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我母亲既没有叔伯，也没兄弟，只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嫁在离外婆百里地的贫穷的小山村。早些年，外公过世后，外婆就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原因是住在我家，常会想起我那早逝的母亲；住在姨家，姨一家就挤在两间包括厨房和卧室的房间，一年还要吃半年杂粮。垦殖场里有一个养老院，但外婆不去，说那里没有家的感觉。于是，外婆就一个人寂寞地住，直到她离开这个人世。

幼年记忆中，每年给外婆拜年，是我兄弟最惦记和最快乐的事。每年刚过完年，我和弟弟就惦记着给外婆拜年，父亲在被我们兄弟吵得没办法，就会选择一个天气睛朗的时候，带几个包，挑上一对箩筐，晃悠悠，带上我们兄弟从家里出发。从我家到外婆家有70里路左右，刚开始，我和弟弟会兴高采烈、蹦蹦跳跳地向前走着，但走到10到20里地，首先弟弟就开始嚷嚷着，不肯走了。于是父亲开始还不断哄着，到实在是哄不下去的时候，就把我们兄弟放到箩筐里，一边高一边低地挑着，这样从早上一直到下午4、5点钟才能到（中午会到中途的一个乡武装部部长家吃饭）。一进外婆家，我和弟弟就会一扫旅途的疲劳，争抢着外婆给我们留着的我们最喜欢的小人书、气球、荸荠、糖糕、甘蔗......，外婆这时候，总会给我们每个人端上3个放上糖的荷包蛋，于是，外婆小小的房间，就充满着欢笑声、抢夺声、吵闹声。晚饭时，外婆会端上我们家里很难见到的鸡鸭鱼肉，我是不吃肥肉和鸡鸭皮的，外婆就会给我瘦肉和去皮的鸡鸭吃，这样我和弟就会在满是鸡、鸭、鱼、肉的骨头啊、汤汁啊、饭粒的情况下，完成我们的晚餐，要是遇上场部晚上放电影，外婆就会早早的在露天广场上放好椅子，于是我们一边放着叫“地老鼠”的烟花，在满世界找欢乐，一边等着电影的开机。那时对我们一年难得看上几部电影的兄弟来说，看电影是一种高级的娱乐，无论是《闪闪的红星》还是《红楼梦》、《春苗》，都对我们小朋友极具诱惑。这天晚上，我们在微笑着走入梦乡。

第二天早上，外婆往往会在早饭后给我们几块钱压岁钱。这样我和弟弟就会跑到场部的商店里，买喜欢看的连环画和好吃的。离外婆家不远处有一口井，井边常有一个供居民打水用的桶，那是我和弟弟常去的地方。我们有时欣赏自己在水里的光辉形象，有时把桶放在井里翻腾，还在水泥建的居民用的洗衣池里爬上爬下，有时那块空地就会让我们追逐一整天。外婆出身商人家庭，小时候读过很多书，有空的夜晚，她会跟我们讲起苏小妹和秦观“双手推开窗前月，一石击池水冲天”及“马鞭虽小本手多年，假夫不得前世姻缘”的故事。这样的日子常常只有3、5天，父亲就会叫我们回去，尽管我们极不情愿，但也没办法，这时候，外婆就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送我们出来，一路上拉着我们的手，送过离场部2里地的小溪，一直到离场部5里地的凉亭，在我们一在要求下才松开我们的手、才停下，然后站在那里，到我们走到很远回头看，她的身影慢慢变小，直到和天空溶我一体。我的父亲到这时候会说：你外婆回去又要难过一阵子了。我们再不回家，外婆家也会很困难，她们家场里的口粮定量也很少，工资也少。这样每年的给外婆拜年，就形成了期待、高兴、开心、难过的循环。一直到我外婆的去世。

那是1988年的正月初一，因为我父亲和弟弟在外，我在读书放假，我决定和外婆早点拜年，我骑着自行车，一路兴冲冲地卖力踩着，并到市场上买好外婆爱吃的皮蛋等，早上9点我快走到外婆门口就大声地叫着：外婆，我来了。但没有回音。连叫几句，还是没有回答。我的心里一紧，车都没锁，跑进屋里一看，见外婆坐在床上，以为外婆累着了，又连叫几句，还是没有反映，我慌忙用手往外婆头上一放，凉凉的，还是没有反映。我突然整个心象被抽空了。这时隔壁的邻居告诉我，你外婆已经过世了，她昨天叫了你两兄弟名字一个晚上。我马上人就瘫在床沿，没有思想，只觉得天崩地裂。

从此，我又失去了一个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