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月光
夕阳在天边的沙丘上晃悠着,马上就要对人们说再见了。行军汽车终于停在了目的地——陕北榆林地区一个叫牛家梁的村庄。
某军侦察部队要在榆林沙漠地区完成训练演习任务,司令部就设在在牛家梁的大队部窑洞里。我和小王是临时派到司令部负责无线电通讯的,他们专门给我们俩腾出一间窑洞,既当工作室又当住室。
一下车,我们就是迅速地布置工作室,铺土炕,安装调试室外电台天线,搜索联络信号。这时,院内站着一个小个子的老头,大约五十多岁,光头,黑黑的脸,脖子有点歪,驼着背,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裤子挽在膝盖以上,光脚拖着一双布鞋,一手捏着一个一尺来长的旱烟锅,正歪着脖子笑呵呵看我们忙乎。忽然,大队书记给司令部首长介绍完情况过来了,在那老头肩膀上拍了一下,对我们说:“他是“五保户”,我们大队部的通讯员,住在这里,有事就找他。”老头没说话,“嘿嘿”地笑着朝我们点了点头。
我们在不停地忙我们的事,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等天线调试合适,和几个师的电台联络上以后,天黑了,部队已经吃过晚饭。我和小王跑到炊事班匆匆地拨了几口给我们留下的饭,就回到窑洞躺下。我一边歇着气,一边等大院内的人休息了,好打点水痛痛快快地洗洗澡,把行军途中带来的灰尘和疲劳洗干净。
大约10点左右,院内窑洞的灯都息了,夜渐渐静了下来。我提着水桶,拿着绳子,拉开窑洞的门朝大院墙角的井旁走去。一阵清凉的秋风迎面吹来,窑洞门口的白杨树发出飒飒的声响。一轮圆月从树梢上空慢慢升起来了,明亮的月光洒在了院子里,让人愈发感到十分凉爽。院子里很静,整个村子也沉睡在明亮的月光里。
我走到大院墙角的井旁,能不能打上水,心里还真没底,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从井里打水。我在家乡吃的是山泉水,在部队用的是自来水。当我拿起水桶准备往下放时,心里一阵发怵。圆圆的井,在月光的斜照下,深幽幽的像一只深邃的眼睛。我小心翼翼地一只手扶着井台,一只手缓缓地放下水桶,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掉进这深不见底的水井里。等水桶触到水面,我将绳子摆了几下,虽然桶子翻了几下,可怎么也打不上水。忽然手里一轻,桶子故意捉弄人似的离开了绳勾,斜卧在水面上去睡大觉。我连忙用绳勾去勾水桶上的提环,结果绕来绕去,一下也勾不上。我沮丧地跺了一下脚,抬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可怎么办呢?回去叫醒小王吧,也无济于事,小王是个高干子弟公子哥,自小在大城市优越的环境里长大,根本就不是干这活的料;去叫司令部的其他人吧,他们都是我的上司,不敢劳驾;去叫大门外站岗的哨兵吧,哨兵有纪律不能擅离岗位……
我在院子里徘徊着,忽然心头一亮:“哦,老马、老马,找老马,看他有什么绝招,毕竟他常住在这里,吃的是这口井水,水桶掉井里,可能是家常事。”我轻轻地走到老马的窑洞门口,忽然又不由得停下了脚步:“这么晚了,人家那么的年纪,也不太熟悉,怎么好意思打搅人家呢?”
我回到窑洞,小王正打着酣声。我在地上摸着后脑勺打着转,心里想:“不洗一下身上痒痒的真难受,再说水桶还在井里睡大觉,第二天会被人当成笑话,真丢面子。”想到这里,我只好硬着头皮又走到老马的窑洞门前,轻轻的地敲了几下门,压着嗓门喊:“马大叔、马大叔!”
“哎!什么事!”窑洞里灯顿时亮了。
我挺难为地说:“我把水桶弄到水里,捞不上来了。”
“啊,小事情,等一下我就来啦!”窑洞里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和吭吭地咳嗽声。
不一会儿,窑洞门“咣当”一下开了。老马披着中山装从窑洞里出来了,裤腿依旧挽在膝盖以上,走起路来似乎一条腿有点跛,一瘸一拐的。
我和他一前一后地朝水井走去,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带着歉意说:“马大叔,真不好意思,这么晚了……”
他嘿嘿一笑:“这是小事情。”
到了井旁,我连忙拿起丢在井旁的井绳递给老马。可他却摆了摆手,两只胳膊一抬,前后伸进了衣袖,扔下了鞋子,弯下腰,两手扶着井沿,两条腿慢慢探进井里,向两边伸开蹬住井两旁的石头。我紧张得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说:“马大叔,你要做什么?危险!”
“嘿嘿,不要怕。”说完两只手向两边扶着井两旁的石头,两只脚踩着两旁的石头向井底交换着移动。我屏住了呼吸,心砰砰直跳,这万一不小心“扑通”一下掉进水里怎么办,毕竟
那么大的纪了,腿脚又不好使。
可他好像轻车熟路似的,下一脚该踩那一块石头,心里好像都有数,很沉着地两手往下移一点,紧接着两脚先后往下移一点,慢慢地向井底挪动下去……等到了水面,慢慢弯下腰,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水桶的提手,将水桶口朝下翻了一下,“咕咚”一声打满了一桶水,向我喊:“把绳子放下来。”我连忙把绳子带勾的一端慢慢探进去。他两脚死死地蹬着石头,空着的一只手抓住绳勾勾住了水桶提手。接着,一只手扶着井壁上的石头,另一只手牢牢抓着水桶喊着:“使劲往上提!”边说边用力往上托了一下。我连忙使足了劲一口气把那一桶水提出了井口。再看井里的老马,依旧两手扶着井壁上的石头,跟下井时相反,先是两腿交换往上移一点,然后两手往上移一点,慢慢地挪到井口。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出了井口。他歪着脖子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冲我憨笑着。看着月光下的老马矮矮的身材,驼着腰,喘着粗气,朝我憨笑的模样,我心里充满愧疚之情。我感激地说:“马大叔,真是,真谢谢您啦!”
他又嘿嘿一笑:“娃,这算什么呢?”说完,就一瘸一拐地向他住的窑洞蹒跚而去。我立在井旁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似乎忘记了行军途中颠簸的疲劳。
夜更静了,深蓝的天幕中悬挂的一轮圆月显得更加皎洁明亮了。
2017年发表于《天水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