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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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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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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情


离开故乡已经三十多年了,可是当我听到乡音“太行山”这三个字的时候,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经还是被触动了。我盯着眼前这一老一少看了很久,老的穿一件破旧的黑色棉袄,头发凌乱,看样子有五十多岁了。手里提着一个红色的编织袋,脸上透漏出山里人特有的木讷、厚道和羞涩;少年穿一件不合身的旧军装,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母子俩在小区门口拦住我的车,开门见山地说:“大姐,求你帮帮我们吧,救济我们三百元钱,我们是太行山老区的农民,到城里来找活儿干,找了十多天了,钱花没了,要点钱买车票回家啊,这城里的活儿也不好找。”
我打量着他们,问:“这大冬天的,农村也没有活干,太行山那么穷,你们回去干什么啊?怎么维持生活啊?已经走出了大山,不如在城里找个活儿干吧。妹子你会做饭吗?会伺候老人吗?”
“大姐,不瞒你说,做点家常便饭、伺候个老人的吃喝拉撒,这活儿,我能行。”女人说。
“这个小子多大了?能干点啥?”我又对着年少的问。
“大姨,俺虚岁十九了,能干很多活儿,在县城里干过清洁员,就是打扫卫生的。”那小子说。
我考虑了半分钟,说:“大妹子,我的老娘今年九十八岁了,瘫痪在床,你能负责做饭给她吃,伺候吃喝拉撒,外加收拾屋子,给老人擦拭身子吗?如果能,你就留下来,我雇佣你,一个月三千五百元,管吃管住。这小子也一起住,另外找一份家政公司擦玻璃的活儿干。行吗?噢,忘记问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带来吗?”
“愿意,可愿意,谢谢大姐,遇着好人了!俺大号叫王翠娥,俺小子叫李大山。身份证带来了,就是打算着找活干的。”王翠娥感激地说。于是我把他们带到母亲的家里。我们一进屋,看见大弟弟正在给母亲擦拭身体。母亲翻身困难,为了防止她长褥疮,我们都在轮流值班的时候给她擦拭身体。
“大兄弟,这活儿我来干,我会干这活儿。”王翠娥一进门就抢着干活儿,一点儿也不挑肥拣瘦,她从大弟弟手里接过毛巾,很麻利地给母亲擦拭身体,看样子是做过护理病人的工作的。
“翠娥妹子,你以前干过?”我试探着问。
“干过,俺公公婆婆有病在炕上躺着七八年都是俺一个人伺候的,没有叫他们遭罪。”翠娥一边干活一边说。
李大山也很有眼力见,赶紧帮助他妈换水,服侍老人,就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见外。我顿时感觉老娘交给翠娥妹子,我可以放心了。
伺候完母亲,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翠娥赶紧去厨房,忙乎着做了点家常便饭。她默默地忙乎着,不多话。我问一句,她说一句。
“翠娥,你是阜平县王家村的?”我刚才看了她的身份证,随便问一句。
她说:“我娘家是槐树庄的,我婆家是王家村的。”我听了,好吃惊,我母亲的娘家也是槐树庄村的。不过,我们来石家庄已经多年了,老家里没有亲人了,不出五府的亲戚也没有了。
“你是第一次到石家庄来找工作?”我又问。
“是啊,以前,婆婆公公在世的时候,没啥工夫出来找活儿干。”她答。
“你这会儿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我接着问。
“俺家现在三口人,还有一个大伯哥,没结婚呢,在一起过,我们出来了,他在家看家呢。”她好像是跟熟人拉家常似的。
“你说娘家是槐树庄村的?家里还有亲人在吗?”我接着刚才的上一个问题问,思维有点小跳跃。
“有,俺兄弟他们都在槐树庄村里,都结婚了,孩子好几个呢。”我又有些吃惊:难怪我听了她的乡音那么动心,原来她正是母亲的家乡人啊!可惜,我母亲已经糊涂了,没法和她用家乡话聊天了。我的家乡话也忘记得差不多了。
一会儿工夫,饭菜上桌了,都是我母亲喜欢吃的:醋溜白菜,蒜苗炒肉,熬土豆块和米饭。可是母亲现在不能吃了,她只能吃流食,喝营养液。母亲已经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了,本来打算送她到临终关怀会所,但是母亲恋家,恐怕她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走得更快了,想多挽留她几天,就不折腾她了。
吃完饭,大弟弟送我出门,他说:“今晚上我跟他们一起在妈家过夜,我要教会翠娥夜里怎么伺候老人,明天再离开。”大弟弟是个细心的人,他对新来的陌生人有点不放心。我们以前有个保姆,最近她老家有事辞职不干了。今天遇到翠娥之前,我正在为母亲的事情发愁呢!真巧了,老天送来了家乡人。
 

第二天下午,我忙完了编辑部的事情,请一会儿假,去看看母亲。当我推开母亲的两居室时,我看见家里干干净净的。原来翠娥用一上午的时间彻底打扫了我母亲的家,客厅窗明几净,卧室整整齐齐,厨房没有灰尘。看来我真是找对了人。
“昨天晚上,大娘睡得不好,尿了四次,早晨喝了营养液和小米糊糊,刚睡着了。”翠娥向我汇报她的工作。我拿出两千元钱给翠娥,说:“这些钱是给你预支的工资,你需要什么自己买,粮食和菜我们会送来,冰箱里有食物,你随便使用,喜欢吃什么,自己做,我母亲只吃流食,和营养液。”
“知道了,大姐。”她说。
“明天我妹妹来,领着李大山去家政公司上班。另外这一包衣服是我和儿子穿剩下的旧衣服,你和李大山看看穿着合适不?合适就留下穿吧。”我开车来的,带来一包衣服给翠娥。
“谢谢,谢谢大姐!”翠娥很感激。
我看了母亲该吃的药,已经吃过了,母亲的身体也已经查过了。我给母亲量血压,测心率,一切正常。我走了,母亲交给翠娥照顾。
第三天,小妹妹带着李大山去了家政公司,他的活儿就是一天十个小时跟着服务队清洁卫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稍微培训一下就学会了。一个月三千八百元元钱应该是挣得到。家政公司是妹妹家自己的公司,不能白养活他。
 

第五天,我去母亲那里的时候,是个早晨,母亲正在和翠娥说话呢。我问:“今天大便了吗?结干吗?”翠娥回答:“解过大便了,不结干。我给她喝了鸡蛋嘘嘘放蜂蜜。在老家都是用这个方法治疗大便结干的。”
我低头问母亲:“怎么样啊?哪里不舒服啊?”
母亲摇摇很吃力地断断续续地头说:“都挺好,你放心,我喜欢听翠娥聊天。”
聊天?母亲耳聋多年了,她能听见聊天?看来是对翠娥的家乡音唤醒了。翠娥说:“我就是和她说一说家里的事情,都是家常话,我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说一说自己心里痛快,老大娘也高兴。”然后她就表演给我看,她对着母亲的助听器对母亲说:“槐树庄的柳叶河还有水呢,都是泉水,好喝呢。”然后她就和母亲喂水喝。我突然明白了,母亲听了她的乡音,想起自己的故乡了。喜欢听她说故乡的人和事。
于是,我鼓励她说:“我母亲喜欢听你的乡音,你就多和她聊聊你们农村的事儿吧。”
她突然说:“大姐,没有对你说,对不起!昨天用你家电话给村里打了电话。告诉村长,我们已经找到工作了。叫大伯哥放心。”
我说:“没事,你可以使用电话。”
她笑了,扭扭捏捏地说:“这怎么说的,我太谢谢你了!”
我问:“听母亲说,他们槐树庄村都是姓赵的,姓顾的,你怎么是姓王的。”
王翠娥说:“也有不少姓王的呢。你母亲姓啥?”我说她姓顾,叫顾晓玲。
第七天我再来看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坐起来了,后面用被子和枕头支撑着,母亲脸色很好看,依然不说话,眼睛却有神。翠娥说:“大姐,我叫大娘换个姿势,休息休息,她总是躺着也很累啊。”我听了很感激,翠娥真是一个细心的保姆,她尽量让母亲少遭罪,让母亲舒服一点儿。这需要一份爱心啊,不愧是故乡人。
自从翠娥来了之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好多了,她喜欢听翠娥讲老家的事情,说老家的人和事,说那些娶媳妇啊,嫁闺女的风土人情。这些事情我都基本忘记了,叫翠娥这么一提,我也想起来点了,估计母亲的记忆也有点恢复的迹象。
 

半个月之后,我买了一些鸡、鸭、猪肉,送到母亲的家里去,母亲是不能吃的,主要是给翠娥和她儿子吃。她们是故乡人,肚子空,干活儿累,饭量也大,咱不能叫他们饿肚子。我还订购了一袋子大米,叫商店送我母亲家。
一进门看见母亲斜靠着被子和枕头坐着,和翠娥一起看照片呢,那都是一些老照片,民国时期的,母亲在县城读书的照片,还有母亲演出时候的照片。翠娥和母亲头挨着头,脸上挂着笑容,像是一对母女似的。翠娥对我说:“大姐,你妈妈是咱们县中学毕业的,这张照片我见过,在俺大姨家。”
我很吃惊:“你大姨?哪一个?”我指着照片问。
“这一个,不是俺大姨,是俺大姨夫,照片是俺大姨夫的,这一个穿西服的,挨着你母亲旁边的这一个是俺姨夫,姨夫是你妈的同学呢。”我仔细看了看,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个照片。“旧社会俺姨夫家是地主,俺姨夫是读过书的,要是活着也有一百岁了。可惜文革的时候死了,就是因为这照片……”接着她讲了一个地主狗崽子的故事,这样的故事我听的多了,我母亲也是遭遇过的,所以我并不奇怪。我奇怪的是,我的母亲读书的时候竟然与翠娥的姨父是同学!这也太巧了!令人难以置信!
母亲的精神比过去好了,我权当是哄母亲开心吧,于是也和母亲说了几句有关同学的话题。可母亲耳聋很久了,她似乎听不清我的说话,从她呆滞的眼神中可以看出来。不可思议地是只要翠娥说话,母亲就很感兴趣,好像听见了一样。
 

那天,凌晨四点多,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了,一看屏幕,是翠娥来了电话:“大姐,快来啊,你妈不行了。刚才我试试呼吸,好像停止了,心跳也没有了。”
我急急忙忙穿上衣服,开车赶到母亲家,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拨打了120,医生来了,也说已经脑死亡了,并且下了死亡通知书。
我问医生:“这几天我母亲的精神状态好多了,怎么突然间就不行了?”
医生说:“九十九岁了,怎么会好多了,那是回光返照吧,老人家安静地去了天国,她这是有修养的人啊!你母亲有文化吧?生前是做什么的?”我愣住了。
弟弟说:“我母亲曾经是铁路文工团的演员,后来辞职在家带孩子,她是一个家庭妇女。”
翠娥哭了,说:“大姐,对不起!我没有看好你的娘,叫老天爷把她叫走了。唉,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工作,这下子又……”她哭得更厉害了。
我突然拉住翠娥的手说:“翠娥妹妹,谢谢你!是你让我母亲在临走的时候又听见了故乡的声音,吃上了故乡味道。她是满足离开的,她死而无憾了!”
“翠娥,你不用担心失去工作,你这几天帮助我料理母亲的后事,处理好家里的事情,等发送了母亲,我给你找一份保姆工作干,我要感谢你为母亲所做的一切。你这么有爱心,一定会有好报的。”我大弟弟也说。
是啊,一个百岁老人,在她临走的时候,在离开人世间之前,她得到了来自故乡人的照顾,听到了故乡的声音,这是多么不容易啊!
后来经过详细地了解,原来翠娥的大姨父曾经和我母亲恋爱过,由于家里反对,没有结成婚。而翠娥的大姨也是母亲他们学校的同学,只不过比母亲小一届。真应了那句话“亲不亲,故乡人,砸断了骨头连着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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