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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国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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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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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城,读《边城》

初冬时节,我去逛多时未逛的上海书城。

上海福州路上行人渐多,过马路都要被上海阿姨用红带子拦着,服从她的交通指挥。福州路上那家原本热闹的书城却显得有点冷清。也许是深深的寒风,阻碍了读书人的脚步,或者还未从换季的日子的麻醉情绪中脱身出来,或者还未有偷得半日空闲的功夫,致使书城门前门内人影可数。唯有迎门口堆放着的新书,一摞摞地扑面而来,令人目不睱接,而催生一股暖意。

新书孕有梅花含苞绽放,清香袭人的味道。

我认真地在书海中徜徉,淘到几本喜欢的书,如《现代小说语言美学》《沈从文小说菁华》《蒋勋说宋词》等。购得如意的书,心中有窃喜。又趁兴踅进二楼的星巴克,喝一种名日“玛奇朵的艺术”的新品咖啡(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印记”),果然味道浓郁。那种淡淡的焦糖酱味令人愉快,陶醉。隔着二楼凸出的栏杆,可俯瞰楼上楼下书厅里觅书的人,我想象着这些人的爱书情节,那种探寻的渴望的兴奋的目光,在书封、书目、书序、版权页、插图上浏览,留连忘返。

坐在星巴克的椅子上,翻看着《沈从文小说菁华》,首篇是那篇成名作《边城》,沈从文阐述他的湘西边城的故事前所写的题记中说道:——这本书不为他们而写。沈说的他们是指谁呢,是指那些稚气的又“害怕落伍”的文学爱好者。因为他们把大把的时间用来阅读那些新作品,而这种作品大都是由国内无良理论家、批评家、聪明的出版家、惯于说谎造谣的文坛消息家们共同营造的一种虚伪的习气吹捧出来的东西,并被这种虚伪的东西所控制。(我理解为如书商搞的书城售书排行榜之类)。沈说:我这本书是预备给一些本身已经离开学校,或者始终无从接近学校,还不认识些中国文字,置身于文学理论、文学批评以及说谎造谣所达不到的那种职务上,在那个社会里生活,而且极关心全个民族在空间与时间下所有好处与坏处的人去看。读到这里,我深深被沈的说法吸引。如今的文学,存在着虚假的虚伪的文化现象,确实有点像沈早年就说过的并被批评过的那样,已经被市场的那只看不见的手乱了方寸。

因此我庆幸我没有被这种现象搞乱了我心中的读书要旨,我在沙里淘金。沈从文的那篇序言,也许就是他的写作目的:为谁而写。为那些“追风族”而写的作品注定被历史淘汰。沈从文写于1933年的翠翠和他的湘西边城的故事至今仍吸引着读者,也许一直流传下去。上海书城的热闹橱柜里阵列着的仍是《沈从文精选集》《汪曾祺精选集》《萧红精选集》《梁实秋精选集》《张恨水精选集》等等,那就是好书的永远的价值与魅力。优秀的文学作品,应该给一个黑夜中孤独的个人以精神意义上的还乡,或者让我们感到作为个人的自己与作为社会的存在之间的血肉的联系。

从沈从文的序言里,我又悟到了写作的意义。好的小说家更像大地上的野草,落到哪里都能生根发芽,在任何时空里都能有自由的思想。是不是以真实记忆为蓝本的写作对结构的缜密要求相对较弱而更为自在,是不是散文化的写作更强调一种心随情动,境由心生?

联想到我在2014年那年花费一年的时间(全职写作)写出了俗称“沙地风云录三部曲之一”的长篇小说《青衫泪》,至今仍感负重弥深后的伤痛。(身体的伤痛和心灵的伤痛)。这个故事的原形在我心里隐藏发酵了十多年,到那年才呱呱落地。这是一个绵延三十多年的爱情故事,主人公沙地青年秦显达经历了历史风云,被战争的恶魔裹挟着并被逼漂泊海外而离心爱的女人倪九妹愈来愈远,悲欢离合,泪流成河。

一个作家不会仅仅因为他的写作本身获得意义,一个人的写作也不可能天然地完全孤立地获得意义。作家心里清楚,真正要写的是爱情后面的东西。我写完后查了网络搜索,历史上有两个作品曾取名《青衫泪》,一为元朝剧作家马致远取自白居易《琵琶行》故事而创作的杂剧,一为张恨水早年未成稿的小说。张恨水16岁时模仿《花月痕》写的章回体小说共写了17回,最终自觉不好而被他焚了。张恨水写作《青衫泪》未成稿距今正好一百年。我写的《青衫泪》与以上两种作品的形式内容八辈子搭不着架。我写的是现代战争状况下的生民的生活与饱受劫难后的思乡还乡情怀。此种情况的写作无一点军队生活的底子,恐怕连“仿真”都难于做到,何况较阔大的历史空间里的文学构建与生活阐述?读者会被你的编造所迷恋?

因了写作《青衫泪》的原故,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关于我青葱岁月里一些读书与军队生活的旧事,一幅幅生活画面湍湍涌来,竟令我感叹嘘吁不已。

想起的一些往事,有的与读书有关,有的与读书无关,但觉挺有记念意义,总觉得故事中有一种至今可赞的一些东西,也许可称之为思想或者精神的东西。我设想将浮想联翩的东西归纳起来写一篇东西,称之为:《我的军旅青葱岁月》。这是怎样的一种生活呢?写出来估计没啥人要看,也就留给自己作个念想而已,不必当真。如果将自己的经历写成书稿什么的,那就是废稿一摞,作者也就是个白痴。

记得前年华东师大的杨扬教授在启东图书馆文学讲堂上讲课中说到,诺奖获得者作家莫言参军在部队快十五年了,仍有人写所谓的“检举信”给部队,说坏话,说莫言是个傻子,混进部队会毁掉长城云云。可见世上也有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小人,更有闭着眼睛说黑话的奸人。这种人如今骨头早已经腐烂了,但他的恶行将被人唾骂下去。(杨扬教授讲课稿:《莫言获奖情况及剖析》)

那年冬季征兵,汇龙镇来了几位带兵的军人,身着羊皮大衣,脚穿翻毛大皮鞋,脸色黑里透红,讲一口晋西普通话。他们是从很远很远的大西北来的,从他们的穿戴行色就可看出这是支艰苦戍边的部队。我曾听过他们轻轻哼的歌,歌词大意是:

儿当兵当到多高多远的地方,

儿的手能摸到娘看见的月亮;

娘知道,这里不是杀敌的战场,

儿却说,这里是献身报国的疆场;

寄上一张西部的雕像,

让娘记住儿现在的模样;

……

那时我才17岁,身子骨很单薄,却不知天高地厚地追着那几位大西北来的军人要跟他们走。他们笑呵呵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鬼,不行呀,你的身体吃不消高原气候,明年再当兵吧。第二年我又缠过带兵的人,这一次是通过了体检关,却被所谓的“政审不过关”筛了下来。(那时候社会上有那么一种心怀叵测的小人躲在阴暗处向善良的平民百姓射冷箭,这种人身上往往还披着一件冠冕堂皇的老革命呀老干部呀漂亮外衣,而使自己的不良心性耍坏心。我家被这种“老混蛋”射过多次这种暗箭。数年后我在部队提干时又被射了一次,被射得很痛。这种“老混蛋”坐在家里对搞政审外调的信口雌黄。把我父母的出身历史说得暗淡无光,无端造谣说我父亲在旧社会做过什么什么,穿过啥衣服等等,更胡说某某在日本鬼子火烧某某镇时也拎着洋油桶烧过房子?这种天大的谎话他也敢编造,这不是误人子弟是什么?)第三年征兵,我终于穿上了漂亮的绿军装。

穿上了绿军装,我心里那个高兴啊,我赶紧去照像馆照个军人照。照像的目的百分之八十是为洗清我家被人污蔑的历史。我觉得,家庭的荣誉很重要,那是我身后的一堵墙,不可乱泼脏水。至今,我仍教育儿子,必须以自身的清白保护好这堵墙。

当年参军这件事已经很遥远,沈从文的《边城》却离我很近。翠翠在渡口唱着一首歌,那首歌声音极柔和,快乐中又微带忧郁。唱完了这首歌,翠翠觉得心上有一丝儿凄凉。她想起秋末酬神还愿时田坪中的火燎同鼓角。远处鼓声已经起来了,她知道绘有朱红长线的龙船这时节已下河了,细雨还依然落个不止,溪面一片烟……

蓦然回首,书城里人潮涌动,底楼涌进许多学生,脸蛋红喷喷地,一股勃勃生气弥漫开来,我收住了贪读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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