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似火

红日西沉。

深秋的斜阳，将余晖慢慢地涂抹在家乡的山岭。

村道口，孤独的我,在注视着远方，期盼着母亲的归来......

母亲离开我们快三年了，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五十多岁失去母亲，同有些人相比，我感到还算幸运；五十多岁突然成为无娘的孩子，我感到格外地凄苦和楚酸。

母亲死于脑溢血，享年83岁，死前无任何病情和症状。出事的头一天，我还带着医生回家看望了她，当时的母亲神智清楚，气色均佳，自己能洗衣做饭。第二天晚上我接到母亲突然脑溢血的电话时，惊愕得半天也说不出话来。然而事实毕竟是事实，尽管我们在第一时间采取了救护措施，然终没留住她的生命。母亲走得是那么地突然，那么地仓促。

无语凝噎。好多的话还没有说，好多的事还没有做......

母亲是一个勤劳的人。她生长在旧社会,从小就经受过许多苦难，生养了我们兄弟姐妹六人。在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为把我们拉扯大，母亲节衣缩食，披星戴月，吃尽了千辛万苦，尝遍了世间楚酸。冬天怕我们冷，晚上睡觉前她就先上床给我们焐被子；夏天怕我们热，她不顾疲惫的身子拿扇子给我们扇凉风、驱蚊虫。1988年，正当我的家境有所好转时，一场病魔带走了我父亲的生命，从此母亲用柔弱的双肩扛起家庭的重担。她把所有的愁苦都放在心里，尽管白天淌的是汗水，晚上流的是泪水，可她从不叫苦叫累，把我们相继抚养成人。现在，母亲走了，带走的是自己的一世辛劳，留给我们的是无限的伤悲和遗憾......

母亲是一个善德的人。她没文化，不知书却通情达理，朴实、善良是她的本质。在我的印象中，她一生与人为善，与世无争，热心助人。母亲一生生活清贫、俭朴，不追求物质财富，更不向子女和他人索取什么利益。我们平时给她一点零花钱，她从来都不乱用半分；偶尔我们回家带点好吃的，她总拿出来给别人的孩子，或与邻里们分享。与人玫瑰，手有余香，当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后，村里的乡邻们无不叹息地说上这样一句朴实的话：“这老人一生是个好人！”。

母亲是一个“有福”的人。她没有经受病魔的折腾，离去的日子也是风和日丽。她没有怨言，没有遗憾，走得是那样的安详。她生养的六个子女虽没有出人头地，但比较孝顺，兄弟姐妹和睦相处，很少让她烦神和操心。多年来，我们或为了工作，或为了生计，天各一方，没有很好地照顾好母亲，让她受尽了孤独，可她从不怨言我们半句。看似有福的母亲却是那么地无福！

小时候，我们家的生活很苦，母亲和父亲平时就连一个鸡蛋也舍不得吃，却让我们拿着换作业本、铅笔和小刀。以前在我们家中午吃干饭是很少的，除非家里来客和碰上什么节日或特殊的日子。按照惯例，每到我们生日的那一天，家里中午总是吃一顿干饭。记得有一年我生日的那一天，母亲中午煮了稀饭，我放学回家见到后委屈得哭起来，居然不吃，母亲再三解释她忘记了我的生日，并为我煮了一个鸡蛋，直到我破涕为笑。后来我才知道母亲根本没忘记我的生日，儿子的生日母亲的泪，她怎么可能忘记自己掉下骨肉的那一天？分明是那时家庭条件不允许。

母亲平时很少打骂我们，记得有一次她却对我大打出手。那是一个艳阳高照的上午，母亲参加生产队集体劳动，在闲论中，许多人有意嘲讽说我在班上的成绩很差（其实不是），母亲没有文化，平时很少过问我的成绩，一听到这话，她气得脸色铁青，回到家里不问青红皂白就将我饱揍了一顿。我哭了，母亲自己也哭起来。幸好后来我没辜负母亲的希望，终于跳出了“农门”。上班的头天晚上，夜深人静，母亲在煤油灯下为我捡拾缝补衣服，一幅生动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画面至今让我历历在目，泪湿衣襟。

也许是受尽了苦难和孤独，母亲早已把生死看得较开，置之度外。每当我们兄弟姐妹回家看母亲时，母亲总是自责地说：“我为什么不死呢？死了，省得你们大老远地回家看我”。一听此话，我们的心中更不是滋味。八十多年来，母亲的劳累和奉献太多太多了，得到的回报却是很少很少。母亲“远行”的这一天，风和日丽，为她送行的队伍排得好长好长，沿途的乡邻们燃放着鞭炮，看到这一幕，我忽然明白：母亲的一生，看起来平凡，其实是了不起的一生！

有一件事一直让我们难已释怀，无已愧对，那就是我们平时常责备母亲多管闲事。以前在电话里,母亲喜欢说这个不好,那个不是,搞得我们很不耐烦地把电话挂掉；一回到家里，她也爱说一些与我们无关紧要而我们又不爱听的邻里吵嘴、打架之类的事，有时她竟说自己为这些事气得几晚没睡着。一听这话，我们便忍不住了，毕竟担心老人的身体，免不了说她几句：“这些事与您老有什么关系？您老管这些事干啥？您把自己身体养好了就行，不要管闲事。”，一见我们都埋怨，母亲总是感到很失落，然后悻悻地离开。现在的我，渐渐想通母亲为什么平时爱管闲事，她是个没有爱好又目不识丁、不出门的留守老人，不懂得什么文化艺术，更不知晓什么政事、要闻，我们自己整天握着4G手机还嫌慢，急着要买5G的，而母亲呢？她除了那些邻里琐碎的事外，还有什么精神食粮？等我们明白过来准备向母亲解释和道歉时，然而晚了，一切都晚了......

母亲已经远行，她没有怨言，没有遗憾，走得是那样的仓促，那样的安详；母亲已经走远，她已不再归来，这是个永远不争的事实。

秋风中的我，还在默默地守候......

西边的天际渐渐地出现了红云，而且越来越艳丽灿烂。晚霞似火。我想，这是母亲的化身。我仰望着，定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