车兜里,口哨停止,她一发令:“走!”青子发动车子,载着她回家。

回到家,青子迫不及待要看看杂志。李朗说:“给你一本看,好几本呢。”

李朗先是翻看目录,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翻到对应页,她看着文章,看着自己的名,眼泪倒是掉了出来。

她赶紧抬起半截袖子擦了眼泪。她翻看内容,内容非常的熟悉,可是这字从她敲击键盘码到电脑上的样子变成铅字,这样叫人激动,叫人欢喜。

青子也欣喜地翻看,他发现,这里头写的内容仿佛是他。于是他抬起头问李朗:“宝贝,这写的什么?”李朗回道:“你自己看嘛,看不懂?”

青子说:“你这,把我给写出来了。我这磨豆腐的小子也成主人公了。”李朗实在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青子见她如此,也不多问,只心里高兴。

青子去磨豆腐的时候,李朗一遍遍看自己的文章,书页翻来翻去,她知道这可能只是个小小的成绩,又或者,自己可以有更好的成绩?反正还这么年轻。自小而坚持的文学梦想,开出了一朵花。这是不是给她指引了一条路?

她以为读书中断了,也就没有了学业。但是自己在艰难地生活着的同时,记录着自己的心情和故事。也许不一定是记录,可能是写自己的感受,也写自己的发问。为何会有这样的一番不幸在自己头上,为何这迷雾走也走不出。这是命运吗?她的命运为何是如此?

又或者,是为了这条崎岖的文学路,她才承受这些苦难艰辛?上天给了她一击,让她自己挣扎站起来。无论怎样,她都要抓住光明,哪怕是一点,何况,她现在有两点:一是青子;一是文学梦。

她心里在笑,仿佛看到方强也在笑。在此刻想起方强,她应该是把他的认可放到一定地位,他是一个高度。但是,她知道青子才是最适合她,最懂她的人,如果跟方强一起,即使他不一定这么早早死去,她也未必如现在这样安稳。青子,是她最珍视的,她不愿再去想念或是惦念其他的男人。他们都无法跟青子比,即使是方强。即使是已经去世的方强!她很愿意自己的一生跟青子一起过,像他说的那样,一起活到90岁。

这些天,李朗的心情一直很好,带儿子看青子磨豆腐,在门市上坐坐,看来来往往的人买东西,有时也跟问价的人搭个腔。

婆婆依然强势,李朗的内心却是强大了,她有青子,有自己的梦想。

关于婆婆,李朗的认识里,她就是不可理喻的,就是动不动发一通火,训斥公公和青子,如果她能好一点,好一点点,她李朗也是可以改变自己,去和解。但是,婆婆的心思肯定是嫌弃她的,这点毫无疑问。李朗没有本事工作挣钱,也不愿意帮忙照看生意,更不能做好许多家务事,这是个不称职的儿媳妇。可是能怎么样呢?李朗在柜台前站一上午,跟许多的人说话,再拿东西,再面对那么些事,她的头会晕,有时状态不好,耳鸣就出来了。

李朗不想再想,似乎,这些都是危险的念头,会点着脑里的火,炸它个乱哄哄。

这些确实是生活里绕不过的难题,琐碎的日常,在她这里就放大了,杂事杂念,多得像一个拥挤的世界,包围了她。

这天,李朗接到了《红土》杂志那个高编辑的电话,说是有个采风活动,问她愿意去不。

李朗问了时间,就回复说,我到时看看吧?

她这么回复,是因为她怕婆婆不照看孩子,又怕自己土气,没出过什么门,不知道采风是怎样的活动。

李朗跟青子说了这个情况后,青子打包票说,你去吧,妈肯定看孩子。李朗还是担心,她忙起生意来,根本不能顾到孩子的。青子说,还有我呢。李朗见青子这样说,才定下来要去。有青子在,有什么不行的。

到了这天,李朗自行到集中的地点,已接近出发时间,高编辑说着,这就是“晴朗”,边让着她上了中巴车,高编辑上了另一辆小车。

晴朗,是李朗发表作品用的笔名,她是希望自己的天空是晴朗的,不要阴云密布,也不要她的人间迷雾重重的。

这车上人多,但是她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的,路上人们说说笑笑,她只坐在座位里不时看看窗外,他们的谈论,她似乎不关心,又或者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为什么笑。

李朗坐在靠窗的座位,旁边是位先生,肚子稍发福,他闭着眼睛,似乎是睡着,又隔会儿就挪动下屁股,可能是调整舒服的坐姿,看来是醒着的。前后人三三俩俩的交谈,他似乎也没什么兴趣。

车在某地停下来,一位先生高声说着,到了,大家下车,看一下这里。

于是众人下车。李朗本来享受坐车的晃悠感,见都下去了,有心不下,可一想,既然来了,就随他们走走,看看采风是干什么。

李朗为自己的不配合情绪而愧疚,心想,这群人是学问高的人,自己怎么能这么不在乎,说不定其中有人可以对自己进行指导,还是认真些吧。

可是她就是认真不起来,跟着队伍往前,领头的先生讲的什么,她根本听不清楚,只觉得自己像小丑,同伴们在聊着,而自己独自走着。

中途休息时,高编辑才来到她身边,对周围人说:“这是晴朗,这期的杂志上有她的小说作品,就是那个写磨豆腐小伙的那篇。文笔不错的。”高编辑话音刚落,旁边一位女士先发声:“这就是晴朗,呀,这么年轻。写的不错,后生可畏呀!”

李朗赶紧咧开嘴笑,听到夸赞她有些意外,以为自己只是不值一提的,竟然被人抬举,她收住笑,面色和悦,认真地想听那女士的见解,或许会对她提出意见吧,或许批评两句吧。

然而,那女士没有多言,倒是几位先生也发言,总是说“晴朗”写的好,有生活之类的,都是夸赞。李朗以为自己写的不至于这么好,但又觉得,可能自己太自卑,所以不知道自己是好的呢。

又走了两个村庄,一个旧如破罐,一个新似花灯,这两个村庄的对比还是让人感受到了落差。李朗于是感觉,采风挺有趣的。又或者,因为多了几句夸赞?

中午在某地饭店吃饭,李朗见旁边青年时不时站起身给同桌上的老师们倒水,她想,这样勤快,比青子也不差。她李朗不敢站起,不敢动弹,也不敢多说话,只有人问她一两个问题,她才敢回复句,然后陪个咧嘴笑。自己也应该勤快些吧,倒水啊,倒酒了的。

是的,席间有酒。青年给李朗倒酒,李朗忙推说,我不会喝酒。但酒杯还是放了一个,倒了半杯酒。

李朗端起那半杯酒随大家站起身碰杯,犹豫了下,还是喝了一小口,瞬间嘴里火辣辣,想吐,却不敢。她记着爸爸跟她说的,不能喝酒,喝酒容易兴奋,对她的身体状况有不好的影响。

又想到青子,青子出门前嘱咐过她,最好不喝酒,因为她不喝白酒,偶尔才喝一点啤的,即使要喝,也只能假喝。李朗想,怎么假喝,这酒杯透明的。

她坐下来,吃了没几口菜,就不想吃了。她想回家。可是坐在那里,吃也不是,动也别扭,走也不成。

下午还又转了几处地方,看的也是新旧农村。原来采风活动,就是大家一起出来走走转转,看看风景,看看村庄,回去写个东西交差,这样的活动,能出真诚的好作品吗,李朗也不知道。但是这次让她感到不太惬意的活动总算是结束了。

她可以回家了。

到早上集中点时,公交车已没了,因为她离家也不是很远了,于是她跟高编辑说自己走回去。高编辑握住她的手说,好的,回去整理思路,交个作品,以后有活动多参与吧。李朗点点头说,好。

她急切地想要回到家。边走边想,这样的活动多参与,是好还是不好。她也太闷了,实在想走走,或许,以后还可以参与,至少可以见见世面,或者看看风景吧。

见到青子后,李朗也并不急于去讲述自己一天的见闻,她先去看儿子。儿子一天没见妈妈倒是乐的围着她转,跑着,笑着。

吃过饭后,青子倒凑过来跟她说话,问她感觉如何。

李朗也不知道说什么感觉,只把一天的经过说了个大概,然后说了句,采风也没我想的那么好,以为老师们都是德高望重,学问深厚,原来都是喜欢玩闹。

青子又问,怎么个喜欢玩闹。李朗说,我现在说不出,我想静静坐一会。青子就陪她坐着,她不说话,青子找了本书看起来。

青子上学那会儿不是优等生,高中学了理科,也是不大爱看课外书的。只是遇到李朗,她那么爱文学,常好讲些文科的东西给他,渐渐他就觉得自己的知识是差的很多的,许多功课要补起来,因此他就开始看书。李朗会给他挑经济啊社会啊那些方面的书,她买回来,青子闲时就翻看。李朗很会挑书,不挑那些没营养的,专挑经典,青子起初看不懂这些,但是看过几本后,慢慢也有了提高,他的理解能力也高了,似乎悟性也不差,竟然说自己看懂了《国富论》。

李朗扭头看青子,他看书的样子很文雅,倒不似那个做生意机灵敏捷的青子。此刻周围的空气是温馨的,也是柔和的。她伸过去手,拿开了青子手中的书,青子抬头看她,她身子已挪过去,捧着青子的脸。青子也不去拿书,看着她的脸凑过来。

李朗吻住青子,二人在沙发上抱着。

青子以为李朗会深入,但李朗吻了一会就停下来。她靠在青子的胸前,对他说:“这样的生活也好的,我感觉很温暖。”青子感到,此时的李朗很温柔,不似发脾气时那般张狂。

儿子上楼的脚步声传来,李朗从青子怀里起身,未到门边,儿子已推门进来,扑到李朗怀里,嘴里喊着:“妈妈。”

李朗抱起儿子,抱到青子身边,放他在沙发里,儿子坐下来,又抱住青子,喊着:“爸爸,你给我讲故事吧。”

青子于是翻出童话书,念了起来。

窗外黑洞洞的,李朗掀开窗帘看,耳边听着童话故事,心里感觉自己也是童话里的角色,未必是女主角,但是自己还是很幸福。黑暗里有了稳定的因素,不知何时起,她看着黑夜里的黑,竟不那么害怕。

害怕什么,小时候是姥姥家长长的院子,黑洞洞的,她不敢出门,非得出来一下时,就跑着出来,又跑着回去屋里。她在姥姥家住着,读完小学,直到上了初中,明媚的阳光才照着她。她上完自习回去的路上,也仍然要快步走,有时独自回租房的地方,她紧着步子走,生怕黑暗里有什么怪物会抓了她去。渐渐长大,她有了些许力量对抗黑夜,却也有许多担忧,总是不能完胜。

黑暗,这里头藏了多少鬼怪啊。她长大了,却也依然会怕黑。在生病那些个黑夜里,她是依靠什么过来的。她仔细地想,却是很模糊的,只有爸爸的形象在。自然爸爸不可能夜夜陪她,在医院的那两个月里他是在同病房的,而她的病又岂止是在院治疗的那两个月呢。回到自己家里,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自己的床上,她独自承受着黑暗里的折磨。没有疼痛,没有人伤害,自己伤害自己。

直到现在,她知道是自己在伤害自己。没有人要害自己。可当时她怕的要命,她不想死,只觉得鬼怪要抓她。但她曾想到死,想到自己离世。这念头现在想来都会吓着自己。她不愿去回想。现在好比是从悬崖的底部一步一步爬了上来,她是站在悬崖的顶上,可是有一股力想要把她拉下去,就像她常做的梦,她会掉下去,一直往下掉,没有底!

但是,她爬上来了,她不想再掉下去,她要拼命往前。对,只有努力,不停地努力,才能走的更远,到达安全的地方。做优秀的人!

做出色的人,修心,这样才保护得到自己,必须自己靠自己,不然,不然就只有疯掉!

不要做疯子,那太可怕。

李朗回过头来时,见儿子已睡在青子旁边,他的头枕着青子的腿,青子还在念着。青子念完了故事,就抱着儿子到床上,回头对李朗说:“来,给他脱了睡吧。”李朗答应着走过去,边给儿子脱嘴里还说着::“梓言,咱脱了睡啊,这样舒服。”

这夜,月亮到很晚才出来,照着静悄悄的万物。

近日来,李朗的生活似乎变慢了,她仔细感受这人间,好像也不那么可怕,时间并不追的她那么紧。她在老院看青子磨豆腐,也陪儿子玩耍,回到门市上时,她做饭洗锅收拾屋子,偶尔婆婆言语不顺,她也不还口,只觉得自己要修心,要稳稳当当的活,要把自己的价值以恰当的方式体现出来,要发光!

这天,婆婆带着儿子去逛公园了,李朗与青子到老院去磨豆腐,其实是青子一人磨,李朗全程陪着看着。

青子磨豆腐的流程,李朗早已熟记,因为早已看了百八十遍了,日日看他劳作,觉得他很辛苦。于是李朗提出,我也试试吧。青子口里答应,但这个步骤费力气不要做,那个步骤关键你做不了,李朗愣是什么也没碰到,就到了点豆腐环节。

点豆腐更是关键中的关键了,豆腐成品的软硬和细腻程度都在这一步,李朗更是碰不得了。她坐在凳子上,有心埋怨青子几句,又觉青子是疼她,不让她动手,于是不说,就是看着他手持马勺一圈圈转动,将豆浆推开来。

青子手中操作着,眼睛盯着一米多直径的豆腐锅里豆浆的变化,絮子出来,豆腐花渐形成,他像是猎手,耐心得很。李朗想,他也是有想法的人呐,这会儿屈于磨豆腐这个行当,又觉他实在辛苦,辛苦地掏煤灰,加炭,也灰土气的,这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男人。

等到青子舀出豆腐装框,李朗眼睛盯着他手里马勺,本来是见惯了这白花花的豆腐花的,今天她眼里有光,她看青子一勺一勺地倒入框内,又看框内豆花一点点涨高,心里好似感受到光芒。

框内的豆花已接近框子上边缘,青子放下马勺,他两手抓住豆腐框内笼布的四个角,往上提布子,布子兜着豆腐,豆腐里含着的清浆就从提起的布子里流出来,青子又将布子放下,四个角还抓在手里,再次提起,清浆又流出,顺着木头框子的缝隙流入底下摆放的大锅里。提了几次布子,青子放下来,再展开布子,豆花的高度就低下去好多,青子继续拿马勺舀出豆腐,装到框子里。

豆腐装完后,青子将笼布四个角层叠,又拿起一块小方砖在刚才舀出的多余的清浆里洗了洗,将砖放到笼布上,压住了框内豆腐。

他先是拿方形铁铲子刮了豆腐锅底的锅巴,又放水到锅里,用抹布洗干净了豆腐大锅。终于做完了这些,他站在那,靠着锅台歇息。

李朗开口道:“青子,我有话说。”青子抬眼看她,“说吧。”

李朗说:“我以前都只当你是干活,是在辛劳,但是今天我看你点豆腐,装豆腐,就觉得你真了不起。你是美食制造师啊!”青子笑笑,等她说下去。

“白嫩嫩的豆腐花,装入框子,你提拉笼布,还有包笼布的样子,好认真,好专业,真美好!我心里感觉美滋滋的,这是美好的生活!你做的事真棒。”

青子接道:“你这么说,我太开心了。我不觉得自己磨豆腐有什么卑微,我是想要做些证明自己实力的事,但是眼下的事必须做好。你常说的那个词,是韬光养晦吧。但是,这又不晦,多好啊,你看你发的这一番感慨,多好啊。”

两个人为李朗这个好棒的感慨而激动,说说笑笑地,为这个夜晚添了光亮。

多日里,李朗都认为自己可以从文学上多多提高,于是她把自己的感受酝酿成了文字。再一次发表作品时,李朗已从容了。

她感到人生有了希望。青子也为她而高兴,认为她找到了突破口,能够拾起信心来了。

这日,李朗又接到高编辑的电话,说是有位老师要见见她。可是她这天状况并不好,她跟婆婆有了点冲突,青子带着她和儿子到了老院去呆着,儿子这日也闹腾,她只得电话里回复高编辑说这几天事多,过几天再见吧。

挂断电话后,李朗的情绪像烈烈火焰,她坐在那,青子问她话,她也不答应。青子让她看儿子,她只是扭头瞪着他,瞪了几秒钟,终于发作。她吼着:“怎么我这样苦,要在这家庭里呆到什么时候呢!离婚吧,离婚吧!”

青子见她突然如此,不知怎么接招,他转身去院里管儿子去了。李朗自顾自哭起来,她的眼泪滴下来,不一会就串成了线,像下雨一样。她倒在床上哭,不住地哭。十多分钟后,青子进了屋,他走过来,躺下来,抱住李朗。

青子摸着她的脸,用手擦她的泪,可是泪多得擦不干,青子在她耳边说,没事的,都会好,我们不能离婚,我得管你。

李朗哭不动时才问,儿子在哪。青子说,刚才他摔着了,我看了没破皮,没事,这会他在玩水呢。李朗赶忙说,不能让他玩水龙头,还会坏的。青子说,我给他放了半缸水,他拿瓶子装水浇树呢。

李朗抓着他的手来擦泪,擦不干,又放开手,抓起他袖子来擦。擦完泪,李朗才说,我的路怎么走啊。

青子说,你放心去走。没事,有我呢。

青子起身说,我去磨豆腐,你休息会儿。李朗就在床上躺着,心里只想着,青子会陪着我,我不是一个人。

晚上,李朗和儿子坐在院里看星星,儿子看着看着就睡在妈妈怀里。李朗抱他进屋,把他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

她来到豆腐坊找青子。青子已收拾好了豆腐锅。

二人坐在院里,说了好久的话。

几天后,李朗在高编辑的办公室里见到了那位要见她的老师,一位刘先生。

刘先生握住李朗的手,说道:“原来晴朗这么年轻。文笔很好,后生可畏啊。”李朗憨憨地笑笑。

二人坐下来后,高编辑介绍说,这位是我们本县的文坛泰斗刘玉老师,出版了几部长篇小说,写小说和文学评论的高手。李朗怯怯地说,刘老师好。

刘老师摆摆手,说道,什么文坛泰斗,就是一个老头子。晴朗,你写的不错。你发在《红土》上那两篇小说我看了,写法新颖,内容很有意思,看得出你很有想法。

高编辑忙说,她真名叫李朗。

刘老师说道,李朗,好。我看了你的文章,想着要见见你。见见你呢,也没有其他,一是了解下你这个人,二是了解下你对于写文章的态度。

李朗开口道:刘老师,我写的基本上是我自己身上的事和身边的事。我写磨豆腐的主人公,那就是我的老公。我对于文字,是很认真的态度,我会坚持写的,也许坚持一生,虽然现在写的不怎么样,但我会努力。

刘老师说,你写的是真事啊,写文章呢,可以写真的事。你文字很有特点,个人的风格很明显,只是语言稍显啰嗦,记叙事情有流水账的感觉,还可以再提高。

李朗坐在那听着,高编辑给李朗杯子里续了水,她不时端起来喝两口,又放下杯子。她只觉得自己像回到学生时代,仿佛坐在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这样的感觉真是久违了,她自高考结束后,就没有能够好好地听听老师讲课了,她的严重不适使她不能继续她的学业,她曾愤愤地怨恨高考,但这十年多过下来,她已谅解了高考,升不升大学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活着,还好。

此刻,李朗感到非常惬意,她真想在这里多坐会儿,或者就这么坐着,听着,不要去那个家庭里,不要面对那些琐事与纷争。但是刘老师却说道,好了,今天也见到了你,也听了你说了你的想法,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今天就这样吧。你要坚持写,会成长得很快的。过不了几年,你就会很优秀了。

李朗见刘老师起身,也忙站起来,二人握了握手,高编辑忙送他们出门。

李朗回到家里,不见青子,婆婆在看着梓言,她就去做饭了。

中午青子才回来,李朗将自己见刘玉老师的情况说给了他,并且说刘老师看好她,给了她指点。青子听罢开心了,鼓励她多努力。

几日后李朗接到高编辑电话,说是去吃个饭。李朗到地方后,发现是十来个人的饭局。她挨着一位女士坐下来,席间听他们说说笑笑,她也不知该怎样参与进去。而自己是否可以参与进去,他们看起来是豪迈的,似乎是没有烦忧,是啊,谁会像自己这样这么多烦忧。她渴望像他们一样,可以开心地笑,可以放开来说。

旁边的女子问她,你怎么不吃啊,晴朗。

李朗解释说自己叫李朗。

二人简单的交谈几句。那女子站起身给大家敬酒,竟拖着李朗也一起敬酒,李朗起身,跟大家一一碰杯后,她不知该怎样,因为见那女子已干了。对面一青年微笑着说,你随意,少喝些。李朗于是喝了半杯下去。这一刻,她好似找回了被自己憋屈了十多年的青春。

席上,李朗面色红润,虽不多说,却听他们说话听得醉了。

饭毕,青子开着他才买的双排斗车来接李朗,李朗笑着跟大家告别。路上,青子问李朗,你是不是喝酒了。李朗说,喝了三杯。

青子道,你的身体是不适合喝酒的,即使要喝,也要控制量,你爸说过的。李朗说,我知道。宝贝。我高兴的。我们回去吧。我困。

他们回到家,梓言已经跟奶奶睡了。二人上楼来,李朗说,宝贝,我觉得我是属于文学的。青子说,嗯。

李朗一歪身子倒在床上。青子说,郎朗,记得以后不能多喝酒。

李朗坐起身来,拉青子坐过来。她说,宝贝,我觉得我过去十多年太憋屈了。从我高考完,从复读,到入了社会,找工作不顺,谈恋爱,谈恋爱那么烦。我都以为自己就是窝囊,就是废人了。我是怎么样活着的!你是都知道的,如果遇到的不是你,不是你这么疼我,护着我,我,我不会这样活下来,而且还活到今天这样。

青子说,也有你自己的坚持努力。不然谁也帮不到你。

李朗抱住青子,头靠在他胸膛上,听到他胸腔里万马奔腾,要厮杀,要攻城略地,要占领江山。李朗想,这个男人,比席上那些都厉害,是真的英雄。李朗用手摸青子的耳朵,摸他的嘴,摸到脖子。

李朗往他怀里使劲地钻,想要进入那万马奔腾的胸腔,看看那壮阔!

青子伏下来,对李朗说,宝贝,那是酒精的作用。早点休息吧。

李朗在青子怀里感受热烈和空阔,她说,我好喜欢这样。

二人躺下来,青子拖过来一条薄单子盖在她身上,李朗搂着他脖子,嘴还不住吻着他的脸。到后来,李朗睡着了,青子还醒着。

这样的饭局,竟然又来了几次。李朗次次都饮酒,每次回来都说是三杯,只喝了三杯。

青子说道,你的酒量会被练出来的。这样不行。你得推辞,不能多喝。李朗说,好。我听你的,宝贝。

李朗不知,为何这帮文人喜欢吃饭喝酒。但她喜欢这氛围,可以随意去谈论,谈论文化与文学。她只是听,就够醉了。毕竟,这不同于在家里她跟公婆的交流,不同于跟周围邻居的简单交流。

李朗的小说发表得更容易了。她写好,稍作修改,发给高编辑,总会发表。只是,县里的杂志出刊慢,所以,即使每期都有她作品,那也是一年四次而已。她的心有不满足,她想有更大平台,想有更大空间,因为,她认为自己是属于天空的,不会一直屈居于此。

与文人的交往,让李朗感到自己也是个文人了。她也写东西,也与他们交流,也与他们同圈子交往,不是吗,这不是文人吗?

婆婆当然也是看在眼里的,对李朗的态度略有改观,当然也依然有不满,还有新的不顺眼。李朗对于婆婆的态度是不在乎了的,只想着自己可以跳出去,进入另一个天地,不纠结于这小空间里的小是非。

她硬朗地说话,大胆地笑,觉得自己好快活。

这次,她随着高编辑去参加了一个新书发布会。作者是一个她不太熟悉的名字,地点在某书店的六楼。她坐在那里,听着前辈们一个个发表高论,心里想着,这样的论是好听,写书的写的累。她翻看手中书,发现其中诗文也不过如是。这给了她一个激励。这样的都出了书!

李朗于是感觉,自己也可以做到,也可以坐在人群中央,讲着自己的创作经历,听大家恭维她。

回到家后,她对青子讲了她的见闻和感受。李朗说,青子,我的作品也可以出书,感觉现在出书跟以前可真不是一个标准啊。

青子看着她,等她说完,停了几秒,说道,郎朗,你有没有感觉最近浮躁了。你的心态要放正。你可是有大志向的,要淡定,把握好方向。

李朗听到此言,突然醒了,她捧住青子的脸,对他说,是啊,你说的对,宝贝,你比我清醒。

数月以来,李朗都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她以为自己是赢了命运,有了今日,还会有明日,她的未来会是金灿灿的。这真是个美妙的世界!

她出门的机会越来越多,喝酒也习惯了,三杯的量 一直保持。她自认为足够冷静,足够机智,可以跟大家尽兴交谈,又保持自我。

她的女伴也有了几个,虽说是泛泛之交,但李朗感觉自己有了同道中人。

高编辑俨然是李朗的带领者,他对李朗的帮助也是令她感动的。

半年来,李朗似乎是翻身了,她活得骄傲了。总算是对得起自己在艰辛日子里的坚持努力。

这日,她在外吃过饭,回到家来,青子不在,他在老院磨豆腐,而梓言已跟奶奶一起睡了。她不想立刻睡去,仿佛也不能站在这个家里,带着席间憋着的委屈和倔强,她出了门。

去哪里呢?当然不能离家出走,她是有家的。

青子,找青子去。

她一路上,迎着黑暗,心里翻转着浪涛,像是大海在摇摆,要把她翻倒。可是她还是走着,还是去往青子所在的地方。

刚才在席间,李朗与女伴仙姐谈论着,仙姐口中话语很平常,只是讲着她儿时记忆,李朗突然感觉心里沉了一下,是石头吗,是冰块吗,她怎么突然感觉自己不在这个世界呢?

此刻,李朗走着,在黑暗里,凭微弱的方向感辨别着道路。她李朗是怎样的,在她们面前,她是怎样的呢?没有过去,没有回忆!

她所经历的,不能与人言说,不能与她人分享。谁会愿意分享这些呢,这些苦痛,这些烦恼,这些令人要抓狂,令人要死掉的黑暗一样的故事。自己只能讲些文学故事,讲些见解和感受,可真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可以给谁讲呢?

他们,都是自小长成今天这样,可以很自然讲话,80后的故事,70后的故事。80后的成长,70后的成长,还有90后的成长。可是,她李朗属于哪个时代?独特的一个时代,只有自己存在的一个时代?她没有那些跟他们一样的可以笑谈的经历,她有的只是令她哭泣的,令她不想去想的经历!

就像大树由小树长成,小树底下的根系支撑在那里!

而她的根,又在哪?她没有可以说的故事,没有可以交流的情感,她与他们有不同的根!

她的根就在她高考之前的懵懂里,在她高考之后的荒唐里,可这究竟是什么!

她是怎样一个人,她过的是怎样一种人生,前头还要有怎样的困难!

或许,她可以说,不是只有自己存在的一个时代,还有青子,他见证了自己,他也在她的时代。还有梓言。

梓言,她想到,她狠下手去打他,打得他哇哇地哭,她扔掉了他的玩具车,她把玩具车摔破了,她,她不爱她的儿子吗?

这些,这些不美好的家庭故事,这些令旁人不忍去听的家庭故事,就是她的生活啊。

接近了,接近了老院,青子就在那里,她已经看到灯光,从铁栅栏大门里透出来,透着青子的温暖气息。

她想,要好好待儿子,一定不要打他,不要对他那么凶。要抱抱青子,见到他就抱他,不管他是在点豆腐,还是在刷铁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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