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凡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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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逃
吃罢午饭，刘氏正坐在后堂喝茶消食。忽然，管家费丹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带着哭腔对她说：“夫人，大事不好了！老爷被东厂的人抓走了。”
“什么？”刘氏吓得顿时浑身发软，瘫坐在椅子上，手中的茶碗“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摔个粉碎。她颤颤巍巍地问：“你、你这话当真？”
费丹点着头说：“千真万确呀！老爷刚出宫门就被魏忠贤手下的东厂理刑官孙云鹤带人抓走了。在外边等候老爷的黄正坤急忙请人送信回来，他自己跟着去打探消息了。”
“哎呀！”刘氏一下子就哭了，“这是怎么回事呀？”
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丈夫费贽身为熹宗皇帝殿前带刀侍卫官，怎么会突然被东厂的人抓走了呢？
就在这时，费家的教头黄正坤一头闯了进来。他面色煞白，难过地说道：“夫人，老爷他、他被孙云鹤杀死了！”
“啊！”屋里的人顿时都惊呆了。刘氏“嗷”了一声就晕死过去了。旁边的丫鬟急忙使劲掐住她的人中，焦急地大声喊道：“夫人！夫人！”
过了好大一会儿，刘氏才清醒过来。她哭着问黄正坤：“他孙云鹤凭什么不经审理，就杀了老爷？这、这、这还有王法吗？”
黄正坤气愤地说道：“他说老爷勾结东林党人，图谋不轨。他是奉了九千岁的旨意，斩立决。我听说，上午有好几个东林党人也都是这样不经审理，直接被杀的。”
费丹哭着说：“夫人，现在还有什么王法呀？魏忠贤他一手遮天，整个京城谁敢说个不字呀？”
听了这话，刘氏哭得更厉害了：“老爷他冤枉呀！这帮丧尽天良的阉党，都该杀呀！”
费丹连忙劝道：“夫人，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得先想办法应付后面的事情。我怕东厂的人抓捕完东林党人后，回过头来就祸害他们的家眷呀！到那时，咱们就全完了！”
刘氏顿时被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地问他：“管家，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费丹把牙一咬，大声地说道：“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咱们趁着东厂的人顾不上祸害家眷，赶紧逃离京城，离开这是非之地！”
刘氏连忙问道：“那、那我们逃到什么地方去呀？”
费丹答道：“回沔阳，去找老太爷。”
费贽的父亲费尚伊是万历皇帝钦点的翰林院庶吉士，官至陕西按察使佥事。可是他厌倦官场，竟然急流勇退，三十岁时就辞官不做，归隐家乡沔阳了。
刘氏一想也只有这样了，就掉着眼泪说：“一切全凭管家做主了！”
费丹扭头对黄正坤说：“正坤呀，你现在带着人想办法把老爷的遗体运到城外安葬。完事后就在城外等候。我带着人这就收拾细软行李，护送夫人和小姐、公子出城。咱们在城南驿站外汇合。”
黄正坤应了一声，急忙转身跑了出去。
费府一下子就乱了起来。简单收拾后，费丹带着六个家丁护送着全家老小十多口人，乘坐着两辆马车，慌慌张张地逃出了京城。
奇遇
刘氏坐在马车上，紧紧抱着小儿子费中权，生怕出什么意外。这费中权只有四岁，完全不懂得父亲去世是怎么回事情，只是觉得害怕。
一行人和黄正坤汇合后，就急忙往沔阳赶去。谁知道，第二天上午走到河北路境内时，东厂的十几个番子骑马追上来了。
黄正坤一看大事不妙，急忙让费丹护送刘氏等人快走，自己带着六名家丁持刀上前阻拦。
趁着他们搏杀之时，费丹带着人赶着马车拼命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两匹马累得实在是跑不动了，才停了下来。看到两匹马都浑身湿透，“扑通”一声卧地不起，费丹知道不能再指望这马车了。他连忙让众人下车，不要停留，继续向南步行。
走到一处小树林时，大家实在是走不动了，只好停下来原地休息。在大人们休息的时候，顽皮的他一个人走进了树林。
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了一阵像是小狗的哀鸣声。好奇的他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棵白杨树下有只红色的小狐狸正眼泪汪汪地望着自己。他走到跟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小狐狸的后腿被一只铁夹子夹住，动弹不得。
费中权顿时心生怜意，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就把铁夹子掰开了。小狐狸感激地冲他摇了摇尾巴，一瘸一拐地跑了。
这时，发现小公子不见了的费丹才找了过来。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小狐狸，而是一把抱起费中权，急忙往外就走。费中权在他怀里扭头一直望着后面，嘴里还不住地念道着：“小狐狸，小狐狸！”急于赶路的费丹跟本不理会他，只顾大步地走着。
天眼看着要黑了，黄正坤才骑着马独自赶上来了。只见他浑身是血，气喘吁吁。原来他们虽然杀死了前来追捕的十几个番子，可是那六个家丁却全部战死了。
费丹见状，连忙取出一身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他们不敢住店，只好在一座小庙投宿。方丈虽然看到他们一行人形色慌张，但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又念及多是妇孺，就好心收留了他们。
半夜三更时分，院子里竟然不时传来狐狸的叫声。方丈大吃一惊，连忙出屋查看。借着皎洁的月光，只见费家人借宿的僧房屋顶上卧着几只狐狸，不时地鸣叫。
方丈立即高声喝道：“孽畜，此乃佛门净地，还不速速离去？”
可那几只狐狸却不为所动，依旧鸣叫不已。这时费丹和黄正坤闻声也出来了。看到这情景，他们也是大吃一惊。
费丹惊讶地说：“狐狸这个时候应该捕食，怎么会上到屋顶鸣叫呢？事出反常必有妖。哎呀，不好，此处不可停留。老禅师，我们得马上走了，不然会给你带来麻烦呀！”说完就对黄正坤说：“正坤，立即叫醒大家，赶紧走。”
看到费家人离开了寺庙，那几只狐狸才停止鸣叫，倏地没了踪影。
他们一行人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后，二十几个东厂的番子就来到寺庙，吵吵着要搜查嫌犯。方丈这才明白，那几只狐狸是前来报警的。他双手合十，高诵佛号：“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呀！”
神童
费家老小逃回沔阳老家，跟着费尚伊躲在山里，小心翼翼地生活着。吉人自有天相。三年后，魏忠贤被新继位的崇祯皇帝处死了。费家人再也不用担心东厂的人前来抓捕了，这才回到城里，安心地过上正常生活。
费尚伊十分喜爱小孙子费中权，不但送他进学堂读书，还让黄正坤传授他武艺。这费中权，不但聪明伶俐，而且能勤奋用功。所学四书五经，过目不忘，出口成章，常有佳句为人称道。所学武艺，样样精通不说，还擅长绘画，惟妙惟肖，令人拍案叫绝。人送外号：“神童”。
县官听说后，便差人把他叫到衙门，有意考考他。刘氏不放心，就让费丹陪着他来到衙门。县官指着院中一棵小松树说道：“树苗出土三尺长，大树底下好乘凉。夜来狂风吹树动，斜倚栏杆度时光。”
费中权略加思索，脱口而出：“小小松树未出栏，枝枝叶叶藏栏杆。他日施展凌云志，仰首一观难上难。”
县官和众人听罢是鼓掌不止，连声叫好。县官高兴地说：“文如其人，真是神童呀！我听说你还擅长绘画，今天就让本官看看眼界！”
费中权年少不知世事深浅，便应声同意了。他请县官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在院中摆案。他当众伏案挥笔写生，不到两刻的时间，刚才诗中所言的那棵小松树便跃然纸上，栩栩如生。
县官更加喜欢他了，命人取来一支画笔，亲手交给费中权，笑着说：“这是朋友送给我的上等狼毫画笔。今日我就把它送给你，希望你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费中权高兴地说：“多谢大人了！”说完伸手接过了画笔。谁知道画笔刚一到他手里，就见一道红光忽的一闪，没入画笔中了。惊得众人面面相觑。县官拍手称奇：“哎呀！真是前所未闻呀！看来，这支画笔是找到自己的主人了！”
费中权望着手中的画笔，有些遗憾地说：“这支笔虽然握着舒服，可就是有点儿大了，要是再小一点儿，就更好了。”话音还没落，那支画笔就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顿时变得小了一点儿。
众人更加惊讶了。县官对费丹说：“你家公子日后必是人中龙凤呀！”
全家人听费丹说完费中权在县府衙门的表现后都十分高兴，唯有费尚伊大惊失色。他忧虑地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这画笔虽好，但是会给中权带来祸端呀！”
刘氏当时就慌了，急忙问道：“那依爹爹之见，这该怎么办呀？”
费尚伊长叹一声：“唉！罢了，我这就带他走。等他能够自保之时，再回来吧！”
刘氏担心地问道：“爹爹要带他到什么地方去呀？”
费尚伊一摆手答道：“天机不可泄露呀！”说完挽起费中权的小手，在家人诧异的目光中飘然而去，不知所踪。
画龙
十年后，费中权独自一人回家来了。家人问起祖父费尚伊，他却说：“老人家一切安好，和一个朋友隐居在深山，不愿回来，让大家不要牵挂他。”
家人知道费尚伊生性淡泊名利，行径散漫，就不再追问了。
隐居归来的费中权像是变了一个人，言行举止和祖父十分相像，甚至是有过之而不及。除了文采飞扬、武艺超群外，他的绘画水平更加精湛了。当年县官送他的那支画笔实际上是被他所救的小狐狸化身而成。这画笔可大可小，可长可短，一切皆随他的心意所动。更让家人惊讶的是他学会了易容术，每次出门后就变成另外一个模样，连家人也认不出来。他说这是祖父的那个朋友传授给他的防身之术。
他精心创作了一幅《牧牛图》，悬挂在家中堂屋的墙上。画的是在郊外的田间小道上，一个牧童骑在牛背上吹笛。让家人惊奇的是每逢晴天，牧童的斗笠拿在手上；每逢雨天，牧童的斗笠却戴在了头上。这幅画俨然成了知晓天气的“晴雨表”了。
他为感谢县官的知遇之恩，画了一幅《老梅图》送给了已经告老还乡的县官。画中梅树，铁杆劲枝，苍桑古朴。枝上红梅，点点花开，暗香疏影。县官十分高兴地把画挂在大堂之上，谁知道有只喜鹊以为是真梅树，竟然一头飞了进来，要收翅歇脚，结果被撞得昏死过去了。
崇祯皇帝听说了费中权的事情后，便下旨让他为自己画一条墨龙。费中权不敢抗旨，只好挥笔作画。画成之后却把画卷起来，用红纸封好后交给前来取画的两个太监，并叮咛说：“此画你们千万不要打开，只有皇上才能打开观看。”
他的神秘让两个太监十分好奇。他们心想不就是幅画吗？怎么就非得皇上本人才能打开看呢？再说了，你要是画的不是墨龙，而是别的什么对皇上不利的东西，那皇上打开后，还不得要了我们的命呀？
两人越想越不对劲，加上强烈的好奇心就在半路上打开了封纸，想一看究竟。谁知道，还没等他们打开画卷，一条乌龙忽地就从画中升腾而出。好好的艳阳天顿时天昏地暗，狂风骤雨。吓得两人大惊失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等风停云散雨住，两人手里只剩下一张洁白的宣纸了。
他们这才明白费中权所言不虚。原来墨龙只有是真龙天子的皇上才能镇得住呀！他们没有办法只好返回沔阳，出大价钱恳求费中权重新画了一幅墨龙后，才回京城向皇帝交差去了。
崇祯听说后，大为惊奇，就把费中权宣到宫中，要封他官做。费中权性从祖父费尚伊，加上早就看透了明王朝的黑暗腐朽，哪肯为官呀？于是，不管崇祯怎么说，他都不肯做官。崇祯不解地问道：“这也不做，那也不做，莫非你要做个散人不成？”
费中权一听连忙下跪，连声大谢皇恩。从此他落了个“散人”的头衔，名震天下，以致于许多人只知道费散人，却不知道费中权其人了。
杀虎
自从费散人为皇帝作画后便名满天下，一时间一画难求。可是费散人却不愿为京城那些高官作画，让他们对他怨气十足，却无可奈何。
费散人的一位邻居赴京赶考时，不明就理，向别人吹嘘自己和费散人的关系如何如何地好，结果被主考官赵虎盯上了。他告诉这名秀才，只要拿来一幅费散人的画，就录为进士。这邻居虽然有些显摆，但却是个有血性的人，断然拒绝了赵虎。他想凭着自己的真才实学考上进士。
赵虎怀恨在心，秀才明明中了探花，却被他生生地整了个名落孙山。秀才得知实情后，气得吐血而亡。消息传回沔阳，全城一片哗然。沔阳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在科举时进入三甲了，好不容易有了个探花，却因为费散人的一幅画化作乌有不说，还丢了性命。气愤之余，有人就埋怨费散人自视清高，不但害了邻居，还让沔阳没了探花。一时间，费散人的名声大不如以前了。费家人自己也觉得在沔阳城里抬不起头来了。可就在这时候，费散人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又有人传说，他是心中有愧，没脸见人，跟他祖父一样隐居到深山去了。
半个月后，忽然从京城来了四五个锦衣卫，带着县衙的差人凶神恶煞地包围了费家，口口声声要捉拿杀人犯费散人。
这时候，人们才知道，原来费散人跑到了京城，当街刺杀了刚刚下朝的赵虎，并且向围观的人群痛诉了赵虎的罪行后拂袖而去。因为他会易容术，锦衣卫硬是没有抓住他，这才到沔阳追捕来了。
这真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锦衣卫把费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见费散人，恼羞成怒的他们命令县尉立即带人在全城搜捕费散人。
带队的锦衣卫统领临走时看见中堂悬挂的那幅《牧牛图》了，便心生私吞之意。他命人取下来，用布裹好后背在身上，趾高气扬地往外就走。黄正坤刚想上前阻拦，却被费丹死死地拉住了。气得他直跺脚：“管家，你放开我！那是镇宅之宝呀！”
费丹惊慌地说：“他们可是锦衣卫呀！画没了，公子还可以再画。你要是没了，就啥子都没了！”
统领在衙门里大吃大喝一顿后，醉醺醺地骑着马带着人就回京城复命。走到沔阳城外的一处稻田时，他忽然觉得身上的画越来越重了，就烦躁地一把扯了身上的包裹。谁知扯下来的只是一张布，背上的重量不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重了。他听说过费散人的名声，当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嘴里连忙大呼：“散人爷爷饶命，小的也是奉命行事。这画我不敢要了，还给你吧！”
说来也怪，他的话音刚一落，身上顿时轻松了。只听见腾的一声，一只黑色的大水牛竟然从自己旁边慢悠悠地过去了，上面还端坐着一个人。那人一回头，正是他们要缉拿的费散人。
只见费散人身背长剑，头戴斗笠，一手拿笔，一手拿笛，笑着对统领说：“算你识相！权且饶你一次。李自成的大顺军已经逼近京城了，明朝气数已尽，尔等不要再助纣为虐了！”说完在这些锦衣卫的目瞪口呆中，用笔在空中一挥，便蓦地没了踪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