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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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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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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叔(外一篇)

暑假期间,我回到旧居整理图书。两年前搬家时,有许多书来不及搬走,这次利用假期回来挑拣些带到新居去。这些书籍陪伴我多年,是它们助我成为今天的自己,如果长期看不到它们,我会魂不守舍,会感觉生活少了些精神寄托。

猛然间,我在厚厚的一摞业务书籍中,发现了一本熟悉的小册子——《怎样写散文》。看到扉页上的签名和日期,我顿时泪流满面。那是我三叔的书,一九五七年九月,河北文学创作中心奖励给他时,他还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文学青年。后来,三叔将这本书送给了我。那时我在外地读小学,是专门在暑假期间回来看望他的。自那以后,我就很少见到三叔了,而他的生命却结束于一九六九年的那个夏天,三十一岁。

三叔是父亲最小的弟弟,因此我总习惯叫他小叔。他比我大十六岁,曾在铁路上工作过,后因爷爷奶奶患病需有人照顾,才毅然辞职回到故乡苍山村务农,从此再没走出大山。他以耕种养殖为生,兼任生产队会计。虽然三叔是一介农夫,却是我文学道路上的启蒙人,是他在我懵懂迷茫的人生路上,点燃了一盏指路明灯。

小时候,我跟三叔关系最好,甚至超过了父母。因为我犯了错误,父母会毫不客气地责打我一顿,那巴掌真的是“稳准狠”啊,而三叔只是笑眯眯地说:“小傻瓜,犯错了吧?”

三叔从小生得浓眉大眼、聪明伶俐。看见爷爷去井台上挑水,他会忽闪着大眼睛说:“爹,等我长大了替你挑水。”看见爷爷咳嗽,就说:“爹,等我长大了给你治病。”贤孝之心,幼时即显,故而深得爷爷奶奶喜欢。上学后,三叔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在槐树庄小学小有名气,周围的乡亲们都说:“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苍山村有一条小河,将村子分为东西两半。小河清澈见底,沙滩干净柔软,水中有小鱼小虾,两岸农田肥沃,阡陌纵横。山坡上植被丰茂,郁郁葱葱。乡亲们的房屋依山而建,错落有致。村路蜿蜒回环,槐树掩映,曲径通幽。每到做饭时候,家家炊烟袅袅,鸡鸣犬吠,孩子们嬉戏喧闹……整个山村像深藏于云雾缭绕中的世外桃源,一派安宁祥和的景象。

三叔从小就生活在这样的山村里,在乡亲们的夸赞中,顺利考上了阜平中学,且学习成绩优异。毕业后,自愿到祖国的北部边疆参加建设,当了一名火车站会计。当单位正准备选送三叔到北京学习深造时,突然家里出了事:爷爷上山砍柴,从树上摔下来,摔成重伤;奶奶因受惊吓得了伤寒。当时,父亲已拖家带口,一旦回家照顾爷爷奶奶,必会耽误孩子们的前程;二叔在徐水教书,正与女友热恋,也是难以抉择。三叔含泪选择了辞职,回到苍山村务农。与此同时,我也随三叔一同回到了苍山村,美其名曰“陪伴爷爷奶奶”,其实有一半原因是父母孩子多,照顾不过来,让三叔照顾我的生活。

我来到爷爷奶奶身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叫着跳着,成了爷爷奶奶的开心果。看到我在他们身边快乐成长,爷爷奶奶的病也好了一大半。可是,对于三叔来说,无形中增加了一个艰巨的任务,就是在照顾爷爷奶奶和干农活儿之余,还要陪我玩耍,有意识地对我进行启蒙教育。

邻居问三叔:“你年纪最小,为什么两个哥哥不回来,专门让你回来照顾老人?”三叔说:“‘亲有疾,药先尝,昼夜侍,不离床。’这是做儿子的本分,我只管对得起父母。”邻居又问:“那么,你的两个哥哥呢?”三叔又说:“‘兄道友,弟道恭,兄弟睦,孝在中。’我怎么能攀比哥哥呢?我只管理解哥哥们的难处。”以后再也没有人来问三叔这个问题了。

三叔非但没有嫌乎我,而且打心底里特别喜欢我,一边默默陪伴我成长,一边承担起教育我启发我的责任。我最喜欢三叔收藏的那些精美的连环画,有时候自己看不懂,便缠着三叔给我讲书上的故事,每次他都会放下手里的活计,有求必应。

三叔讲到:“在那个遥远而古老的深山老林里,有一块石头久享日月精华,幻化出人形,经常给附近的一棵仙草浇水。时间久了,这棵仙草也生出灵智,为了报灌溉之恩,下凡变为女子,用一生的眼泪来偿还石头的恩情。”

多么神奇的故事啊!我被迷住了。在我们苍山村,最会讲故事的要数爷爷了,可爷爷的那些狐仙、鼠神、王大胆打赌等故事,远没有三叔这个石头与仙草的故事神奇、唯美,吸引我这个小女孩儿。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才知道这故事就是被三叔演绎过的《红楼梦》。

有一天,三叔领来一位漂亮的“姑姑”,他们两个躲在屋子里讲故事。那屋子是三叔的卧室,平时不让我进去,“姑姑”送给他的漂亮蒲扇就放在那屋炕头上。我悄悄用手指蘸点儿口水,将窗户纸捅破一个口子,偷听“姑姑”和三叔在说些什么。原来,三叔正将自己写的故事读给“姑姑”听。三叔一边读,“姑姑”一边掉眼泪。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全然不知我在偷听。我知道那个故事是三叔写的,厚厚的一大摞,具体什么情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但“给别人读自己写的故事”这一场景仍历历在目。

就在那一刻,我比他们还激动,突然明白那些书上的故事、美丽动人的传说,原来都是普通得像三叔这样的人写的。他写得多好啊,可以感动得一个美丽的“姑姑”掉眼泪。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三叔和“姑姑”都做着文学梦,更不知道这就是我文学梦的源起。三叔潜移默化地对我进行了文学的启蒙,把一颗梦想的种子深深埋在了我的心田。

后来,我上了学,读到三年级,有了作文课,才明确了自己的梦想,懵懂中经常将三叔讲的故事穿插在我的作文中,屡次得到语文老师的好评。暑假,我回苍山村看望奶奶和三叔,那时爷爷已去世。三叔对我说:“丧三年,常悲咽,居处变,酒肉绝。丧尽礼,祭尽诚,事死者,如事生。”我不懂什么意思,三叔却要我背下来,说以后有用。三叔性格宽厚,奶奶喜欢唠叨,可三叔总是一声不吭,默默听着。我真心佩服三叔的耐心和孝心。

我把自己写的一篇作文给三叔看,内容是儿童节我们在老虎山过队日,玩儿“抓特务”的游戏,详细描述了游戏全过程,却没有写为什么玩儿这游戏,结尾处也很是唐突。三叔说:“这篇作文写得不错,是用心画了一条龙,只可惜这条龙没有眼睛,现在需要‘画龙点睛’。一篇作文只有故事情节,没有那么几句话提炼并点明主题,文章就没有灵魂。”后来,三叔给我修改了开头和结尾。开学以后,这篇作文果然得到了老师的表扬,并拿到班上点评。我才明白,三叔是写作的高手,他的指点教会我写散文的诀窍。也就在那天,三叔将珍藏多年的《怎样写散文》这本小册子送给了我。

一九六九年夏天的一个周末,我正帮母亲洗衣服,突然一辆邮局的摩托车停在家门前。邮递员高呼:“张赐达,电报!”(张赐达是父亲的名字)我当时吓得腿都软了,不知道老家出了什么事,原来是三叔去世的电报来了。后来据乡亲们说,前一天中午,村里有个男孩子到水库边玩耍,失足掉进水里,三叔正好由此经过,二话没说,跳入水库将其救起。可能是天气太热,三叔干活儿累出一身汗,突然跳进凉水里,激坏了肺部,也可能是三叔的心脏出了问题,当天晚上在记账过程中,突然犯病去世了。那时候奶奶才去世半年多,三叔身边一个人也没有。第二天,乡亲们找他问账目的事情,才发现他坐在办公桌边去世了……

接到电报后,由于没钱买多余的车票,父亲决定一个人回去处理三叔的后事。我也没有见三叔最后一面,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

如今,我也算没有辜负三叔对我的期望,走在了文学这条崎岖小路上。此刻,面对家里一面墙的书籍,手捧三叔给我的《怎样写散文》,心潮彭拜。书籍是通往理想彼岸的船,读书成就了三叔谦和、进取、仁孝、坚韧不拔的性格和品质,也成就了被三叔带上文学道路的我。能在人生多个紧要关头,坚持原则,坚守本真,我都要感谢三叔的启蒙教育,感谢书籍给我的精神力量。

路漫漫,人生有限,追求文学的道路无限遥远。只要有书籍做伴,一步一个脚印地坚持不懈,不管最后成就如何,我这一生都会是幸福的。

母亲的补丁岁月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母亲总是忙乎着做针线活儿,而她的针线活儿多数是在缝补丁,且总是琢磨着把补丁补得又美观又大方。

当年,我家不仅是钱不够用,布票也总是不够用,因此,我们都是过年时才能做一两件新衣,平时都是穿补丁摞补丁的衣服。记得在北京颐和园工作的三姑奶奶,常给我们寄些表哥们穿过的旧衣服,大多是洗得发白的蓝色学生装,不是这儿破了,就是那儿破了,还有的又肥又大,我们穿上并不合身。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将这些破旧衣服缝补好,又肥又大的拆开重新剪裁,做成小号衣服给我们姐妹穿。剪下来的布料,母亲不舍得扔,待缝补旧衣服时琢磨着用作补丁。那时候,我们姐妹几个都是穿着那些有补丁的衣服上学的。

随着年龄增长,三姑奶奶寄来的衣服也在变化,等我上中学时,两个表哥都参了军,因此三姑奶奶开始寄些旧军装给我们。这些旧军装大部分是男式的,洗得发白,而且都有破损。母亲便买几尺草绿色新布,将破损处补起来,而且还要精心设计补丁的图样,比如肩膀处补一个细长的,胳膊肘处补一个椭圆形的,膝盖处补一个长方形的……这样既美观大方,又结实耐穿。这种衣服穿起来像个小小兵,于是姐妹们都争相要求母亲为自己缝补一件。后来弟弟长高了,也加入到穿旧军装的行列来。我们兄弟姐妹一起上街,总引来羡慕的目光,以为我们是军属呢!

记得当时三妹特别贪长,竟然和我穿一样大小的衣服,于是总误穿我的衣服去上学,而我只得极不情愿地穿上她总是脏兮兮的衣服。因此,我们两个经常为穿错衣服而吵架,母亲便买来蓝色染料,将三妹的衣服染成蓝色,跟新的一样。三妹可高兴了,从此再没穿错过。

母亲不仅给我们穿补丁衣服,她自己也非常节俭,一件破棉袄补丁摞补丁地穿了很多年,都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有一次学校开家长会,母亲的外套洗了,只好穿着破棉袄去学校。门口的老大爷不让母亲进去,以为是要饭的。待母亲说出了我班主任的名字,老大爷才放行。班主任对我说:“看来你家真是困难,你娘竟然穿那么破的棉袄,连个外套都没有。”从那以后,学校一直给我一等助学金。后来,母亲把两条乌黑油亮的大辫子减掉,卖了钱买来一件外套,但也只是开家长会时才舍得拿出来穿。我们笑着对母亲说:“那是家长会专用服装。”也就是从那时起,母亲的头发慢慢变白了,再也没有梳起辫子,总是一头短发。每每想起,我就会心痛,母亲为了我们健康成长,耗费了自己的青春,不到四十岁就花白了头发。

父亲在铁路工作,每年都发新制服,母亲便把父亲的旧制服稍加修改,给个子长得很快的两个弟弟穿。这样一来,我们五个大一点儿的孩子总穿旧衣服,只有过年时每人做一件新的。可最小的两个妹妹,母亲总是买来漂亮花布,给她们做时髦的新衣服,打扮得跟小公主似的。剪裁下来的边角余料,母亲琢磨着拼接起来,做成五颜六色的书包和坐垫。

那时,不仅衣服打补丁,就连被子也是补丁摞补丁。被头特别容易破,母亲就给破旧的被子缝上新被头,以延长被子的使用寿命。再有,两个弟弟长得快,被子不够长了,母亲就把他们的被子接上一截儿。这样就不用做新被子了,省钱又省布票。不仅如此,那时家里根本没有枕巾,枕头很快就脏了,经常洗,破得快。为了节省,母亲便在枕头中间缝上补丁再用。总之,凡是能缝缝补补的,母亲都用补丁来解决。袜子、布鞋、帽子,都被母亲缝补过。只有这样才能“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害得母亲整天都在缝缝补补中度过。现在只要想起母亲,都是他做针线活儿的模样,补衣服,补鞋子,补被子,补袜子……

虽然生活十分困难,但母亲遇到比我们更穷的乞丐,还是会伸出援手。那年深秋,有个老爷爷带着孙子要饭走到我家门口,母亲从笼屉里拿了两个热腾腾的金银卷(一种小麦面裹着玉米面的馒头)给他们吃,还叫弟弟脱下没有补丁的八成新的羊毛衫送给那小孩儿。弟弟不愿意,哭着说:“我就这么一件羊毛衫,给了他,我会冷的。”母亲说:“这小孩子没有娘,谁给他缝补衣衫,多可怜啊!你有娘呢,明天把我的羊毛衫拆洗一下,给你织一件。”就这样,母亲把弟弟的羊毛衫送了出去,又把自己的拆了,重新织了一件小点儿的给弟弟,而母亲只穿着一件用各种毛线头织的毛背心,度过了那个寒冷的秋天。

我埋怨母亲不该那样做,母亲却说:“我们送给他们的不只是一件羊毛衫,或许他们能因此扛过这个寒秋以至严冬。塞北这么冷,他们穿得那么单薄,要是冻死了,多可怜!”母亲就是这样,自己穷得身无分文,还想着帮助穷人。这种优秀品质,一直影响着我们兄弟姊妹。多年以后,我们有了钱,每年都会捐款给弱势群体。疫情期间,还给抗疫一线捐了款。

受母亲影响,我从小就学会了缝补衣服,而且坚持了数十年。在内蒙建设兵团时,战友们的衣服破了,都是找我缝补,我也因此被评为“学雷锋标兵”。直到如今,我的衣服破旧了,都是缝补一下再穿,不舍得扔掉,这都是继承了母亲在补丁岁月里培养出来的劳动妇女固有的那种艰苦朴素的优良传统和生活理念。

当然,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外衣穿打补丁的已不多见了,但补丁岁月留给我们的人生思考,永远不能忘记,因为母亲缝补的那些补丁给了我们太多温暖和安心,使我们能平顺地长大,这是值得品味一生的财富。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八年了,每当想起母亲,都会想起艰苦难忘的补丁岁月,是母亲用密密麻麻的针线为我们缝出了一个彩色的、温暖的、梦幻的童年,并留给我们一种勤俭持家的好家风。

母亲啊,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补丁岁月,那岁月中有您的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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