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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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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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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衫泪第十四章 渔村姑娘春芳的夙愿

经历了陈媛媛这段恋爱后,秦显达重新纠正了自己在台北生活的指针,从虚妄的空间落回到现实的旧窠中来。他明白了自己在台湾的社会地位根本没有什么变化,在台北、在北投他只是一个小小商贩而已。从那年被王树清逼着抬到赴台湾的美国军舰上那天起,他的命运就是被奴役被歧视被遗弃,潦倒一生。他想到这些,鼻子酸酸地,想哭。隔壁首饰店里的阿秀说台北的寺庙门槛很高的,菩萨很灵的,你要不要去烧烧香?秦显达想想自己孑然一身,求菩萨什么呢?阿秀将一盒檀香递到他手中,劝慰道:秦先生,菩萨很灵的,你知书识礼,菩萨会保佑你的,不求今生求来世,香火传薪,夙愿成真,南无阿弥陀佛……阿秀对佛的虔诚感染了秦显达,他跟着她去拜菩萨烧高香。他仰望菩萨慈祥的脸,忆起阿娘也信佛烧香的情景,止不住热泪流淌。他愿菩萨保佑他今生能回到故乡去,保佑他心中曾眷念的亲人平安吉祥。他拜完菩萨,刚起身,看到一个熟悉的女人的身影翩然而去。那女人很像张小凤。张小凤穿着时髦的皮风衣,手拉着一个小男孩往寺庙前的大门槛而去。这张小凤神龙见首不见尾,令秦显达感到很奇怪。僧人们骤然多了起来,穿着黄的红的袈裟,有柱着降龙杖的,有擎着各式法器的涌进大殿里来。阿秀边拉着秦显达往寺庙外走,边解释说,今天寺庙里要做大法事,这些法事是有钱人家捐钱的,隆重得很呢。秦显达说这寺庙里的和尚看重金钱,嫌贫爱富。阿秀说,等哪天你发达了,也要到这里来做大法事哦。

台北冬天很少下雪,今年下雪了。北投的房屋、街树、石板路皆白茫茫一片。早晨雪未化,小街上行人踩出一串脚印,冷风一吹又冻成冰缝,长长地串起,弯弯曲曲直铺垫到小街的末端。秦显达早早地在汽车站等着春芳,今天是她给小店送货的日子。

春芳来了,从早班大巴车下来,身穿粉红色滑雪衫,手里拿着大包袱,脚跟还没落地,嘴里喊着:来了来了!这一路上大雪封路,车子跑得太慢了噢……

秦显达接了包袱,春芳嘴巴里哈出热气喷在他脸上,一股女孩子青春的气息,甜甜的,清新的。春芳跺了跺脚,仔细盯着秦显达棉衣里的内衫,噘着嘴巴说:吔,你为啥没有穿那件羊毛衫,难道嫌我打得不好吗,还是不合身了?回头我再量量你的腰身,重新打一件你称心的,好吗……春芳拉着秦显达的棉衣左看右看,脸蛋红红的,洋溢着女人体贴的细微的专注的笑容。春芳的热情大方与亲昵令秦显达很温暖。这渔港畔的女孩天真活泼的表情将他郁结的心境打开了,有春芳这样的女孩陪着说说话,做做生意,不寂寞。到了小店里,春芳将滑雪衫脱了,在店里擦台抹凳整理商品柜忙得不亦乐乎。秦显达说,春芳你脱了滑雪衫会受凉生病的,这下雪天寒气太重,快穿上啊!春芳咯咯咯笑出声来,说我乡下女孩子哪有这样子娇气,啥热呀冷啊苦呀累呀都熬过来了,我就像海边野地里的一根芦苇,随便活着长着也就行了,讲究个啥呀。春芳边干活边说话,使这小店充满活力。隔壁首饰店的阿秀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热心地走过来同春芳说,你小姑娘今年多大啦,阿有婆家?春芳笑得更欢了,咯咯咯地只管搞店内的清洁,没有回答阿秀的问话。秦显达说,阿秀嫂这春芳可还是个孩子呢,她不谈婚姻。阿秀也笑了,说女孩子总归要找婆家的,看准了就说个准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看看秦先生知书识礼多好的人哪,如果哪位姑娘跟了他,就算她有福气!我相信菩萨的,好人总归有好报。俗话说得好,男人跟得好,家里堆金宝。小姑娘可别错过了……

秦显达听着阿秀说着关心自己婚姻的话,心里暖暖的,但他只当阿秀串门子说笑话,根本没放在心里,所以也只管听阿秀说话,没插嘴。春芳呢,虽然没答腔,但她看秦显达时笑靥如花。春芳做完小店里的清洁工作,穿好滑雪衫,特地走到隔壁首饰店门口与阿秀打招呼。春芳说,请大嫂多多关照秦大哥,他在台湾孤零零的……春芳与阿秀闲话了好长时间,没在意小街上行人多起来了,杂沓的脚步把石板路上的积雪踩化了,阳光晒在地上,暖洋洋地。

春芳走后,台北五月天阿信、鼎泰丰大酒店及永康街、凉州街几家商号派商务代表到秦显达小店来商谈定购事宜。如此红火的生意令秦显达出乎意料。秦显达询问商务代表,你们为啥要到我这爿小商店来买,台北商业街上难道没有吗?哦,是我们的业务主管叫我来采购的,她说你这小店的虾籽酱是台北最好的。秦先生你难道不晓得,你这个商品在台北红啦,你这是撞大运啦,要发达啦。秦内心很激动也很惶惑,摸了几块台币作小费。商务代表微笑着走了,他那毕挺的西装在灰色调的小街上很夺眼,他胳膊里夹着公文包傲气地走路的样子更与众不同。待他走远了,秦显达才止住了目送的眼光,长长喘了口气。秦定下心来用算盘复算了一下,心里乐开了花。##

翌日,秦显达早早赶到苦阿婆的家。嘿,一年多未来这里,渔村变样了,新盖了好几幢大瓦房,只有苦阿婆家的大草房与场院仍然是旧日的光景。渔村里炊烟袅袅,咸鱼的味道随风飘荡。苦阿婆穿着紧身棉袄,腰间扎着布围裙,正在大灶上做活,灶膛里柴火塞得满满的。苦阿婆看到秦显达进门,老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红朴朴地。入冬后,苦阿婆的场院里晒虾籽的卷筛啊席子啊木桶啊啥的都搬进大草房凉着,要等开春渔汛期才能继续摆晒新鲜的虾籽。现在是储存做好的虾籽酱。苦阿婆将灶火扒得旺旺的,大铁镬子冒着蒸汽。

“春芳呢?”

“她到海边码头郑老大家去了,很快回来的。”

“是谈收购海虾的事吗?”

“还钱,赊欠的海虾钱,有半年了,该结帐了。”

“哦,这做生意还挺难的。”

“哦,这一带的渔民都是老熟客,驳了春芳老爹的面子,照顾着我们……”

“春芳老爹?他在哪儿?”

“哦,他原来与郑老大一块租船出海打鱼,那年遇海上风暴,遇难了,没回来……”苦阿婆擦了擦眼睛,眼泪汪汪。

“那家里有几个孩子,还有啥人?”

“那年春芳才八岁,后来她妈妈跟人跑了,屋里只剩下祖孙三人。好在我和老头子手脚勤快,将祖传的手艺坚持下来,才不至于被饿死。”

“原来这样……”

“前年台风季,老头子摔了一跤,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撒手走了……”苦阿婆又流泪了,眼睛红红的。

苦阿婆泡了一杯茶,茶叶的香味浓浓的。秦显达呷了一口,问这是什么茶。苦阿婆脸上浮了点笑意说,台湾阿里山茶,有茉莉的香味。秦显达看着苦阿婆亲切慈祥的脸,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顿感一阵心酸,被好客的苦阿婆的眼睛捕捉到了,老人家在腰间扎系的布围裙上擦了擦手,说秦先生阿有心事,想家啦?没事,秦显达搪塞道。喝过茶,秦显达忍不住透露了小店接洽到大生意的事,苦阿婆老脸上笑纹漾开了,说这是托菩萨的福啊,托秦先生你的福啊!我家春芳眼光就是准,和她的老爹一样,在海上航船全靠一双眼睛!秦先生你知道吗,我家春芳天天盼着你,背着我在晚上替你打毛线衣。我问春芳你白天做活跑东跑西的,晚上还辛苦地打毛线衣,这是给谁打的呀?春芳说奶奶你别多问了,给谁打的这是我的心中秘密。啥秘密呀,还瞒着我这老婆子。女孩子长大了,心眼也大了,好象春天里的花朵要满满地开了,是这样子嘛,秦先生……

“啊……”秦显达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一阵阵收音机电喇叭悠扬的甜歌飘荡过渔村,苦阿婆踮起脚跟往场院门外那边望了望,有点羡慕地搓搓手掌说,渔村里有女儿出嫁了,那是婆家来迎亲的队伍,电喇叭开得震天响……

晌午时分,春芳才回来。听到秦显达说接洽到大生意,红红的脸上笑意涟涟,高兴得扑到苦阿婆的身上吻了她的那张老脸一下。苦阿婆连连跺着脚说,这这这孩子,有秦先生在呢,羞也不羞?春芳回眸睨了一眼,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春芳边跪边说,谢谢秦大哥……秦显达猝不及防,赶紧起身拉她,春芳被扶起后又扑到秦的怀里,声音哽咽。苦阿婆也拎了布围裙的一角擦拭眼角,嘴里说,春芳春芳你莫哭呀,自己倒已经老泪纵横了。秦显达被震撼了,想起自己漂泊的一生,禁不住也眼弹泪水。

渔村那边又响起电喇叭的声音,迎亲的鞭炮冲向天空,噼呖啪啦噼呖啪啦满天飞舞。

春芳情绪终于安静下来,春芳的泪水滴湿了秦显达的衣襟,春芳女孩子的亲昵和清香留在秦显达的记忆里了,使秦感到很温暖也很意外。秦显达相信这苦阿婆祖孙俩的眼泪是热的,是真情流淌。秦显达叮嘱春芳,从现在起就要组织虾籽酱的货源,商业合同是最讲究信誉的。春芳与苦阿婆合计了一下,认为在圣诞节到春节这段时间的供货没问题。开春以后扩大生产规模,组织渔村的闲散妇女参加作坊,一定完成商业合同。秦显达开心地笑了,说完成合同后我请你们到台北最好的酒店消费,好好地享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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