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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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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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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父亲的秘密约定(散文·外一篇)

我和父亲的秘密约定(散文·外一篇)

张凤英

十二岁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帮妈妈收拾自家杂物棚的时候,发现了一块很像手枪的木头。于是我找出自己的小人书,照着书上手枪的样子,先用铅笔在木板上画了手枪的图案,然后用爸爸的木工锯子把多余的部分锯下去,一支手枪的初步模型就成了。再用菜刀把手枪的圆滑部分削出来,用砂纸打磨光滑,再用墨汁染黑它。最后用一个红布条拴在枪把上,一支玩具手枪就做好了,跟真枪的样子差不多少。我很喜欢自己的作品。带着手枪和小朋友们玩打仗,小朋友们都很佩服我,让我当连长,指挥“八路军”打“鬼子”。每次玩完打仗的游戏以后,我就把木头手枪藏在自家的小棚里。

一天,我发现自己的手枪不见了,怀疑是弟弟拿走了。弟弟就是不承认,我从弟弟的书包里翻了出来,弟弟大哭,死活不愿意把手枪还给我。正在这个时候,爸爸下班回来了。爸爸对我说:“你是姐姐,应该爱护弟弟,你的玩具只要弟弟喜欢就应该送给弟弟玩,这才是一个好姐姐。”我恋恋不舍地把木头手枪给了弟弟。弟弟破涕为笑了。我却很委屈,感觉爸爸非常宠爱弟弟而不喜欢我。

吃完晚饭,爸爸对妈妈说要去工人俱乐部开会,然后悄悄地拽了一下我的小辫子,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很疑惑地跟着爸爸走出了家门,爸爸很神秘地对我说,开完会有文艺节目。于是我跟爸爸去工人俱乐部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文艺节目,有相声、独唱、合唱、舞蹈和小话剧,我很喜欢看,心中十分喜悦。回来的路上,爸爸悄悄地说:“这是咱们两人的秘密约定,以后只要你做爸爸的好女儿,为弟弟妹妹树立榜样,爸爸就带着你去看文艺节目,或下饭馆解馋。你不要告诉弟弟妹妹们。下一次有文艺节目的时候我还叫你一起去。”于是我感觉心里很熨帖,对自己说:“原来爸爸是宠爱我的。”

从那以后,只要爸爸拽一拽我的小辫子,用嘴努一下门外面,我就会跟着爸爸出来。每次爸爸都对妈妈说开会什么的,其实都是带着我看电影或者看戏。看完电影回来我就把电影里的故事讲给弟弟妹妹们听,每当这个时候,弟弟妹妹们都很佩服我。

一个星期天,爸爸发了奖金,又拽了我的小辫子,我就跟着爸爸出来了。原来爸爸是带着我下馆子吃饭。爸爸为我点了羊肉汤,还有千层饼,我第一次吃那么好吃的羊肉汤和千层饼,吃得很饱。爸爸说:“你是我最大的女儿,也是我最喜欢的女儿,平时爸爸对你那么严厉,是希望你给弟弟妹妹带个好头,爸爸的这些孩子就好比是一群羊,你就是头羊,只要你带头学习好、爱劳动、孝顺父母、尊敬师长,弟弟妹妹就会向你学习的。爸爸妈妈都很忙,抚养你们这么多儿女不容易,你一定要做出好榜样啊!这是爸爸和你的秘密约定,爸爸拜托你了,你能做到吗?”我郑重地点点头,答应了父亲。父亲说我们买一些千层饼带回家给弟弟妹妹和妈妈吃,好吗?我又点点头。爸爸说:“记住,有好吃的食物要与家人一起分享。你看了电影,要把故事讲给弟弟妹妹听,这也是一种分享。今天我们把千层饼拿回去与家人分享。”从那以后,我学习更加努力了,还经常督促弟弟妹妹们学习,带领弟弟妹妹帮助妈妈做家务,帮助社区扫卫生。年终被评为铁路小学的优秀少先队员和学习标兵。弟弟妹妹在我的帮助下学习进步都很快,六一儿童节的表彰大会上弟弟还作为二年级的代表发了言。

十四岁那年我过生日,爸爸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是一根扁担和两只水桶,他说:“爸爸十四岁的时候,就给家里挑水了,你今天也十四岁了,以后咱们家挑水的活儿就是你的了。你要从小热爱劳动,在劳动中体会一个人的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你长大了才能成为一个有担当的优秀人才。”于是,从那以后,我承担起了家里挑水的任务,一直到十七岁离开家,风雨无阻,从未间断过。

又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爸爸带着木匠工具对我说:“工人俱乐部的一些椅子坏了,咱们去修理一下吧。你愿意吗?”我说:“爸爸,我知道你是在教育我学雷锋做好事呢,我愿意。”于是我们用螺丝钉和锤子修好工人俱乐部的椅子,得到了分局的表扬。就在那个冬天,我和父亲同时获得了铁路分局的奖状。

如果我一直遵守和爸爸的约定,那我就一定能成为一个让爸爸放心的好女儿。但是我却在一次放学回来的路上违背了自己对爸爸的承诺。那天放学以后,我从工人新区超近道回家。突然有一个和我同龄的男孩子从楼洞里跑出来,冲着我大喊:“张黄毛,张黄毛!”

我从小就长着一头天然的棕黄色头发,要是现在的话,那是时髦的颜色,可是当时是很另类的,总是遭到人们的耻笑。“张黄毛”就是他们背后给我起的外号。我非常反感这种污蔑人的外号。于是,我一个箭步冲上去,两拳头把那个家伙打倒在地。

他和我一样高,一样强壮,还是个男孩子,绝不甘心吃亏。于是抽出腰里的皮带,对着我的头抽过来。我用手挡住,结果手上被抽得鲜血直流。鲜血激起了我的愤怒,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皮带,朝着他没头没脸地一顿猛抽,顿时他满脸是血了,哭喊着向我求饶。我扔下皮带,扬长而去。

回到家,我怕受父亲的责打,就藏在了自家的菜窖里。不一会儿,哭喊声和嘈杂的人群声不约而至。我知道,一定是他的妈妈领着他来我们家告状来啦。

父亲刚好从单位开批判大会回来,心情很郁闷,正不知道该对谁发火呢。看见我闯了祸,把人家打成这样子,气不打一出来,跳下菜窖把我提上来,当着人家母亲的面用擀面杖把我一顿好打,家里用的擀面杖被打成了两截。然后,父亲给了我钱,让我送那小子去医院看伤。我惧怕父亲的擀面杖,只得乖乖地送他去医院。一路上他的妈妈不断地教训我,说我太没有教养了,竟然对她儿子下这么重的手。

到了医院,医生给包扎好以后说五天后来换药。他妈妈说:“五天后,你必须陪着他来,我还要上班呢。”我本来不愿意,但是害怕他们又去麻烦父亲,就答应了。那天花去了五元钱,那是我家一个月的菜钱。那个月,妈妈说,我们只有吃咸菜了,没有钱了。

五天以后,我卖了自己心爱的小白兔,用卖兔子的钱给他换药。爸爸对我说,把那一对儿小黑油兔送给挨打的男孩子作为赔礼道歉,我很不情愿。爸爸说:你违反了我们的秘密约定,和其他小朋友打架,给弟弟妹妹造成了不好的印象。把小黑油兔送给男孩子,求得他的谅解,和他成为朋友,爸爸才能原谅你。

我流着眼泪把自己心爱的一对儿黑油兔送给了那个男孩子。他非常高兴,当即和我握手言和。从此我和他结下了很深的友谊。

长大以后,我离开了故乡,离开了父母到外地去读书和工作,但是父亲从没有放弃对我的教育,他坚持每月都给我写一封长信,讲很多人生的道理给我听,使我在人生的每一个关键时刻总是做出正确的选择。可是我以前并不感激父亲,总觉得他这样做是应该的。以至于后来还嫌父亲写信太唠叨,太啰嗦。总是拖了很久才给父亲写回信。特别是家里有了电话以后,我对父亲说:“有事儿打电话就行了,又快又方便。”可父亲还是执意要写信,我对父亲很不理解。老公看见我给父亲写信总是开玩笑地说:“都什么时代了,你们父女还用这样落后的方式交流,人家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我以前不信,现在看看你们父女这样钟情于写信,我信了。我想这个说法是有道理的。”

2007年父亲去世了,我回到故乡,无意中发现了父亲的笔记本,上面粘贴着我给父亲的信,父亲在我的信上用红笔划了线,还写了批语。后面还有父亲给我写信的底稿,显然是修改了多遍的。父亲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写到:“我要随时了解我的女儿,就要和女儿经常沟通,跟上女儿成长的步伐,就要和女儿一起进步,这需要不断地学习。别人学习是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学习是为了和女儿交流和沟通……希望女儿成为我最好的领头羊!”我抚摸着笔记本,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这个领头羊做得不好,没有带好自己的弟弟妹妹,这些年我只顾自己的事业和家庭,很少帮助和关心他们,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思想上都做得太少了。

妈妈说:“你爸爸文化低,每次给你写信就好像是参加考试一样,又是翻字典,又是查资料,你看这部词典都被他翻破了……你爸爸说他只要还能和你交流,就是说思想还没有落后。因为你是咱家里最有文化的人。”

我听了母亲的话,不禁潸然泪下。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父亲,放心吧,我和你之间的秘密约定,我不会忘记,虽然你已经离开我们了,但是我还要继续信守和你的约定,做你的领头羊,为弟弟妹妹树立一个自强不息的榜样。退休以后,我不但自己坚持写作还启发弟弟妹妹都来写散文,回忆父亲母亲对我们的教育和爱,弟弟妹妹果真都拿起了笔。妹妹凤兰、凤银和弟弟凤祥都发表了一些散文在《楚风》和《参花》《当代文学》等纸媒上,以及齐鲁晚报青未了文学网上面。我们姊妹建立了微信群,在群里交流文章和写作体会,也启发了下一代的孩子们,儿子、外甥、孙子都参加了写作的队伍。我想:父亲一直想把我们这个家族建设成书香门第,父亲生前没有实现,在我们这一辈可以实现了。父亲,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我与母亲

意大利伟大的文学家和诗人但丁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世界上有一种最美丽的声音,那便是母亲的呼唤。”这句话说出了人世间对母亲的尊崇。但是我在也听不到这样天籁之音了。我的母亲去世已经整整十年了,以前我总以为按时寄钱就是孝顺了。直到母亲去世以后,我才日渐深重地认识到自己对不起母亲的养育之恩,不但尽孝不够,也辜负了母亲对女儿的殷切期望。

1962年秋天,我到了上学的年龄,可是家里一贫如洗,父母亲拿不出钱来叫我读书。正在这时候,铁路子弟二小的聂老师来我家走访,他说像我家这样的状况可以申请免费上学。第二天母亲就拖着有病的身体带领我和二妹去报名,后来二妹因为年龄比较小、回答问题不正确而不能上学,我顺利地上了一年级。母亲特意用学生蓝的新布给我做了一个新书包,第一天上学是母亲把我送到学校,虽然我们家七个孩子,但是能够享受到母亲亲自送上学校的就是我和两个弟弟。可见母亲对我抱着同男孩一样的期望。我由于在学龄前有三叔和父亲的启蒙教育为基础,学习在班级中属于前几名,经常被老师表扬,考试成绩在班级中数一数二的,母亲很是为我骄傲。我知道自己天资并不聪明,学习上比较刻苦,这样才能达到母亲和父亲的“高要求”。就在我努力读书的时间里,母亲又给我生了两个妹妹,我们家小小的房间里拥挤不堪地住着九个人。

1970年阴历四月的一天,父亲出差到重庆搞外调,母亲带着怀孕的身体在家里照顾我们,当时我已经是十六岁的花季少女了,看着母亲日渐笨重的身体,自己尽量做做一些家务,尽量多照顾母亲,还买了三只老母鸡备着给母亲用。没想到那天晚饭还没吃完,母亲就开始肚子疼了,我想,母亲生了好多孩子,产道已经很松了,得赶紧送医院,不然生产在家里就太麻烦了,于是我用自行车推着母亲,一路小跑地去医院,路上母亲被一阵阵得疼痛折腾得一只呼喊。我额头上流下了汗水。

到了医院直接把母亲推上产床,不到十五分钟,母亲就给我生了一个粉嫩的小妹妹。我配合医生将母亲推出产房,推进病房,母亲脸上是安详的微笑,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母亲心脏不好,身体有多种疾病,又是高龄产妇,我真为母亲捏着一把汗。

安顿好母亲回到家里,已经是半夜了。我回家后顾不上睡觉,而是杀了一只老母鸡,那时候,我一个女孩家,性情却野得像男孩子一样,杀鸡的时候一点儿也不手软,烧开水,退了鸡毛,去掉内脏,用砂锅炖鸡,没有忘记在砂锅里放上当归等四味儿中药。我一边炖鸡一边想:母亲身体不好,都是因为月子里得不到很好的休息得的病,母亲已经36岁了,可能这是最后一次生孩子了。她可能只有这么一次养病的机会了,不是说“月子病”只能月子治疗吗,那么我一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母亲补养身体。四味儿中药是我早已给母亲准备好的。

我同时给母亲煮了五个鸡蛋,早上六点多骑上自行车赶到医院,母亲还安睡在病床上。小妹妹在婴儿室。我在窗外看看她,红扑扑的脸蛋,小小的嘴唇,没哭,睡得安稳呢。母亲看我来了,她笑笑说:“一夜没睡吧,辛苦你啦!”

我也笑了,说:“妈妈,您的马拉松式的生孩子也该结束了吧,生完这个小妹妹,咱们不要了吧?”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完全没有考虑母亲的感受。母亲说:“够了,够了,再也不生了,画句号了。”

我用湿毛巾给母亲洗脸,洗手,叫她漱口,吃饭。母亲很泼辣,她不拿捏人,努力吃了一点鸡腿,一个鸡蛋,喝了汤。母亲对我说:“真怪,这个孩子带着奶水来的,我的乳房溢奶了。”我赶紧联系医生,叫母亲给小妹妹哺乳。小妹妹撅着小嘴吸乳的样子真贪婪,我至今不忘记,那是我印象最深的一次看母亲哺乳,当时,我想,母亲的乳汁是血变的吗?我们每一个孩子都是母亲的血养大的吗?母爱真伟大啊,我一定尽全力孝顺母亲,以后再也不与母亲顶嘴了。唉,妹妹太小了,她能理解母爱吗?

三天后,接母亲回家,我借了一辆平板车,用被子包裹着母亲和小妹妹,把她们放在平板车上,我拉车,秀兰妹妹推车。回家后,我接着给母亲炖乌鸡汤。母亲说:“这是做的最好的月子,整整吃了一个月的鸡蛋,什么活儿也没干,这回身体养好了。”她说得没错,那个月,邻居都说,秀娃瘦了,辛苦了。是啊,我请假在家里照顾妈妈,还要洗尿布,做其他弟弟妹妹吃的饭,洗衣服,喂猪。

母亲吃饭的时候,我总是什么也不干,监督她好好吃饭。母亲一边吃饭一边教育我:“秀娃,你长大了,千万别学你娘,我这辈子没干什么事情,都是在生孩子。你一定要学习妇产科的刘医生,人家真的很棒,大学毕业,独身主义,主治医师,教授级别的。”

当时我非常赞同母亲的教导,在心底里默默地向母亲承诺,一定要做一个经济收入和刘医生一样的人,一定要像她一样不结婚,有机会的话,一定去大学读书。这不仅仅是母亲的期望值,更是我自己的决心。我那时候只想做职业妇女,至于是什么职业,没有仔细想过,我感觉自己就好像在漆黑的夜晚走路,看见远远的地方有一线阳光。

当我返回学校读书的时候,我的数理化课程有点吃力了,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说不知道。老师问:“为什么不知道?”我说:“老师,这一个月我经常请假,没好好学习。”老师问:“为什么请假,是病了吗?”全班一起回答:“她妈生孩子啦,她去伺候月子啦。”故意把“伺候月子”几个字拖得很长,老师是一个未婚的帅哥,他大声吼叫:“住嘴,你们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班男生阴阳怪气地吹口哨,然后说:“老师,我没撒谎,她真是伺候月子了,她的妈妈给她生了个亲爱的妹妹。”

那一刻,如果有个地缝,我一定钻进去。自我感觉太掉价了,好像生孩子的是我自己一样。半个世纪以后的今天,我六十九岁的时候,还有一位年轻我十六岁的妹妹陪着我去文学研修班研学旅游,我才感觉母亲真的太伟大了,她给我的老年时代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妹妹!一个最好的陪伴,感恩母亲,祝愿母亲的在天之灵幸福安康!

从那以后,母亲的身体好起来了,她走出了家庭,去铁路家属组织的“五七”公社参加了工作。具体工作是“抬石方”,挣计件工资。当时我已经成了待业青年,妈妈感觉累的时候,我就去顶替母亲干活儿,对于我来说母亲的健康比什么都重要。可不久,就被人举报了,于是我只能在家做饭、割草、捡废品,等待着命运的安排。这期间,母亲经常和我“谈心”,那时候这个词比较时髦,母亲不断地教育我要有远大的抱负,不能只顾眼前。我也隐约感觉,我的一生怎么度过?关键的地方只有眼前这几步了,这是人生关键的几步,不能糊里糊涂地走错了。母亲说:“这辈子最后悔的是,辞去工作,在家生孩子。”我那时候就想:不管哪个男人对我有多么好,我绝对不要为他做家庭妇女,无论什么情况下,我一定要做职业妇女。这是我的底线。我理解母亲,她这辈子没有实现的人生理想需要我替她实现。做一个有文化的、自己挣工资的职业妇女是母亲那时候对我的期望。我一定不能辜负母亲的期望。

1971年7月份,内蒙古最美好的季节,芳草如茵,天蓝高远,朵朵白云飘荡在天空飘荡,我的心和白云一样高远又飘荡,我准备离开家去建设兵团工作和生活。在这之前,我和母亲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母亲建议我留下来上高中,可能的话,从高中直接上大学。但是我感觉从那时候国家的政策看,一般不会从高中直接上大学,会要求在工作岗位上干两年,或者在农村、兵团干两年,所以我选择先去兵团锻炼,两年以后,同学们高中毕业下乡,而我应该从兵团走出来了。最后,考虑到我们家的经济条件,我母亲同意我报名去兵团。到车站送行的时候,母亲哭了,父亲也流泪了,他们那一刻是真心地心疼我,这么小年纪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独立生活了,比父亲上铁路工作的年龄还小,还不够十八岁。而我却满怀激情,感觉自己就好像战争年代去前线打仗一样,既光荣、又豪迈。

以前,我曾经说过,父亲母亲感觉是放飞了一只乳鸽。其实那时候,我的自我感觉良好,我感觉自己是一只奋飞的雏燕,是父母亲的梦想和希望。我知道家里七个姊妹,不可能都在家里坐吃山空,不可能都做“啃老族”,我必须带头自力更生,走出家庭,在人生的道路上杀出一条“路”来。这时候母亲对我的期望值就是有机会考上大学。

背负着母亲的期望,我在建设兵团一直坚持读书,母亲则竭尽全力给我寻找书籍,每一次寄包裹都有我喜欢的书籍。最难忘的一次,我赶着马车去地头上送饭,辕马突然惊了,带着马车狂奔,我就在马车上,于是我拉住缰绳,企图控制马车。烈马不顾一切的狂奔,我的腿被夹在马车和油罐之间狠狠地搓了一下,当时从车上掉下来,我就不会走路了。战友们几经周折把我送回军营。月光下,我看见床上有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有三本书,一本是恩格斯的《反杜林论》,一本是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另一本是《趣味高中物理》,还有父亲写来的满怀激情的家信。看到这些,我泪流满面,在那些艰苦的岁月中满足父母亲的期望,达到母亲的期望值,实在是太难了。我含着眼泪,发现包裹里还有一块冰糖,我拿起冰糖用牙啃了一口,甜极了,似乎是母亲预料到我的腿很疼,她用冰糖安慰我呢!我一边流泪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娘,女儿不会退缩的,我不是灰心丧气,我实在是腿疼得很。”第二天,经过一夜的休息,腿疼得更厉害了,我咬牙切齿地说:“邱少云当时被火烧的感觉,可能比我还要疼吧!我想当英雄,就不能怕疼。”于是我把眼泪咽下去,拖着伤痛的腿,我又去出工了。为了实现父母的梦想,为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我跟自己的身体拼了!当时,我想,即使我疼死累死在工作岗位上,也不能辜负母亲的期望。即使累死才被追认为共产党员,我也心甘情愿。母亲给了我生命,我为了实现她的心愿,疼死了,也不后悔,就算像哪吒那样把血肉之躯还给父母了。就这样坚持了三天,我的腿疼基本好了,那时候我读到马克思的女婿贝贝尔的那句话“青春战胜一切!”感觉十分给力,我有青春,我怕谁?

由于白天夜晚的“连轴转”,我困乏至极,一次开车出事故,差一点丢了小命,指导员命令我休息,我只睡觉一小时,就去参加秋收。后来又在救火中表现突出。就这样,才被所在连队推荐参加1973年的大学考试。

当我怀揣着厦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回家见父母的时候,没想到母亲的期望值又提高了,她说:“秀娃,听说还有比大学生更高级的学生呢,你能不能争取上那个学?”我说:“有,那是研究生。”母亲说:“大学毕业不要急着恋爱结婚,去念研究生吧。”听了这话,我头都懵了,研究生需要考什么?国家有没有恢复研究生考试的政策,一概不知道啊!父亲乘机提出了他的要求,他说:“听说你救火立了功,怎么不发展你入党啊?你为什么不是党员啊?”我明白了,父母亲要求我成长为党员研究生。母亲还给我打预防针说:“秀娃,你要是成了国家干部,不能以权谋私,要做一个好官。”

那时候我就想:“我的天啊,我的母亲啊,你的女儿是什么特殊材料制成的啊?初中没毕业就考上了大学,还要去读研究生?”嘴上没说,心里很不服气。

时光荏苒,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没有实现母亲“党员研究生”的期望,我报名考研,却半路当了逃兵,只因为“爱情”二字,我的入党指标一次一次地让给那些比我条件更好的、有官职的同事,我至今仍然是“群众”。由于自己平时不善于交际,所以评职称民意测验票数太少,副教授也没有评上。为此,我情绪一落千丈,感觉命运对我太不公平了。就在这个时候,我母亲从老家来了。她说:“闺女,别灰心,在老娘的眼睛里,你是最棒的,你从社会最底层干起,能够有现在的成绩,不错了,老娘很满意。”这时候我突然想起郑振铎的那句名言:“成功的时候,谁都是朋友,但只有母亲——她是人生失意时候的伴侣。”是的,当我在人生逆境中,母亲的关爱抚慰了我的灵魂。和上次腿部受伤时的冰糖和书籍一样,母亲的爱永远护佑着我的心灵,她是灵魂的图腾。

那年,弟弟给儿子办喜事,我回家探望母亲。我对母亲说:“娘,我虽然没有读研究生,可是现在也是副教授了,算是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吧。”母亲说:“拿出你的证书给我看看吧。”知母莫如女,我随身带着“副教授”证书呢,赶紧从拉杆箱里拿出来,给母亲看。母亲双手捧着那红彤彤的副教授证书,用手反复抚摸着封面,又打开看看里面的照片和公章,满意地笑了。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所有的辛苦都值了,不是我多么在乎那个“副教授”头衔,而是我能够给妈妈交一份满意的人生答卷。这对于我来说,这是一辈子奋斗的理想。作为女儿,母亲的长女,能叫母亲开心,即使我吃苦受累又算得了什么呢?那一夜,我在母亲的炕上睡得特别踏实。

可是,自从母亲去世后,我越来越感觉对不起母亲,以前总以为离家远,能够工作上取得成绩就是对母亲孝顺;再不然就感觉寄钱就是孝顺母亲,现在想一想都错了,母亲老年的时候,过的很孤独,缺少的是陪伴,而我恰恰是缺少对母亲的陪伴,母亲要那些虚头八脑的荣誉有什么用?母亲老年以后,她小脑萎缩,需要有人常常和她聊天,记得给她吃药,吃饭,洗脚,泡澡……着一些我都没有做。我亏欠母亲的太多了!知道这时候,才逐渐理解了母亲的爱。这时候我才体会到:人一生中最遗憾和悔恨的事情莫过于在父母走后才觉悟和忏悔尽孝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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