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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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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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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理地球(外一章)

修理地球(外一章)

那时,我们将修梯田叫“做水利”,后来又传来了一个更妙的词儿,叫“修理地球”。包产到户,家家都有水平梯田任务。农闲时候,队长说乡上要来人验收,就催命似的催,父母就只好强迫我们几个暂时放下书本,乖乖地去山梁上“修理地球”。

修梯田专挑瘠薄的地,好地是舍不得的。因为村里人认为,“做水利”只不过是翻出地里的“死”土,埋掉长庄稼的肥土。父亲就瞅中了山梁上那块薄地。因为那块地几乎处在“高寒地带”,山底麦子黄了,那块地里还绿油油。种上荞麦,花开得正好,就被秋霜刷蔫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全家人汗津津的,好不容易将一辆架子车拉倒山顶,就上气不接下气了。

一年一亩的梯田任务,不知要做多少天才能完成!

父亲先用铁锨在那块坡地的中间划了一道线,说道:“就从这开始取土”,大家就将铁锨插入土地,挖出秋后的湿黄土,撂到架子车上。架子车满了,用足了劲,极快地推到低洼处,猛地一搡,车里的土就倒下来了。接着,将车辕顺势抬起,架子车立成九十度,才全部倒掉了车厢里剩余的土。一趟又一趟,一天就这样不断重复着搬运黄土的工作。一到天黑,就腰痛腿酸,手上也被铁锨把和车辕磨起了泡。

但最难的却是筑埂子。筑埂子是个技术活。将埂子用湿黄土筑得牢牢实实的,用铁锨拍得又光又亮,干部才能验收上,才会给供应粮,才能吃上“黄团长”。这个工作只有母亲会做,民办教师父亲是不会做的。运送到低洼地带的土,被母亲一锨一锨翻起来,用力反扣下去,用脚踩实了,一层又一层,埂子就筑得又高又牢靠。

这时,母亲就一边筑埂子,一边骂农业社。农业是那时,母亲刚刚二十出头,就从二十里外嫁到了这倒霉的赵家湾湾里,红头巾还未摘下,就赶上了“农业学大寨”。每天天不亮,就被老队长催着去“做水利”,直到天黑得看不见五指了才收工。有一天,秋阳晒得人们懒洋洋的,母亲们刚刚吃了点干粮,坐在几丈高的梯田埂子下歇缓,那埂子就塌方了。说时迟,那时快,待到远处的人发现,母亲和村里的几个小媳妇已被埋在了黄土下。人们七手八脚,将她们从土里刨出来时,都已受了重伤。她们有的头部被土块击打,晕了过去;有的腰部受伤,站不起来;有的鼻孔和嘴里塞满了黄土。母亲受伤最轻,一只脚也被土块打得转过了方向。好在那时镇上的卫生院有个从上海来的老右派,医术高明,紧急抢救,母亲们才捡了条命。说着,母亲下意识抓了抓她的脚踝。

一听到这事,大家就都来了气,说做这该死的“水利”有什么用,还不白白把人活活累死?父亲就说,不做“水利”,人家不给供应粮呀!我们就又埋头做了下去。

放眼望去,全村人几乎都在“修理地球”,有的干劲还很大,使圆了力量,直接将黄土挖起,撂到几米远的埂子边上,有的将埂子拍得山响。

快要立冬的时候,我家的梯田终于要完工了。看着平展展的一块水平梯田,一家人总算长出了一口气。

许多年过去了,我们姐弟几个远走他乡。父母却依然一年又一年“修理地球”。

一日,我正在键盘上打字,父亲忽然打电话说村里要整村推地,需要五千元推地费,要我们几个凑个数儿。

当我们来到村里的时候,几台推土机已将一村的坡地快推完了。一绺又一绺的梯田,台阶似的,从山底一直旋到山顶,已将昔日的赵家湾改头换面。

“这才叫修理地球”,我家老二说,“没有这机器,我们辈辈都得‘做水利’!”

对,就是这机器,改变了一切。

玉米温暖

屋檐下,台阶上,院墙上,甚至满院里也搭起了架,都挂着那黄澄澄的玉米棒子。腊月里,等玉米粒儿干了,放在脱粒机上,那些金黄的颗粒,就堆成了堆。一家至少也收万把斤,三轮儿运到粮食市场,至少也卖万数元。

这就是现今的村庄,被玉米的金黄温暖着。

一级级的梯田里,不是药材,就是洋芋;不是洋芋,就是玉米。大个子的玉米,据说是“美国种”,高产,好吃。说也奇怪,这些“美国种”,很适宜这里的土壤呢,于是大片地种,大片地收。玉米,养肥了猪,养肥了鸡,养肥了牛羊;玉米,换来了三轮车,换来了红砖瓦房。

几年前,村民们还固守着旧传统。惊蛰种扁豆,谷雨种胡麻。一年下来,吃的也不够,别说卖粮赚钱了。那个时候,乡干部也完不成上级派下来的任务:种田的时候,乡干部走到地头,开导村民大面积种洋芋,或种地膜玉米,往往会遭白眼,无趣地走开。任务完不成,领导批评,乡干部就哀叹:真正农民意识呀,农民的头脑真是榆木疙瘩!却忘记了,自己的祖先也是农民。

现在,一切都变了。过去是荒坡陡洼,现在变成了平展展的梯田;过去一年的粮食大半交给了粮站,现在不但粮食是自己的,还领种粮补贴。不好好种田还说得过去吗?外出打工?嗨,把自家的田种上了再说。

于是,就想办法种好田。不但有了扶贫的化肥,还有扶贫的地膜;不但提供好种子,还有专家来到田间地头讲解地膜玉米的种法儿。就这样,将信将疑地,豁出一小块地种上地膜玉米。没想到,一种就成功。小小一块地,竟产十几蛇皮袋!那大堆玉米秸秆,八头牛一年也吃不完;那包谷棒芯子,放在火炉里熊熊燃烧,竟也是做饭的好燃料。

于是,就尝到了种玉米的甜头;于是,就扩大再生产。现在,大多数梯田地一分为三,一份种药材,一份种玉米,一份种洋芋。再也不种那难种难收的麦子了,吃白面到镇上粮行里去买,有了钱,还怕咋的?

门前是金黄的玉米秸秆,看家狗正卧在其下熟睡;满院是金黄的玉米棒子,照得屋里暖烘烘的。不远处的场院里,一群芦花鸡正在唱歌,几头毛色油亮的肥牛正在反刍。再往远处,一级级梯田里还留着用不完的玉米秸秆。

好舒坦呀,玉米温暖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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